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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親自來(2)

  “要是我沒料錯的話,今天之內,你就可以走了。”他說著,替她打開了蓋碗,三炮台香甜的氣霧升騰起來,“程小姐喝完茶就去歇著吧。我逄敦煌說話算話,說不讓人再傷著你,一定做到。之前是我的失誤。”


  靜漪端起來茶碗慢慢的飲了一口。甘甜中微帶苦澀,茶香、菊香、棗香混在一處,口味奇特。


  她將一碗茶飲的差不多,擱下。


  逄敦煌道歉的話,她已經聽了兩遍。


  “若你們真殺了我,倒是痛快了。”她說著,看著逄敦煌桌案上的一盤殺到了一半的圍棋。看得出來已經很久沒有人動過棋子了,上麵浮了一層薄薄的塵土。上次下棋還是在家裏,和之了一道……她問:“段大哥怎麽樣了?”


  逄敦煌這才知道靜漪早就認出了他。


  他沉默片刻,說:“他已痊愈。現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恕我不能告訴程小姐。”


  “不必。知他平安就好。”靜漪說。


  “看來程小姐一早心裏有數。我還以為程小姐天生膽大。”逄敦煌笑著說。


  靜漪也笑笑,說:“倒不是有數。受人恩惠轉眼即忘也是尋常事,我並不指望逄先生記得。”


  “敦煌不是那樣的人。”逄敦煌微笑,“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程小姐的人情,我遲早會還。”


  “就算偶然幫上忙,那也不是衝著你。那點小事就別放在心上了。若說有恩,陶家二哥對你們才是有恩。”靜漪淡淡地說,“你沒傷了他們一家,就算是有良心。”


  逄敦煌默然。


  靜漪站起來,說:“我還是回牢房去吧。在這裏呆久了不自在。謝謝逄先生的茶。”


  她去開了門,門外的老八和十三打量了她一下,外麵此時飄起了雪花。


  “胡天飛雪,第一次見。”她說。外麵真冷。


  她還沒有被送回牢房,外麵就有人通傳,說陶驤已經讓人把第一批軍火送到了。


  “程小姐,陶驤遵守諾言,我也信守承諾,你看,你是不是這就走?”逄敦煌問。


  靜漪見逄敦煌如此說,便問:“能把我的丫頭和隨從先換出去嘛?我不著急。”


  “依你。”這個回答在逄敦煌意料之中。他吩咐十五去照辦,見靜漪望著雪花出神,問道:“程小姐,有沒有興趣下一盤棋?這樣交換,還得陣子。”


  逄敦煌做了個請的手勢。


  靜漪移步洞內。坐下來,棋盤已經清理幹淨。


  “逄先生可曾留學東洋?”靜漪問。


  逄敦煌聽她這麽稱呼自己,微笑頷首,“正是。”


  靜漪落子。


  逄敦煌手指端的繭子明顯。


  “你好像知道我是什麽人。”逄敦煌看一眼靜漪。


  她的臉已經洗的幹幹淨淨,這就越發顯得臉上那重疊的掌印和嘴角的瘀痕觸目驚心。


  “隻是知道個名字而已。不知道彼逄敦煌,是否就是此逄敦煌?”靜漪說,“逄敦煌其人有點傳奇色彩。他早年從保定陸軍士官學校畢業後,南下參軍,為廖致遠將軍賞識。後廖致遠將軍事敗,逄敦煌隨他東渡扶桑。廖將軍回國遭政府軍圍剿身亡後,作為追隨廖將軍的死士,逄敦煌銷聲匿跡數年,之後在西北荒蠻之地崛起,是西北匪患中的……佼佼者。說是殺富濟貧的好漢也可,令人聞風喪膽的匪類也不為過。隻是,提到這個人,其他的倒也罷了,有個傳聞頗有損其名譽。”


  靜漪手指捏著棋子。


  “什麽傳聞?”逄敦煌反問。


  “傳說是逄敦煌出賣廖致遠將軍,才導致廖將軍身亡……”


  逄敦煌手裏的棋子緩緩的按在棋盤上。


  “你相信?”他問。


  程靜漪落子,說:“我信不信,有什麽關係?這輩子,我們還見得了第三麵?”


  逄敦煌笑了。


  他此時心情似乎格外愉快,邊說邊輕拍著桌案,棋子都在亂晃。


  “程靜漪,你記住。”逄敦煌大眼一睜,十分的神采流露出有十二分。


  “什麽?”靜漪微皺眉頭。


  “記住逄敦煌三個字。”他說著,斂了笑容。“我們定然後會有期。”


  “還是罷了吧。每回見你,都沒好事。”靜漪說。要不是記得逄敦煌三個字,也不知道自己真的和這名震一方的大土匪頭子曾經有過奇異的邂逅。


  她並不願意回想起那段經曆來。


  “看這樣子,後來你還是屈服了家庭。”逄敦煌看出靜漪有些避忌,也猜得到她在想什麽。


  靜漪不說話。


  “也是,誰能真的拋下骨肉親情?你的選擇也在情理之中。”逄敦煌正色道。


  “別以為你什麽都知道。”靜漪輕聲說。


  “別的我可能不知道,你嫁的不情不願,可都寫在臉上。而且陶驤也知道。”逄敦煌原本想板足了麵孔,但說著又忍不住笑起來。


  靜漪就覺得逄敦煌這壞笑,真讓她恨不得把棋盤掀了砸他臉上。


  逄敦煌果然伸手護著棋盤,說:“別別別……別拿這棋盤撒氣,老爺子就沒剩幾樣好東西留給我。您把那畫貶的不值錢就罷了,再把這給我交代了,回頭我再拿什麽蒙人去呀?好歹給我留點兒麵子。”


  七姑娘在一邊一樂,給他們續了水。


  看他們這樣說話,倒有點像是朋友……七姑娘撓撓頭。


  這有點怪。


  她禁不住對四哥看了又看。


  “不過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跟程小姐提。”逄敦煌看著靜漪。


  “我是階下囚呢。你還什麽該不該說?”靜漪沒好氣地說。


  “這個……程小姐那位隨從,可是個人才。不知道……”


  “少打他的主意。莫說你占山為王,便是許他個千戶侯,他也未必心動。”靜漪聽逄敦煌說的是這個,很肯定地說。“你自個兒都還被人惦記著呢,就別算計我們程家的家將了。”


  “糟踐了一身好武藝。”逄敦煌遺憾地說。


  “你落草為寇自得其樂,都不稀罕招安,何苦替人操這閑心。”靜漪說著,示意他落子。


  逄敦煌嗬嗬一笑。


  不久,外麵通傳,說陶少帥的人,押了最後一批彈藥來,等在山門外。


  逄敦煌應聲,對靜漪說:“看來這盤棋,我們隻好另找機會下完。”


  靜漪起身,看一眼棋盤,伸手要拂了,卻被眼疾手快的逄敦煌一招架,擋住了。


  她想想,道:“也好。或許真的後會有期。”


  “當然。”逄敦煌微笑,“我在陶家的地盤上釘下一枚釘,雖微不足道也還是眼中釘。日後交手的時候恐怕還有。不過我會記得當日程小姐之恩。程小姐請。”


  靜漪隨著逄敦煌站在山門之上,看到下麵摞起來的一隻隻木頭箱子。想必這就是陶驤讓人送來的軍火了。


  “陶驤言而有信。送來的除了德國貨,還有陶家的軍工廠製造的最新式武器,火力十足。”逄敦煌說說。


  靜漪盯著看了一會兒,說:“逄敦煌,這些軍火你若用到不該用的地方,我便是助紂為虐。你好自為之。”


  她語氣極冷。


  逄敦煌說:“陶驤不對臥龍山趕盡殺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今日,臥龍山上不盡是草寇。有我在,草寇不盡是奸淫擄掠之輩。”


  “但願如此。”靜漪拂了下被風吹到耳邊的發絲。手碰到紅腫的麵頰,還是疼。她禁不住吸口涼氣。


  “四哥。”七姑娘提醒逄敦煌。


  逄敦煌從她手裏接過來一個手袋,遞給靜漪。


  “除了子彈,別的都在。對不住,不是出於怕你襲擊我們的考慮,而是臥龍山上,每一枚子彈都珍貴。這筆賬程小姐也可以記著。”彭敦煌望著靜漪。


  靜漪看看他,無可奈何。


  “你可以走了。我讓七妹送你下去。”逄敦煌說。


  靜漪邁步往下走。


  逄敦煌示意七姑娘跟上去。


  “程小姐請這邊走。”七姑娘在前麵給靜漪引路。


  靜漪看到七姑娘背上的步槍,腳下一滑。


  這泥石路寬闊平緩,能容得馬匹跑上跑下,積了雪卻也不好走。


  靜漪沒走幾步,就聽到逄敦煌在身後高聲道:“程小姐,如果你不想出去,也是可以的。反正這些彈藥,也夠我們跟陶驤幹一架的了。不如砂鍋搗蒜,來這一錘子買賣?”


  靜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山門。


  逄敦煌揮手,閘門放了下來。


  他站在那裏,看著那個單薄的身影離開自己的陣營,往山穀裏走去。


  雪下的大了些。


  兩邊的山穀光禿禿的,山頂有士兵,槍炮都對著下麵的山門……從對麵山口出來的騎兵形成幾列,最前麵的那匹高頭大馬馱著披著黑色大氅的一個男人,不用亮旗號也知道那是陶驤。


  逄敦煌眯著眼睛,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那個單薄的身影距離山門越來越遠了……他手中的匕首攪動著風雪,呼呼出聲。


  “四哥,就這麽看著陶驤把人帶走了?不幹點兒啥?”七姑娘這時候站到逄敦煌身後。


  逄敦煌筒起手。


  程靜漪走的很慢。風雪中的她仿佛隨時都會被吹走。


  他轉回身,含著笑,對七姑娘說:“讓陶驤把這麽個大麻煩帶走,咱還用幹點兒啥?”


  七姑娘一愣,跟著笑起來,明亮的眸子望著逄敦煌,說:“四哥,程小姐雖然麻煩,但是也挺招人愛的。”


  “招人愛呀嘛招人愛……”逄敦煌攏了攏他有點歪斜的皮帽子,笑眯眯地看著七姑娘,說:“前兒十五也和我說,七姑娘很招人愛。怎麽著?”


  七姑娘哈哈一笑,說:“我把他捉起來扔青龍峽喂狼去!”


  逄敦煌笑著,再回頭看看程靜漪。這會兒她真的走遠了,不過還沒有走出步槍射程……


  “七妹,你還有幾發子彈?”逄敦煌問。


  “四發。”七姑娘立即回答。


  “那咱就聽個響兒?”逄敦煌對七姑娘眨眨眼,“反正陶驤也沒少送咱禮。”


  “聽四哥的!”七姑娘笑著,把槍架在炮台上,瞄準了靜漪……


  此時靜漪在沒過腳踝的雪地裏走著。


  風雪很大,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了。


  山穀中靜的隻聽得到風聲,她站下,喘了口氣。懸崖峭壁在白茫茫中成了黯黑的背景,顯得人渺小如蟻……她能看到遠處點點的黑影。也不知那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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