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髒丫頭(1)
“要出門,還是別太招搖的好。”靜漪說。這兩日在陶家上下一行動,她立即知道就算是早前自認是低調的裝飾,也應該更加低調,就算她還是新嫁娘。
秋薇聽了,心裏便有些不舒服。
但轉念一想,小姐凡事留神些是應該的。隻是到底不平,說了句:“八小姐和駱家表小姐還不是花枝招展的?”
“她們是她們。再說你看她們通身也沒有多餘的東西。”靜漪說著讓秋薇拿著鏡子,照了照腦後的發髻。她的頭發多,發髻有些沉重,真也耐不住再多些裝飾。“本來除非必要,我也不喜歡這些。何苦來的自己受罪,還帶累人眼睛瞧著不舒服?”
秋薇聽她說的有趣,忽想到前晚蘿蕤堂裏那些奶奶們隆重華麗的裝扮,不禁笑出來。心想看起來小姐此刻心情不錯,也許昨晚上睡的好。
她收了鏡子。
“我下去看看……他回來了沒?”靜漪換鞋子,問。低頭看看腳上這對黑色緞麵繡紅色牡丹花的高跟鞋,配她身上的錦袍正合適。
“還沒有呢。馬副官說姑爺的習慣是這樣,起的早,每日要運動一兩個鍾頭。對了,馬副官說,姑爺習慣洗冷水澡。”秋薇跟著靜漪出來,說到這裏,幾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多冷啊,冷水澡……小姐?”
靜漪指著堆在起居室的這些箱籠,說:“告訴張媽這些箱子都抬到裏麵去吧……你剛說什麽?”
“我說聽馬副官說,姑爺習慣洗冷水澡。說是從前在軍校讀書養成的,再也沒改回來。大冷的天,還要洗冷水澡嘛?我連熱水澡都不想洗呢,多麻煩……”秋薇縮著手。
“髒丫頭。”靜漪說著下樓去。
洗冷水澡,還堅持多年……她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陶驤那個人,好像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放在他身上,也並不令人太過驚奇似的……
在餐廳裏看張媽忙著把早點都預備好,她幫忙擺好餐具。
也許老祖母說的不錯,陶家養成西式生活習慣的唯有陶驤。他也聰明,還耐心。把一個目不識丁的仆婦教導地煮一手好咖啡,免了日常自己操心的瑣碎不說,省了多少力氣?就連餐具的擺設,張媽比她這個受過洋學堂專門訓練的也不差。
“牧之講究也是講究到極處的人。”索雁臨進來,看著靜漪在仔細地擺放著餐具,拿起一把餐刀來,微笑著說。
靜漪看她,晨起,容光煥發,顯然昨晚休息的很好,於是微笑著說:“早安。怎麽不多睡會兒?”
“早安。”索雁臨回頭看看,程之忱的身影出現在餐廳門口,靜漪也問了三哥早安。之忱點頭離開,去院子裏散步了。雁臨就說:“還不是你三哥,他起床,是不準我睡懶覺的。寧可他去辦公,我再睡回籠覺,也不許我一覺到中午。”
靜漪笑著說:“那三嫂豈不是不能盡情跳舞了?”她眨眨眼。索雁臨婚前,可是大名鼎鼎的舞會皇後。滬寧兩地的報端,花邊新聞裏不時有她。
“跳舞還是可以的。隻是不能太晚。”索雁臨笑笑,說:“他有時候真是古板的很。”
靜漪點頭。
“不過看在他每個禮拜肯陪我去做彌撒的份兒上,我不計較那麽多了。”雁臨走了兩步,從餐廳窗子看看院子裏散步的之忱,說:“牧之回來了。”
靜漪正好把最後一把餐刀放好,看看桌上,四套餐具一應擺放整齊。
索雁臨看著,說:“優等生就是優等生。就算是從來沒有做過主婦,一上手還是交類作業。”
靜漪笑而不語。
餐桌上的銀器在晨光中亮晶晶的,如果銀器也分三六九等,那麽它們此刻的樣子,就像是銀器中的貴族。在雪白鑲銀條的瓷器旁,絲毫不減尊嚴。
這就是三嫂說的,陶驤這個人,要講究也算是講究到了極點。不知進深山或行軍打仗,他都是怎麽應付的?
靜漪抬起頭來,看到索雁臨那探究的目光,微笑著,聽見三哥和陶驤邊談邊走進來。
她出去,對陶驤說:“去洗洗,下來用早點吧。”
陶驤正和之忱說話,看到她笑語嫣然的對著自己,沉吟片刻才說:“我馬上下來。”
他說著便走開了。
靜漪問之忱:“三哥是這就過來坐,還是先喝杯茶?”
之忱坐在沙發上,拿起報紙來,說:“給我一杯茶,等牧之下來吧。”
他剛坐下,外麵他的侍從官便進來。
靜漪見他們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忙退回餐廳去。
雁臨和她說著閑話,過了一會兒,之忱進來,說:“我有事要先回去。”
“吃過早飯再走吧?”靜漪說。
“什麽事這麽急,都不能吃早飯?”雁臨皺眉。
“急事。你留下,晚些帶靜漪回來。”之忱溫和地說著,看看靜漪。
靜漪見他是有公事要忙的樣子,也不便強留。隻好和三嫂一起送他出去。
之忱不想驚動人,告訴雁臨隨後替他向陶家上人們告罪,便被車子接走了。
靜漪認出接他的並不是陶家的車,想了想,也沒有多問。
“是路長官的車。昨天我見過。”雁臨看出來,解釋道。“路大同仿佛是有什麽事要求你三哥。很神秘的樣子。我想不過是替他兒子求官求貴。路大同是陶伯父麾下,陶伯父昨日也提了提。詳情我倒不知道了。”
靜漪還鬧不清這裏上下的關聯,隻是聽著。
回來時陶驤已經換好了衣服下樓來,聽說之忱被路大同的車子接走,他倒並不意外,隻是說:“至少該吃了早點。”
他待兩位女士坐下,才落座。
靜漪坐在他右手邊,聽著他和三嫂和緩地邊吃邊聊,多是他們在美國時的趣事。其他的倒罷了,她唯獨對三嫂說起阿斯彭滑雪季節裏,在下榻的旅館裏與棕熊狹路相逢的事情有興趣,邊聽邊微笑。
“以後你們度假可以去那裏。”雁臨見靜漪一味地將黃油塗在吐司上,抹了厚厚的一層,還在繼續抹,便忍著笑說。“牧之是滑雪高手。我們一眾人加起來都不如他一個。牧之,你有什麽運動不拿手麽?”
靜漪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手裏拿著塊幾乎要被黃油淹沒的吐司,正要丟開,就聽陶驤說著“橄欖球要算一樣”,伸手從她手中拿過了那塊吐司去。
靜漪看他。
他仿佛做了件極自然不過的事,咬了一口吐司,細嚼慢咽。
索雁臨微笑,說:“我看後院有一個好大的遊泳池,小十,夏天可以遊泳。要保持身材,不可以嫁了人就不管理自己了。”
靜漪想,遊泳……在這家裏?
她說:“好是好,可是我沒準備泳衣。”
她忽然就想到,若是穿著露胳膊露腿的泳衣去遊泳,若是被蘿蕤堂的老姑奶奶們知道了,或是哪天來看到了,不知道會怎麽樣?
隻是想,她嘴角的笑意就加深了。
陶驤看到。
“那有什麽,回頭我給你寄來。”索雁臨爽快地說,“牧之不會阻止吧?前陣子在南京的空軍圈子裏,就有人因為太太去公共遊泳池穿泳裝遊泳,引發了軒然大波。報紙上報道,還分成幾派在辯論。我倒不知道,都已經這年代了,泳裝還是被一部分人看成傷風敗俗的奇裝異服。從來空軍以開放著稱,這一次才知道,原來觀念開放是對不是自己太太的人而言的。”
她微笑批評著,說的卻不可謂不嚴厲。
靜漪沒有發表意見,陶驤隻笑著說:“有泳池當然就要有人用,閑著難道養鵝嗎?”
他們閑話了一番,用完早點,索雁臨看看時間差不多,提出離開。
她進去收拾東西,靜漪便對等在客廳的陶驤說:“醫院那邊,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陶驤卻看著她說:“之了負傷,我也該去探望。”
“不要麻煩了,我替你轉達吧。”靜漪說。
陶驤低聲道:“我正好要去司令部,順道的。”
他這麽一說,她那不想麻煩他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
想想還是不自在,卻又覺得他這麽做,在他的立場並沒有錯。竟因此就更覺得這理所當然十分別扭。
她同三嫂一起過去陶老夫人那裏告辭。
陶驤等在外麵,十足十的耐心。
索雁臨看看靜漪,說:“我看牧之的態度還好的。”
靜漪回頭看了眼往外走的陶驤,心想他人前的表現當然是好的,難道她的表現不好嗎?
“嗯。”她含糊地應著。
陶夫人和符黎貞、許雅媚等人此時正在陶老夫人處,除了她們,老姑奶奶們也在。索雁臨是第一次見到同一個家庭有這麽多有親緣關係的女子聚在一處,更不要提她們個個兒都目光如炬、還有幾位簡直來意不善。她雖大方從容,應對起來仍覺得需處處小心,忍不住看向靜漪。她從進了門就保持著恬淡的笑容,不過分地笑,也不過分地說話,雖然時時處處有人注意她,她好像也並不因此有格外的壓力。她禁不住佩服靜漪。
陶老夫人發話讓靜漪跟嫂子離開,陶夫人起身親自將她們送了出來。
“過去好好歇著。這兩三日必定勞累。隻是三少奶奶要費心了。”陶夫人後麵那句話是對索雁臨說的。
“陶伯母,這是應該的,算不得費心。小妹日後,還要多勞伯母照顧。”索雁臨邊走,邊說。她見陶夫人微笑,想是懂了她的意思,索性道:“小妹年歲還小,恐怕對待長輩有不周到的地方。陶伯母在祖母和各位姑祖母們麵前多多擔待。”
靜漪挽著三嫂的手臂,心想三嫂說這話,婆婆不要多心才好。
她略低了頭,心裏雖是這麽想,並不想讓婆婆看出來,再讓三嫂尷尬。
陶夫人微笑著,看了眼靜漪,說:“三少奶奶請放心,若說到如何在上人們麵前盡孝,恐怕我那頑劣的小女兒,都要向靜漪學著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