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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怒火中燒(2)

  好半晌,她從衣襟下掏出一個信封來,看了看,似是要確認無虞,才說:“九哥要是不明白我為什麽會這樣,不妨看看這個……”


  之慎一把抽過去,打開信封,隻看了一眼,臉上立即變了色。他的樣子,靜漪看在眼裏。之慎將信封雙手呈給父親。


  程世運卻沒有接。


  “父親,是孟元的事。”之慎臉色並不好看,但很冷靜。


  靜漪點了點頭,說:“果然父親和九哥都心中有數,三哥就更不用說了。那麽當日我問父親,父親就該坦然相告。我當時對父親說過的話,今天兌現。父親就不要怪我。”


  之慎聽到這裏,像想到什麽,立即轉臉問靜漪:“這些文件,你哪裏來的?這不是不能解釋的事情……”


  “人都死了,解釋?哪來的,九哥就別問了。”靜漪摸了下臉,“九哥以後還是別輕易動手打我,我現在可遂了你們的心願,是陶家的媳婦了。打狗還要看主人的,是不是?”


  之慎原本已難看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些。他仍是在極力容忍,盯著靜漪。


  靜漪轉向父親。


  “之慎。”程世運轉身。靜漪看到他身影移開,母親的骨灰壇赫然在他書桌上安放。她頓時大驚。她想要過去,被之慎拉住。


  靜漪強不過之慎,也說不出話來。


  “是,父親。”之慎攔著靜漪。


  “這會兒沒你的事。你先出去。”程世運說。


  “父親……”之慎顯然是擔心接下來發生的事。


  “出去。”程世運說。


  之慎隻得退出去。


  書房裏隻剩父女二人。


  靜漪看著父親。他的手落在骨灰壇邊,不動,然而一旁那盞台燈,仿佛是聚集了最溫暖的光,不但他的手,就連那潔淨如玉的瓷壇,也瑩潤溫和起來……她怔住。隻有一瞬,心尖兒像被掐掉一樣,轉瞬便更加疼痛。


  程世運說:“我程世運的太太,沒有不進程家祖墳的道理。”


  靜漪呆住。


  程世運看都沒有看女兒一眼,說:“如你所說,既然你已是陶家的兒媳婦,既然你還知道、還認為你是陶家的兒媳婦,回去做好你的本分。至於我程世運的女兒你還要不要做,隨你。但你敢讓我的太太九泉之下不得安寧,試試!之了!”


  黑影子一樣的之了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靜漪身後。


  “帶她出去。”程世運說。


  “是。”之了答應著,也不管靜漪怎麽樣,將她強行帶出書房。


  之慎本要阻止,但聽見裏麵父親叫他,忍住要出口的話,轉身走掉了。


  “你放開我!我要帶走她……林之了,你就是……”她嘴唇哆嗦著,盯著之了。一回到程家,林之了也就不是曾經與她出生入死過的之了大哥了。


  她簡直不知道在這裏,還能信任誰了。


  “我就是老爺養的狗。小姐,我得記得誰給我這口飯吃。”之了看到靜漪臉上那悲哀的顏色,“小姐也該記得,是誰給了小姐這條命,誰把小姐養這麽大。”


  靜漪定定地瞅著書房窗內那個影子,說:“給了我命……這家裏的人,就可以隨時拿走我的命?就可以拿我去換東西,就可以拿我去實現抱負?我到底是人,還是物件兒?”


  之了不語。


  靜漪聲音壓的極低,這是她早已明白、但恥於承認、卻不得不麵對的事實。


  她仰頭望著黑暗的天空,隻覺得天旋地轉……


  她想都沒想要扶住什麽來作依靠,仿佛到了此時,她的確是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也沒有什麽特別要留戀的了。


  她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之了想要扶她,聽到身後有人說:“讓我來。”


  是杜氏。


  她親自過來,將靜漪一扶。


  靜漪見到嫡母,忍著眩暈,張口卻說不出話來,隻是望著她。


  “漪兒。”杜氏柔聲喚她。


  她卻往杜氏身旁看看。就好像這還是她母親在世的時候,看到嫡母,身旁會有她母親的身影……然而是真的再也沒有了。


  她忍不住想要放聲痛哭,可是喉嚨卻被什麽堵住了似的,無法發聲。


  杜氏歎口氣,命青黛過來幫忙,將靜漪攙起來,扶進屋內。


  她看著靜漪,說:“漪兒,你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靜漪卻搖頭。


  房內還有之鸞,站在杜氏身後,默不作聲。


  杜氏發覺,看看之鸞,說:“之鸞先出去吧。”之鸞出去,杜氏才轉向靜漪,“往常你們姐妹不管怎樣,麵上總是和睦的。之鸞雖說的沒錯,卻也不該,我已經說過她了。這倒是我素日持家無方的緣故……你替你娘抱屈,也是應當的。你娘無論才貌,都當得起一家主母之位,這自不待言。”


  靜漪見杜氏麵容暗淡,可見是真傷了心的。她跪了下來,說:“靜漪今天傷了母親的心,向母親請罪。母親知道……靜漪不是這個意思。”


  杜氏沉吟。


  “你是這個意思,我不怪罪你。不是這個意思,我反倒擔心。”杜氏著,細細地看著靜漪。


  “多謝母親。”靜漪抬頭。


  “漪兒,你同你父親說的話,我也聽了些。旁的我不便插言,但你那樣揣測他待你娘的心,太不該。”杜氏慢慢地數著珠子。靜漪原先還有些團團的臉,瘦下去就更像宛帔。尤其這樣眉宇間一團悲色,憔悴不堪的樣子,就更加像……杜氏一把捏住珠串。


  “母親,我得……可以走了。”靜漪說。


  “至少過了頭七再走。”杜氏說。


  “人都不在了,這些虛禮我還要守著做什麽。”靜漪低聲。


  杜氏看著靜漪眼下一片深重的陰影,歎了口氣,說:“我也乏了。漪兒,就先由著你吧……隻別忘了你娘說過什麽,你又答應了她什麽。你要和陶姑爺好好兒的過日子,我也就是放心了。陶姑爺是你夫婿,將來你是要和他過一輩子的。隻是你須記著,你娘不在了,我還依舊是你的母親。”


  靜漪咬著牙根,好半晌。


  她鄭重給杜氏磕了三個頭。


  有好一會兒,她伏在地上不動。


  杜氏一時竟也沒有話。


  她仰起臉來,已經滿臉淚痕。


  她的臉腫的很。右半邊臉上還有一個紫色的掌印。口鼻處有血跡沒有擦淨。這麵孔此時難看的很。


  杜氏知道她有話要說,靜等她開口。


  靜漪說:“母親,恕靜漪不孝了……靜漪還是想帶我娘走。還望母親……”


  杜氏狠狠地將手串向靜漪身上擲去,毫不猶豫地罵道:“糊塗東西!這豈是你一個女孩兒家該有的主意?就是我也沒有置喙的餘地。你沒有聽到老爺發狠的話麽?你這是非要走到不可轉圜的地步麽?”


  靜漪抿著唇,俯身再拜。


  她當然聽到。父親等於是將她逐出程家。


  “你娘是程家的二太太,她的骨灰要入祖墳、牌位是要進祠堂的,哪有跟著你這個出嫁女到外姓人家裏去的道理?你這是要造反?還是你另有主意?”杜氏目光如電,望著靜漪,想要照進她心底去。


  “母親……”靜漪抬頭,心鈍鈍的疼著。


  “漪兒,你可不隻是你娘的女兒。你是程家的女兒,是你父親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杜氏說。她不看靜漪。此時她頭疼欲裂。宛帔過世令她悲痛,連日來她也是強撐著不要露出疲態,說:“我的話,你好好琢磨下。雖說程家養女兒,不是有朝一日用得到;可是程家若是用得到那個女兒,也該是她的榮耀,不是恥辱。當日你也不是不明白,履行婚約勢在必然,不然以你的性子,如何肯呢?彼一時,此一時,情勢不同,道理一樣。到如今不管這裏麵有什麽,你都要咽下去。”


  靜漪聽著,止不住渾身顫抖。


  曾經心心念念的情人、最親愛的母親、紛亂複雜的過往、惦記牽掛的親人……統統在這一刻來到她麵前。在那個絕望紛擾的時刻,她背上的包袱,也給過她繼續活下去的支撐。的確是她自己選的。選的時候也知道,是再也不能輕言放下……牙都要咬碎了。


  杜氏輕聲說:“程家是你娘的容身之所。你要帶走她,是不可能的。就算你與程家決裂,也不會容許你這樣做。”


  靜漪望著嫡母。


  昏黃的燈影中,嫡母慈祥的樣貌漸漸開始模糊。


  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或已經離她遠去……她哽咽,搖頭。


  杜氏說:“母親知道,你不是不懂……你既是要走,就走吧。”


  靜漪膝行,將杜氏仍在地上的手串撿起來,交到她手上去。


  杜氏胖胖的手,握了手串,也握了靜漪的手,拍了拍,說:“漪兒,你娘不在了,還有我。”


  靜漪低頭。


  額頭觸到嫡母溫暖的手上。


  碧玉手串的溫度和嫡母手上的溫度一樣……她仿佛握的是母親宛帔的手。從前她這樣撒嬌,母親戳戳她的額角,鐲子滑下來,在眼前晃,那是多麽暖的時光……她哽住。


  杜氏摸著她的頭,說:“早些回去也好。在這裏,我們倒彼此傷心。等緩一緩,你也想通了,也都靜了心,我叫人接你回來住些日子的……”


  她一貫溫和的聲音,說到這兒也失去了常態。


  靜漪低著頭,一滴兩滴的熱乎乎的淚落在她發際。


  她已不敢抬頭,生怕觸到了什麽,自己也就潰不成軍……


  “母親,還有一事……從前跟隨我娘的人,還請母親看在與我娘的情分上,善待她們。”靜漪輕聲說。


  杜氏看了她,點頭道:“程家沒有苛待下人的規矩,更不是養不起這幾個閑人。況且,杏廬的人,老爺日後自有安排。這個你不必擔心。你……去吧。”


  “請母親多保重。”靜漪站起來。


  在出門的一刹,她回頭看了眼杜氏。


  杜氏揮了揮手。


  她硬著心腸出了門。


  “站住。”


  她聽見一聲輕斥,是之鸞。


  一回身,果然是之鸞仍在廊下。想必她在裏麵多久,之鸞就等了她多久。


  同樣等在外麵的之了過來,靜漪已看出之鸞來意不善,就在她擋開之了,被之鸞照著臉上來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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