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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教訓(2)

  遠處車響,陶駟的車子也折回來了。


  潘雄看看自己的車被陶家兄弟車子夾在中央,嗤的一聲,說:“你幫我挪唄。我這會兒正忙呢。”


  他有些吊兒郎當地,看著靜漪。


  黑衣的陶驤太太程靜漪,比起夜晚舞會璀璨燈光下的樣子,又是另一種美麗。她也沒撐傘,細雨落著,頭發上都蒙了一層細細的霧珠子……陶驤從他的侍從手中接過一把油紙傘,撐起來,遮住了他太太的頭頂。


  潘雄笑了笑。嘴角叼著的煙卷兒黏在唇上,煙灰往下落。他轉頭往旁邊一吐,煙屁股就落了地。


  靜漪還沒出聲,就聽身後的陶驤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陶驤揮了下手,圖虎翼會意。


  潘雄就看著圖虎翼往後一撤,對後麵的人做了幾個手勢。他並不知道圖虎翼這手勢的意思,還以為他是讓人上車把車開走,結果圖虎翼倒是沒動,另外那兩位上了後麵的軍用吉普車,對著前方陶駟的車子打了個招呼,讓其避讓。潘雄那個不妙的念頭還沒有轉過來,吉普車就向後一退、旋即加速前進,幹脆地撞在了他橫在路中央那車子的尾部,撞了個歪斜之後,硬是闖開了路,才刹住車。司機從車上跳下來,用與他完成任務相似的幹淨利落的動作,對陶驤敬了個禮。潘雄眼看著自己的車撞在路邊的樹上,還蹦了兩蹦,頓時臉就黑了。


  陶驤扶了靜漪的背,示意她走,轉臉對潘雄說:“小潘,車子你自己料理,我們趕時間去醫院探病,不耽誤你了。”


  他手心熱乎乎的,靜漪便覺得後心處燒起火來了似的,有股力量在那裏,推著她往回走。


  她拉了晴子的手,對潘雄一點頭,說了聲再見,便跟著陶驤走了。


  潘雄見他們如此,倒也沒有怎樣,轉而看著地上的費法祖,起腳便是一下,一肚子氣都照著他去了,罵道:“爺看上的女人,你也敢碰。你以為仗著你那個叔叔、再跟她姐姐媽媽獻殷勤,就能對她怎樣了?做夢呢……起來!”


  潘雄吼著,硬是拿槍逼著費法祖爬起來。


  “把你在法國玩女人的那套收起來。在南京,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就省省事……告訴你,晴子我就是追不到,也輪不到你。”潘雄倒過來,那槍托猛砸了費法祖下巴一下。


  潘雄的咒罵和費法祖的慘叫連聲傳來。靜漪聽了未免不忍心。


  陶驤充耳不聞,頭都沒有回,說:“走。”


  靜漪讓晴子走在前。


  她穿了高跟鞋的,比晴子要高好幾寸。可是也顯得更加纖薄。上車時她還扶了晴子一把。晴子穿著和服,並不很方便。


  陶驤上車坐到靜漪對麵。


  靜漪沒理會陶驤,轉頭看著晴子的手,拿了條手帕出來,查看了下她的傷口,是擦傷。她輕聲說:“同我們一起去醫院吧,讓醫生處理下傷口。會讓人送你回去的。不要擔心。”


  晴子說:“謝謝。”


  靜漪聽她說話,語氣是很柔的,調子卻生硬。她看著她手指,指緣粗糙些,有針痕,問道:“看樣子,是時常動針線了?”


  晴子握了手。靜漪的手帕係在她的手掌處,淺黃色的絲綢帕子,染了血跡。


  靜漪看她點點頭,鬆了手。過一會兒,才微笑道:“晴子小姐真斯文。”


  晴子不止是斯文,還有些靦腆。雖說是金潤祺的義妹,氣質上總有相似之處,但與金潤祺不同的是,她不但美麗,且眼神純淨。靜漪看著她,隻覺得這個和服少女,是如此的文靜秀麗……真如此刻車外的細雨,讓人舒服。


  “過獎,七少奶奶。”晴子這幾個字咬的不太清楚,聽著便覺得有點滑稽。


  靜漪倒罷了,始終在一旁觀察著晴子的爾宜笑起來。


  靜漪看她,她也不在意,問道:“晴子小姐,來南京多久了?”


  “剛剛。”晴子點頭。是彼國的禮儀,加上她動作有點誇張,爾宜又笑,她的臉就紅了,“對不起……不會說。”


  爾宜笑著,被靜漪看一望,也隻是笑,忍住了不說。


  “謝謝。”晴子看著靜漪。


  “不客氣。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當街發生這樣的險情,也不能坐視不管。晴子小姐也受驚了。不過你要謝,就謝牧之。沒他撐腰,我如何敢管這閑事?”靜漪微笑著說。


  “謝謝七少爺。”晴子還是看著靜漪。七少爺這三個字,念書一樣,就更生硬。


  靜漪對她微笑。


  “我叫藤野晴子。”晴子自己的名字,念的倒字正腔圓些。她的麵孔漲的通紅,比起在潘雄麵前的毫無懼色,程靜漪這樣溫婉而和悅地同她說話,仿佛更能令她局促不安。


  車子到達醫院,靜漪讓圖虎翼帶晴子去急診室,吩咐他等下讓人送晴子回去。晴子對她深深鞠躬致謝,堅持不肯。靜漪此時已知她懂事,想必不欲今日的糾紛將他們再牽涉進去。於是隻叮囑圖虎翼,要緊保證晴子安全回家。


  陶駟和雅媚在前麵等他們。說是去探望受傷的司機,等下在文謨病房會合,便先離開了。


  靜漪跟陶驤走著,沒幾步便被他落下。


  爾宜跟上來挽住她,說:“七嫂,你對人可真好。能不能別對外人、還是第一次見麵的人那麽好?你要知道她姐姐是那個金小姐……金小姐呢!”


  靜漪看著爾宜的眼睛。她忽覺得爾宜眼中的神情,和陶驤是那麽的相似……“藤野晴子麽?她也是你七哥的朋友,怎麽能不善待?”


  “就知道你會這麽講。七嫂你別對誰都好,就是對你自個兒不好……你有那心思,多花點在七哥身上。其實……”爾宜看陶驤距離她們有兩三步遠,應是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還是壓低聲音,“你隻要鉤鉤手指……連潘雄那草包,看了你都不敢出大聲;七哥又不是傻子……”


  靜漪抬手戳戳她腦門。


  她看著走在前麵的陶驤。淺灰色的亞麻西裝很合體,將他頎長的身材修飾的形狀格外好些,就顯得他仿佛比平時更加的高大……可是也過於棱角分明,似乎伸手一碰,就會傷了手。


  陶驤走到走廊中段,回頭看了靜漪一眼,說:“你們在這等等我。”


  靜漪站下,看他離去。


  這醫院很大,建築結構複雜,住院部在最裏麵,人也多,不過環境總算清雅。隻是醫院那消毒水的味道,有點嗆人。她忍不住掩了掩鼻子。


  爾宜看靜漪額前的劉海濕了,從手袋裏拿了牙梳給她梳一梳,看到她額角那顆胭脂痣,輕聲說:“要不留意,還真看不到這顆痣呢。是從小就有的?這痣可真靈……”


  靜漪呆了一下。


  她今天不住的心慌,總有點恍惚。爾宜的這句話,她也仿佛在哪裏聽到過……有人問她,是不是從小就有?怎麽會有這麽靈的痣……珊瑚般的色澤,看的人眼睛都跟著紅了……她心被刺了一下,拂了下頭發,碰到爾宜的手。


  爾宜驚到,握了她的手,問:“七嫂,你手怎麽這麽涼?”


  爾宜的聲音有些大,靜漪聽著,更覺得心慌。對她搖頭,道:“有點冷。”


  “這天氣,冷?”爾宜拖著她的手,往裏走了兩步,還對著亮光看看她,“七嫂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就覺得你不對勁兒……”


  “沒有的事。”說著沒事,靜漪還是握了爾宜的袖子,看著爾宜說:“可能是這些天累了。等回家去,好好兒的睡幾天覺。”


  爾宜沉默片刻,才說:“也難怪你會覺得累。七嫂,這裏太複雜。我也還是回家去,過幾年清淨讀書的好日子吧。”


  靜漪看她的眼睛,點點頭。


  爾宜舒了口氣,卻又說:“七嫂你可真討厭。是不是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我麽?”靜漪勉強地笑笑,“你沒見二嫂總是笑我麽?我是近視眼。其實很多東西都看不清楚的。”


  爾宜頓了頓,笑出來。搖了搖靜漪的手,沒再說話。


  陶驤遠遠地對她們招了招手,讓她們一同過去,文謨病房門口,醫生正在跟他解釋文謨的狀況。靜漪拉著爾宜的手,隨陶驤進去。


  白文謨正醒著,看到他們,微微一笑。抬起被石膏固定著的傷手,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叫了聲“七哥、七嫂”,說:“不是說了嘛,沒有關係,你們就別來看我了。”


  靜漪看他雖然身上多處骨折,傷的卻並不算很重。看他雖然頭上左一層右一層紗布層層包裹,露出來的部分腫的可怕,但人清醒著,能說能笑,就沒有什麽大礙,靜漪便說:“怎麽能不來看你呢?倒是你,好好休養,你就別多說話了。”


  白文謨笑著點頭。他讓護士把他扶起來,看到爾宜在床尾站著,看了他發愣,笑問:“八小姐,難道我的臉腫成了冬瓜,你不認得我了?”


  “真見鬼。你怎麽傷了哪兒,也沒傷到嘴?”爾宜哼了一聲,說。


  白文謨哈哈一笑,笑的身上疼痛難忍,臉色煞白,還若無其事地請他們坐下,道:“那可不?鬼門關摸了摸回來的,沒成鬼倒要成精了。”


  爾宜笑著。


  白文謨人倒是很有趣的。尤其看著嚴肅的七哥和他在一處,一問一答之間,文謨的詼諧、南方式的文雅和七哥的規整、北方式的粗獷湊起來,怎麽聽,怎麽想笑……


  等陶駟夫婦進來,又少不了一番關心。


  靜漪坐的稍遠些,見文謨始終笑眯眯地同他們說話,臉腫的厲害,一張清秀的麵孔,此時真要看不出究竟來了……她轉而看看爾宜。爾宜坐在一邊,並不插話,發現她看自己,還對她笑了笑。


  病房裏的藥水味有點濃,靜漪坐了一會兒便覺得不適。


  他們正談話,她自管悄悄地起身出去。雅媚發現。她低聲同雅媚說了句話。雅媚也就點頭讓她出來了。


  走廊上依舊有著濃濃的藥水味。


  靜漪站了片刻,在走廊窗邊呼吸著新鮮空氣。


  想必因為潮濕的緣故,醫院裏長久以來積澱的藥水味發散不出去,讓人有憋悶異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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