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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混戰(1)

  他語氣很淡,且不客氣,聽起來甚至有些侮辱人了,逄敦煌卻不介意,道:“沒有人生來樂意做土匪的,陶參謀長。若不是連年戰爭,紛亂劫掠,讓那些人難尋生計,誰也不會輕易上了梁山。我冷眼旁觀一陣子,陶參謀長也不是沒有思想的人,不如想想,逼良為、迫民成匪的,是不是是世情、混戰?是不是那些些手握重權卻屍位素餐的人?陶參謀長可以不用回答我。我想你自有論斷。至於陶參謀長又為什麽同我這般客氣,我也能猜出幾分。”


  “哦?說來聽聽。”陶驤說。


  逄敦煌說:“西北軍正在用人之際,求賢若渴,招賢納士,自不待言。陶參謀長的手段,這兩年逄某人領教過多次,用兵如神,不是浪得虛名。隻是陶參謀長的為人,逄某人還不能信服。何況逄某人身上係著伏龍山一眾兄弟的身家性命,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們先妥善安置的。逄某既不能深信陶參謀長,便不能同陶參謀長合作。逄某既然來了,也是應當麵同陶參謀長說上幾句肺腑之言。或有不中聽之處,陶參謀長的心胸,自不會連這幾句話都聽不入耳。”


  陶驤微微一笑,點頭,請他走在前頭。


  逄敦煌側身前行,說:“陶參謀長,石敬昌將軍於逄某是師長之尊,陶司令對逄某亦有知遇之恩。至於伏龍山的兄弟們,與逄某情同手足,不能半途將他們拋棄,辜負他們的信任。除非有一日,逄某能確信陶參謀長確實可以護得這一方平安富足,則他們下山,不偷不搶,也能獲溫飽、能得安穩。否則,逄某寧可長居山中,與伏龍山眾人同進退。”


  陶驤問道:“逄先生,我又怎麽能相信你?逄先生從前的所作所為,乃至聲名,都質疑者眾。若不是石敬昌將軍一再擔保,我父親執意如此,你現在恐怕還在大牢裏。”


  逄敦煌笑,道:“但是陶參謀長,所謂聲名,不過是傳聞。伏龍山如今害有什麽把柄在人手中?走私軍火?那是老大在的時候的事,現在他死了。種植罌粟、走私煙土?那是老二私下所為。他也被你們抓了,煙土已經被收繳銷毀。還有什麽?爆炸?暗殺?那是馬家的人做的。燒殺搶掠?那還是馬家的人做的。伏龍山現在是什麽?靠山下那幾畝薄田,還有深山裏那點藥材。了不起,還剩幾條槍……那還是陶參謀長當初送我們的禮物。因為……那次綁架,若不是我帶人橫插一杠子,後果如何,陶參謀長不會不知道吧?這個,就算陶參謀長不記得,陶太太總是記得的。所以依我看,無論如何伏龍山都不能算陶參謀長的首要心腹大患,就不如先擱一擱。”


  陶驤笑了笑,說:“逄先生,你若不是短短時間內,把伏龍山洗的這麽幹淨,現在怎麽能同我站在一處說話?”


  他伸手示意逄敦煌進屋,轉眼看到靜漪同敦了還落在後麵,也就知道她是特意讓他們兩個單獨談話的意思,便吩咐人上茶,請逄敦煌坐了。


  逄敦煌靜默片刻,才說:“陶參謀長,要掃平伏龍山很容易,掃平仇恨卻難。”


  陶驤先坐下來,說:“這個道理,我當然懂。”


  逄敦煌也坐了。


  書房內高高掛起的水晶燈,亮的很。


  盛裝的逄敦煌,和衣著隨意的陶驤靜坐相對。有好半晌,誰都沒有開口。


  仆傭上了茶,陶驤請逄敦煌喝茶,說:“這是內子從南京帶回來的茶,請逄先生嚐一嚐。山中清苦,素聞逄先生也是好茶的,走的時候,帶上一些。”


  逄敦煌端了茶,一嗅,卻說:“這茶要泡的久一些才會出色。我恐怕不能在這裏久坐。”


  “這倒無妨。七號對逄先生,大門是敞開的。隨時歡迎逄先生來喝茶。”陶驤穩穩地道。


  逄敦煌將茶碗放在一邊,重新打量著陶驤,問道:“我們在奈良見過一麵的,你還記得嗎?咱們在孫先生府上打過一個照麵,但是沒有講過話。”


  陶驤緩緩地點了點頭,說:“記得。”


  “那時候廖將軍還在。”逄敦煌回憶起來,臉上表情不止是嚴肅,眼瞼微微顫動。


  “正在被政府派去的暗探追殺。”陶驤說。他的手擱在膝上,坐姿是非常標準的軍姿。


  逄敦煌看到,怔了下,說:“那麽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證實一下。”


  “請講。”陶驤說。


  “有天晚上,我們為躲避追殺,曾經進入當地一戶人家。那天將追殺我們的人擊斃的,是幾個身手非常好的人。廖將軍那天也受了傷,後來我們離開的倉促,沒有來得及道謝。但是替廖將軍包紮傷口的一條手帕上,有繡字。廖將軍說那是某位小姐的閨名。但是那晚並沒有女士在場,直到我這次去南京,聽到了一些消息。陶參謀長,你可認得這條手帕?”逄敦煌說著,從衣服口袋裏取出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手帕。淡淡的青色,傍晚的天空一般的色澤。“陶參謀長,那天晚上,救了廖將軍的,是不是你?”


  陶驤沒有看那一方手帕。


  他看著逄敦煌。


  逄敦煌的平靜隻是表麵,他是強抑著激動的內心的。


  陶驤說:“這事情過去很久了,逄先生就不要刨根究底了吧。”


  逄敦煌呼的一下站起來。


  他鄭重地站到陶驤麵前來,超過九十度的鞠躬。


  陶驤坐著沒有動,逄敦煌直起身,看著他,說:“陶參謀長,請接受我的謝意。廖將軍對我來說,是父親一般的人。也曾經交代我,無論如何要找到當年相救的人。所以陶參謀長,這份恩德,我一定報答。但是我也要聲明,這同伏龍山的兄弟們無關。我個人隨時準備以命相抵,不代表我會將他們一並奉上。這一點,請陶參謀長務必清楚。”


  陶驤也站起來,走到他麵前來,看著他的眼睛,說:“逄先生,我當然清楚這個。至於當年的事,廖將軍既已不在,也就隨他去……”


  “不。”逄敦煌斷然道,“知恩不報,豈是大丈夫所為?”


  陶驤頓了頓,說:“既然如此,就隨逄先生。”


  逄敦煌看了陶驤,皺眉道:“說實話,我真不希望事實是這樣的。”


  陶驤濃眉一展。


  逄敦煌轉了下身,透過窗子,看到竹林前的石桌邊,程靜漪正同敦了輕聲交談。她們不知在談什麽,都在微笑……他說:“陶參謀長要往河西進逼,也需時日。要打仗可不是一點兩點損耗就能支撐的住的。都說陶家在西北經營多年,富可敵國。從前這話倒也不假,隻是我也聽說了點傳聞。”


  “什麽傳聞?”陶驤問。


  “西北五省聯合發行的政府債券,曾被暗中操縱虧空,損失至今沒有補回來。據說這才是陶參謀長娶了程家十小姐的真正原因,也是為什麽陶參謀長遲遲不肯對馬家動手……因為根本現在就打不起仗。”逄敦煌笑微微地說。


  陶驤也笑微微的,示意他繼續。


  “我倒也相信,就算傳聞有幾分真,西北軍打掉馬家琦還是不在話下的。隻是馬家這次反撲來勢洶洶,有誌在必得的意思。否則也不會使出險招,先行試探虛實。不過輕易就取了陸大同性命,恐怕也還在他們意料之外。如此他們士氣大振,也是有的。反觀陶參謀長這邊,頭一件,內部不穩。還未出師,已有異議。第二件,馬家朝野內外也不是沒有支持者,陶參謀長須考慮南京方麵的態度。總之,此時動手,恐怕這一仗,要險。除非……陶參謀長另有打算。”


  陶驤走到他身旁,站下來。


  他也望著窗外,說:“勝向險中求。”


  逄敦煌轉過身來,說:“既然如此,祝陶參謀長旗開得勝,所向披靡。今日時候不早,敦煌告辭。多謝陶參謀長同太太招待。”


  “不必客氣。來人!”陶驤喊了聲。


  “在,七少。”馬行健在外麵答應。


  “送客。”陶驤說。


  “逄先生請。”馬行健說。


  逄敦煌拱了拱手,同陶驤告辭出來。


  靜漪和敦了已經看到他。


  靜漪見他快步走了出來,迅速看了眼他臉上的神色。逄敦煌走近了些,對她微笑著說:“陶太太,我同舍妹這就告辭了。”


  敦了忙過去,望著兄長。


  逄敦煌拍拍妹妹的肩膀,微笑。


  靜漪囑咐馬行健好生送客,目送逄敦煌兄妹離去。她聽著竹葉沙沙的響著,清涼的風起來,有一絲涼意。


  “少奶奶。”


  靜漪回頭一看,認出來是冬哥,問道:“冬哥?你在這裏當差?”


  “是,少奶奶。外麵涼了,少奶奶裏麵去吧。”冬哥恭敬地說。


  靜漪微笑點頭,問:“草珠還好?”


  “勞少奶奶問,還好。”冬哥回答。


  “好好兒照應她。以後帶著孩子進來給我看看的。”靜漪輕聲說。


  冬哥答應著,讓人收拾了外麵的茶具,一同退下去了。


  靜漪轉身,看到陶驤站在廊下,正點了支煙。


  一小朵兒的火焰,映亮了他半邊臉。


  他抬眼看著她,走過來,“剛才很擔心?”


  “你成心放他進來,想和他談一談的?”靜漪問。


  他說:“既然他有膽量來。”


  “他不是個壞人。”她說。


  陶驤抽了一口煙,仍舊望著她。


  她有些慌亂,說:“我……去看看爾宜……怎麽樣了。”


  不等陶驤說什麽,靜漪往後退了兩步,轉身要走。


  “等等。”陶驤說。


  靜漪站下了。


  她聽著陶驤走過來,站在她身後。


  她定了定神,回身。


  陶驤灼熱的手掌覆在靜漪肩頭,輕輕拍撫著。


  “如果你還是想繼續讀書的話,我可以幫你實現這個願望。”陶驤吸了口煙。


  靜漪幾乎不相信她的耳朵。她仰頭望著陶驤的眼睛。他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也斷然不會拿這個說笑的。


  她盡量平靜地問道:“條件?”


  “這兩年,你就安心做陶太太。”陶驤說。


  他的話,隨著那新鮮的煙草味嗆著她。


  “如果……”她緩慢地斟酌著字句,“我不答應呢?”


  陶驤沉默片刻,問:“為什麽不?你會有什麽損失?”


  靜漪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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