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不作聲(1)
說到這個,圖虎翼不作聲了。
靜漪看他,說:“我也明白你為難。回去的時候,替我帶信給他。他看了信,不會怪你的。”
她聲音是越來越輕,說到後來竟有一點沙啞,與剛剛從醫院出來時候的樣子大大的不一樣了。
許雅媚在一旁坐著不說話,圖虎翼就更不敢多嘴。
圖虎翼趁著靜漪不注意,瞅了許雅媚,張張口無聲地叫“二少奶奶”。雅媚細眉一蹙,便說:“阿圖奉命回來養傷的,好歹讓他多住幾日。回了前線又是吃苦。”
靜漪轉臉看看圖虎翼,圖虎翼忙說:“吃苦不怕的。一定要完成七少交給的任務再回才對。”
“瞧這倔勁兒。真不愧是跟了你的七爺多年。”雅媚微笑。
“一定要留下,那就留下好好兒養傷。反正我是不要你送的。這幾日家裏忙著八小姐出門子的事,人事紛雜,你就先安心在這裏養著吧。有什麽事,我自會再吩咐你。”靜漪說。
圖虎翼無奈先出去。
雅媚待他一走,揮手屏退左右,給靜漪續了杯茶,輕聲說:“我說你呀,就不能別那麽精?一點點的線索都能給你揪出來。剛剛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就那麽發作起來。不過是用了個人,左右你還對這人有恩,又沒有什麽實在的利害,理這個做什麽?”
靜漪沉默片刻,說:“出來久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或許有什麽事,母親要找不到咱們,該問了。”
“靜漪,你沒事吧?”雅媚問。她覺得靜漪不太對勁。“真往心裏去了?真往心裏去,那不如就趁現在,我陪你去看看。”
靜漪見雅媚如此說,心知她不過是激將,曉得她不會這麽師出無名地登門造訪。
靜漪說:“沒有。玉泉巷那一處,真是他養著,我都不怕,何況還不是。”
雅媚聽了,先問:“你怎知道不是?”
“他不會這麽幹的。”靜漪說著,將茶喝了。似乎說話讓她覺得累,隔了好一會兒,說:“我還真挺想見見符二小姐的。”
雅媚看了她,沉吟片刻,才說:“無瓜無葛的,又見她做什麽?你既相信跟老七沒關係,又不在意,更沒必要見了。”
“就想看看她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跟大嫂說的那樣,身子那麽不濟了……她年年倒記得我生辰,不忘送我一份壽禮。”靜漪說著,挽起雅媚的手臂。
“靜漪。”雅媚正色,並不急著走,“眼下你要做的正經事都顧不過來,別為了那些沒味兒的事壞了心緒。”
“我明白的。”靜漪點頭。
“那就好。”雅媚想想,又道:“你執意不讓阿圖送你,也有你的道理。不過話可得好好兒地說,老七吃軟不吃硬,把話說擰了,又不好了。”
靜漪看著雅媚。
雅媚真是處處替他們著想……她是得好好兒地跟陶驤說。
“好。”靜漪說。
雅媚見靜漪痛快地答應了,卻也知道靜漪的,今日的事,若她真的不在意,定不是如此表現。她勸了這半日,沒有什麽成果,未免氣餒。回到家中,要借著幫婆婆料理事情,才漸漸將這樁事拋在了腦後……
靜漪反而不像雅媚這般牽腸掛肚。仿佛從七號出來,也就把這一篇揭過去了,該做什麽,還做什麽,井井有條。雅媚悄悄留意,看她這樣,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漸漸放下心來。不想隔日從陶夫人那裏聽說靜漪想待他們送爾宜去廣西之後便啟程,比原定的時間又提前了些。眾人雖說意外,因陶驤在信中早已提過要靜漪早早過去,提前適應下那邊的生活,好趕得及在十月的冬季學期開學,靜漪要提前些走,也沒有什麽反對聲。她感歎了一陣子,也是無可奈何的。私下同陶駟說起來,都覺得靜漪此去決心已定,當然是不可動搖的了,走的就算早一些,也無可厚非。
爾宜出門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九。闔府上下都在忙碌著替她準備,靜漪要幫忙打點,也頗費心神,倒把自己準備出行的事撂在了一旁,都交給張媽秋薇去辦了。她總覺得自己要輕裝簡從,大概也沒有什麽特別需要收拾的,每日回到住處,看著東西卻也不少,免不了又要簡省一些去。
一家人為了婚事忙的不可開交之時,爾宜反而輕閑。日子越近,親戚朋友來的也多,爾宜就更想躲清靜。要說清靜,再沒有靜漪的琅園還要清靜的處所,爾宜幹脆就帶了鈴兒搬到靜漪這裏來。離別在即,姑嫂二人每日同榻而眠,總有說不完的話。
“七嫂,真舍不得你。”爾宜早起,見靜漪正在給窗台上的蘭花葉子擦著灰塵,婀娜的身影同舒展的蘭葉在晨光中交相輝映,柔美的讓人歎息……她還蓬著一頭長發,便赤腳跑下床來,站在靜漪對麵說。
“舍不得我,就跟我去德意誌。看文謨怎麽追你回來。”靜漪見爾宜這一副迷糊的樣子,甚是可愛,於是手中的小噴壺嘴兒調轉方向,對著她便是一噴,清涼的水霧就噴在爾宜臉上。爾宜叫起來,又笑。摸著臉上薄薄的水霧,笑著笑著,眼角竟凝了大顆的水珠子……大顆的水珠子一顆兩顆地落下來,靜漪忙放了噴壺和毛巾,扶了爾宜道:“我是同你頑笑的,怎麽這樣起來……快別哭,八妹。”
“誰哭了?水進了眼,難受。”爾宜擦了臉,還是滿麵的濕意,不禁又擦了一把。
靜漪看她說著話還想笑一笑的,那笑不出來的樣子,勾的她心裏發酸,也不知該說什麽話來安慰下爾宜這即將遠行的心……其實她也是如此。隻是也要忍著些。
她抬手將爾宜這一頭蓬著的長發挽起來,先鬆鬆地挽了個髻,聽著爾宜啞著喉嚨在說:“我還記得七嫂你剛來陶家,有一陣子好不喜歡你,總想捉弄你一下……哪想到,要走了,會這麽舍不得你。早知道今日,該早早對你好一些的。”
“現在想起來,都是趣事。”靜漪輕聲說。
不知爾宜是不是同她想起的是一件事,老太太那頑皮的袖猴,被更頑皮的爾宜文佩放出來,惹的她手足無措。那情境怎麽也忘不掉的。完全置身於陌生的環境裏,身邊唯一熟悉的,就隻有陶驤而已,她就隻好抓了他的手……當時他隻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她心神便安定下來,沒那麽怕了。
已經過去很久了,她隻要想起來,陶驤的眸子就在眼前似的。眼神中沒有譏誚,也沒有嘲諷,甚至也不是審視,就隻是詢問她……他的目光,也有那麽溫暖的時候。
靜漪給爾宜別著發簪,不自覺下手就重了,哢吧一下,手中的玉簪折成了兩半。一截崩落在地上,一截狠狠地戳著她的手心。
爾宜被靜漪扯了頭發吃痛,叫道:“七嫂!”
“小姐!”秋薇忙過來抓了靜漪的手,爾宜轉眼看著,那半截玉簪子在靜漪手中,還好斷口不鋒利,靜漪手掌心隻留下一道白印。爾宜和秋薇都鬆口氣。秋薇拍著胸口說:“嚇壞我了,傷著手可怎麽好……”
爾宜揉著被揪痛的頭皮,說:“還好沒受傷。”
秋薇蹲下去把另一截玉簪子撿起來,兩截一對上,已然是再湊不成一支的樣子。靜漪和爾宜都被這斷簪弄的心裏七上八下的,靜漪尤其覺得不舒服。手心的傷處仿佛是有什麽在紮著……見她臉色變了,爾宜拿了兩截玉簪在手上,碰的玎玲作響,說:“這都是鈴兒,平常就毛手毛腳的,加上我也不仔細,這簪子被我們跌了好些回了。總沒跌斷那是運氣好。想必是早有裂痕了。”
靜漪仍覺得懊悔。
看爾宜的頭發,隨手拉開自己的首飾匣子,有一屜裏是各式各樣的玉簪子,讓爾宜挑。爾宜看了就笑道:“七嫂,我要那支紅珊瑚的……老早看著你戴,好看的很。”
靜漪撥了一下,把珊瑚簪子取出來,給爾宜別在發頂。爾宜膚白唇紅,配了這簪子,極是豔麗。她讓秋薇把斷簪收了,說:“收著吧。”
“嗯,就跟七嫂這鐲子似的,也能這麽修好了。”爾宜撥弄著靜漪腕上的鐲子,微笑著說。
鐲子溫潤光滑,在靜漪腕子上滑動。靜漪看了,有點怔忡。
“七嫂,陪我騎馬去吧?”爾宜提議。
靜漪看看外麵,天氣好的很,也有許久沒有去騎馬了,她也心動,於是答應爾宜。兩人換了騎馬裝,結伴去馬場。
爾宜見了她的瑪麗女王是百般的歡喜,一早就跑過去了。靜漪落在後頭,逐一的馬舍看過去。走到馬廄裏麵才都是陶驤的愛馬。賽雪、瑰寶……還有那匹黑駿馬。
她站在黑駿馬的馬舍外看著。如今馬舍已經不必完全封閉,但還是比別的馬舍圍欄要結實很多。黑駿馬靜靜地立在馬舍裏,已經被養的脫胎換骨一般,全身黑緞子似的錚亮的毛,尾巴修剪的整齊,背上的鬃毛垂下來,豐厚油潤……看上去真像精靈一般的美麗。尤其那對蘋果大的眼睛,望著她,會說話似的。
靜漪看了它有多久,它就看了靜漪有多久,都一動不動的。黑駿馬連尾巴都不甩一下的。靜漪輕聲問身邊的陳伯道:“它還好麽?”
陳伯答道:“好。七少走之前來看過它。親手給釘了馬掌。溫順是溫順了些,還是得小心伺候,每日隻是放它去在小圍欄裏跑跑。少奶奶要是想騎馬,還是挑別的吧,都比它強些,脾氣上來,隻有七少治得了……”
靜漪見陳伯以為自己要選黑駿馬,搖頭道:“我隻是問問。好好照料它,陳伯。”
陳伯微笑答應,拿了炒黃豆給靜漪。靜漪抓了一把在手中,喂給黑駿馬。這家夥起初不肯吃。靜漪也沒收回手來,僵持片刻,黑駿馬終於從她手中吃了黃豆。吃完了,還瞪著大眼看她。靜漪也笑了,又抓了把黃豆給它……黑駿馬熱乎乎的鼻息噴在她手上,癢癢的。她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鼻梁。
“少奶奶!”陳伯這才想起阻止。不想看到黑駿馬乖乖地站著不動,轉而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