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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乍沉乍酣

  吳夫人說著,眾位夫人也附和。陶驤轉臉看看靜漪。靜漪微笑著,並不開口。於是他很幹脆地,一一將夫人們敬的酒都喝了。


  陶驤人物本來就漂亮,此時親切和氣又有風度,一眾夫人們借著敬酒同他交談,自然是喜笑顏開。她們同靜漪又是熟悉的,見她坐在一旁,也隻管拿她和陶驤取笑,一時間這裏便其樂融融。


  晚宴之後還有舞會,陶驤卻沒有久留,借口還有事,便向吳天夫婦和費玉明告辭,攜靜漪一道離開吳府。


  吳天夫婦直將他們送至大門外,待陶驤和靜漪上車離去,才回去應酬其他賓客。


  吳夫人笑著說:“七少兩口子,真是琴瑟和諧。讓人瞧著心裏就舒坦。”


  吳天也笑,道:“自古美人配英雄,不過如此。七少這次,兩千騎兵大敗迪化九萬叛軍,當真是奇跡……難怪索長官一聽王大胡子兵敗而逃,接著就下令讓七少進疆。”


  “王大胡子還躲在四川,這下看他要如何。”吳夫人說。


  “他再如何,也沒那麽容易回來了。七少精明,自己撤出迪化,留回回部下馬仲成帶兵駐紮城外,不是控製,也是控製。”


  “七少打仗厲害,做事也清楚。那時青海平叛,他事後的作為,也很得民心。如今手腕越發圓熟……”吳夫人說著話,竟笑起來,回頭望了望,陶驤夫婦乘坐的車子早已不見蹤影。“看到七少奶奶沒?她今晚才放下心來似的。這些日子當真是牽腸掛肚。”


  “七少奶奶不簡單。”吳天笑著說。


  “當然不簡單。她同我們這些深閨婦人到底有些不同。那日我們一班太太約了去醫院探望傷員,她帶我們參觀時,我們親眼看到她給護士幫忙換藥……就是沒瞧著這個,單單能隨著七少來前線,已是難得。”吳夫人笑著,“今晚夫人們都看七少,先生們可是都得了空兒看七少奶奶了。”


  吳天聽了,不禁大笑起來,說:“看樣子他們在哈密不會久留。你留意下,看七少奶奶都喜歡什麽,早早打點……”


  “那麽快?七少才剛回來。”吳夫人驚訝。


  “七少恐怕另有打算。他也不會讓太太在此處久留。”吳天邊說,邊抬眼看到費玉明正同人交談。他與夫人低語幾句,便笑著朝費玉明走去……


  陶驤和靜漪還在回去的途中,果然就要靜漪這兩日便先返回蘭州。


  “好。”靜漪輕聲答應著。


  陶驤聽她答應的痛快,沉默下來。借著汽車燈光,看著她。今晚從他進了吳府,看到她靜靜地坐在眾多賓客當中,紛繁華麗中,如一朵雪白睡蓮,反而顯眼……她安穩沉靜地陪在他身邊,似乎到現在為止,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靜漪見陶驤這麽專注地望著自己,不禁抬手捋了下發梢。


  陶驤拉了她的手,攥住,吩咐司機停車。


  下了車,靜漪才看出來這裏離他們的住處還有好長一段路,不禁?看了陶驤。他回頭吩咐馬行健,不用跟著下來,他想散散步。天還沒有黑透。夏夜天長,這裏又比蘭州天黑的更晚些。她仰頭可見天空,晴朗,暗藍的天幕上一綹綹火紅的雲,有種熱烈而奇異的美。


  “那你呢?什麽時候回去?”靜漪問道。


  陶驤說:“晚幾日而已。這裏的事情略做處置。趁這次機會,有幾個地方要去。”


  靜漪聽他說著,明白這是他的公事。隻是看了他兩眼,心想仗才剛剛打完,他就不能喘口氣麽……雖沒有說出來,眼神想必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因為她接著便聽陶驤說:“很快回蘭州,部隊上下也要休整了。”


  “嗯……敦煌呢?”靜漪問起來。


  “仲成留守迪化,敦煌與阿圖帶人追擊餘黨,往伊犁方向去了。恐怕還得些日子才能回來。”陶驤慢慢地說。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到此時被夜裏清涼的風吹著,酒意漸漸上來。


  靜漪聽著,好一會兒不說話。


  陶驤對逄敦煌的信任,顯然超出了她的預計。


  她看看陶驤,他也正看著她,說:“是不是……”


  “沙依木被擊斃,段奉先不知所蹤。”陶驤語氣涼涼的。


  “嗯。”靜漪知道陶驤說到這裏,她便也不能問了。雖然有些擔心逄敦煌,也明白他這一步必須要走。“敦煌對奉先大哥,可謂仁至義盡。”


  “如今世道,此等人少見。我樂意成全。”陶驤說。


  靜漪站下,看了他。


  他目光湛然。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他的目光,正如月光般的清澈……她心尖兒微顫。


  陶驤攥著她的手,走進了院子裏。門裏門外都沒有人,衛戍也不見影子。他同靜漪進了門,連房東周先生夫婦也沒出來。他皺了皺眉,看看靜漪。


  靜漪倒沒理會這些,隻跟著他往廂房走,進了屋子才發覺不太對勁兒。桌子上有準備好的夜宵,椅子上有她的衣服……她忽的覺得心裏突突跳的劇烈了些,看看陶驤,他倒安之若素。似乎有些累,坐下來,仍攥著她的手。


  聽到咕咕嘟嘟的聲響,陶驤問:“什麽聲音?”


  “水箱。”靜漪回答。周太太心細,連熱水都準備好了。“去洗洗澡吧。洗一洗睡個好覺。”


  她說著,抽抽鼻子。


  他身上倒沒有什麽味道。連酒味和煙味都淡淡的。


  “好。”陶驤說著,真就起身去裏間了。不一會兒,裏麵傳出水聲,一下一下的,船槳拍擊水麵似的,很有規律。


  靜漪聽著水聲,收拾著陶驤解下來的槍套雜物,剛剛那一絲絲的心慌倒漸漸地平定下來。水聲消弭,她也將東西都歸置好了。陶驤卻久久不見出來。她喊了他一聲,沒有回應。停了停,覺得有點擔心,便去敲裏間的房門。門沒有關,她輕輕一推便推開了。進了門,卻發現陶驤並不在屋子裏。


  她頓時一驚,險些叫出來。定了定神才掀開簾子查看裏間各處,哪兒有陶驤的影子呢?隻見浴盆裏的水還在冒著熱氣、水麵都泛著波、地麵上更有點點水漬……“陶驤?”她叫著他的名字,將屋子裏巡視一周,連小窗子都推開看了,外麵是圍牆,她隻看到燈光映照下灰白色的牆壁。一著急轉身幾乎要跑起來,衝出房門去,卻發現屋子裏已經完全黑了。她剛剛要叫人,猛然間已被人攔腰抱起來,清新的肥皂香隨著這有力的擁抱將她整個人包裹住。


  她心跳驟停,叫道:“陶驤!”


  有些咬牙切齒,被他這麽驚嚇。


  他不出聲,隻將她氣呼呼正在發顫的小嘴吮了一下,便讓她住了聲……她似乎被嚇到了,或許也有點醉意,此時正犯了迷糊……她一動也不動了。


  陶驤趁著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成功地將她旗袍最下麵的扣絆,解開了一顆、兩顆、三顆……他深深地吻著她,將她柔軟馨香的身子揉進懷裏來,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進來,她仍像是潔白的睡蓮,在靜靜的,等待綻放……


  “小姐,小姐……”秋薇的聲音。輕輕的,羽毛拂過耳廓似的。


  靜漪眼都沒睜,晃晃手,含混地說:“就起來。”


  “就起來麽?”秋薇含著笑,看靜漪往枕頭邊又挪了挪。


  “嗯。”靜漪回答。


  秋薇便悄悄退下,將紗帳依舊放了。出去前,往香爐裏丟了一把香。香煙嫋嫋升起,不一會兒,就聽到靜漪在裏頭打噴嚏。


  靜漪翻身坐起,低聲道:“秋薇你這個丫頭……明知道我不喜歡焚香。專拿這個對付我……”她昏昏沉沉的,摸到枕邊的懷表,看了眼時間,離起床時間還早。秋薇這丫頭就總是怕她錯過時辰,總要提早三催四請。


  也是她謹慎,老太太說了這些日子準她好好兒歇著,不用早起請安,她也不肯偷懶半步。總是自作主張鬧出了這麽一段故事來,雖說進了家門自老太太往下沒人苛責於她,到底自覺眾人看待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言行舉止更需謹慎些。


  回來將近一個禮拜了,每日除了去上房晨昏定省,她便是在琅園閉門不出。姑奶奶笑她,這是因為出門一趟,曬的黑了,要捂一捂白回去;老祖母特地讓人給她送來的潤膚的藥膏,說是能讓皮膚變的白皙柔滑起來……用了以後,渾身異香,行動處便香氣陣陣,她反而不自在。


  “秋薇!”她起身去洗澡,叫秋薇進來。


  秋薇笑嘻嘻的,進來便說:“洗澡水早就燒好了。”說著遞給她一碗湯羹。


  靜漪皺著眉推開。


  “小姐,你黑成這樣,一定要內服外敷才好。要不然姑爺回來看到,唷,嚇一跳……還以為您要來一出《鍘美案》呢。”秋薇打趣靜漪。


  “胡說!”靜漪經過鏡子,瞥了一眼裏麵那個睡眼惺忪、睡衣拖遝的女子,黑倒沒看出來,一頭新燙的卷發,小卷兒緊貼著頭皮,毛茸茸的像個線團……她“呀”的一聲捂住頭發,回頭瞪著秋薇道:“真不該聽三姑奶奶的,瞧這成了什麽樣子?”


  三姑奶奶陶因潤新近正琢磨燙發。不僅請了理發師來家裏嚐試陶爾安帶回來的西洋燙發水來做時興的發型,看了靜漪的短發直說不好,硬是要她也燙發。陶因潤比著雜誌上的洋妞兒給靜漪卷了短發,燙出來就和那洋妞兒完全不是一個樣式。老祖母覺得新鮮有趣,直誇好看;婆婆看了卻直皺眉……其他人都說七少奶奶的樣子簡直完全變了。表妹文佩說,七嫂像瑟瑟的洋囡囡。


  “都說好看呢。”秋薇笑著說。等靜漪脫了睡袍,站到花灑下,替她收著衣裳,“小姐隻是臉曬黑了些……老太太給的藥膏子還是管用吧?我每日手碰到些,都變的滑滑膩膩的。真香……說不出怎麽就那麽香。”


  “就是太香了些。每日用了,都像撒了半瓶花露水似的。我打這兒出了門,萱瑞堂都能聞到。”靜漪背過身去,水有點熱,燙著她的肌膚片刻便發了紅。


  秋薇聽著便笑。


  靜漪沒有什麽吩咐,她也就出去了。


  水花濺到眼睛裏,靜漪覺得有點疼。拿了毛巾擦擦,浴室裏霧氣嫋嫋的,讓她覺得悶。穿上浴袍,她推開一點窗子。浴室的窗子是彩色玻璃拚接的,晨起太陽光淡淡的,玻璃窗七色的光彩也是淡淡的。她探身看了看後花園。不知不覺間,後院的花木都長高長大了……她不太喜歡花工特意修剪,琅園的花木都隻是細枝末節地整理,所以看上去,這兒的花木要比別處更加的生機盎然,也更自由奔放。


  她深吸幾口氣。清早的空氣新鮮極了,有青草和樹葉的味道。她望著,後院的青草地中央有一個很大的遊泳池,空著呢,總沒有利用起來。


  她想起前兩日姑奶奶還說起來,今夏有些格外炎熱,往下若是熱了,也好來這裏撲騰撲騰水……她笑笑,想著今日便要記得吩咐人,先將這裏清掃了,放水進去。沒有人遊水也罷了,哪怕養養蓮花呢?常想著瑟瑟在水邊玩的時候,要保姆替她摘蓮花時那可愛的模樣。


  想到瑟瑟,她笑笑,出來翻找一番,才找到一本童書。是她生日時瑟瑟送她的禮物。小丫頭執拗地認為她最愛讀的童書,是最好的禮物。她拿起來正要翻,看到書下壓著的信紙信封。都是壓在案頭有些日子了的信。有幾封是家裏寄來的,原是為著她出洋去,家裏趕著寄來了許多東西。信裏多多叮囑,此時看來,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靜漪翻著信,一時有點惆悵。


  她誤了那一班的火車,可是要走,還是來得及的。


  聽到外麵有腳步聲,她收了信和童書,說了聲秋薇進來、給我把藥膏塗了……轉身將浴袍褪了一半,走到床邊去了。藥膏子放在床頭,好大的一個瓷罐。藥膏子雖珍貴,秋薇下手也夠狠,每回都幫她塗上厚厚的一層。


  她伸手打開了瓷罐,頓時異香撲鼻。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罐子裏的藥膏,沾在手上,淡褐色的油脂,在手臂上推開來,薄薄的透明的一層……她低頭輕嗅。不知道用了多少種藥材和香料,才混合出這樣的味道。聞的久了,倒也覺得好。


  但還是太濃鬱了,若不是衝著老祖母,她斷不肯用這樣的藥膏。


  門一開一合,她往紗帳裏挪了挪。回頭卻沒有看到秋薇,又說了句:“還不快些,再遲要來不及了……秋薇?”


  她隻顧了往手上擦藥膏。除了臉上,就是手被曬的最黑。許是用了這陣子的藥還是有效果的,她自己看著,倒與先前無甚差別了。


  “剛剛又是你催我,這會兒我好了,你倒是不著急了……”靜漪輕聲抱怨。


  “是我。”紗帳被撩起來,陶驤的身影出現在靜漪麵前。


  靜漪不防陶驤會突然回來,先是一呆,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路上比預計的要快些。”陶驤說。


  靜漪麵紅耳赤的,好不容易係好了衣帶。抬眼看陶驤正似笑非笑的、慢慢地拆著身上的裝備,就過來幫忙。陶驤見她這樣,也就停了手,隻看她細巧的手解著他的槍套、衣扣……說起來,比起早前那生疏和別扭,她現在做這些,可是熟練多了。


  靜漪發覺他在看著自己,也不好意思抬眼看他,全副心神都在怎麽解開槍套上。天氣也真熱,他也真講究,一絲兒不錯地仍層層地穿著軍製服……“我自己來吧。”他說著,將軍帽一摘,露出他寬闊的額頭來,眉眼頓時清晰,炯炯有神的眼睛,望了她。像晴光瀲灩的碧水,漂亮的要溢出來了……靜漪心怦怦跳。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沒想到我會回來?”陶驤問。


  他坐了下來。


  “嗯,昨日母親還同奶奶講,說還得幾天……母親是怕奶奶惦記。這些日子消息少了,家裏都挺惦記呢。父親時常過去陪奶奶坐一坐的。奶奶倒沒說過什麽。不過,聽姑姑說,奶奶心裏還是盼著你能回來給她過生日的。”靜漪輕聲說著,去擰了一把毛巾給他擦臉。她這才仔細看看他的臉,雖有汗意,也黑瘦了些,氣色卻很不錯,可見心情正佳。她略微安心些,問道:“路上可順利?”


  他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不著急。”他說。


  “那好……”靜漪說著,趁陶驤一鬆手,便站起來走開幾步,也來不及找到滑落的那隻拖鞋,幹脆另一隻也甩掉。“那你睡一覺吧,我出……出去……”


  不想陶驤也站了起來,微笑著看她。


  她腳下一滯,心跳都被他這笑容阻擋了。


  座鍾敲響時,她心跳還沒恢複正常……默默地數著,是敲了七下。


  她猛推著陶驤道:“這下真的晚了,糟糕。快起來吧。”


  陶驤卻不想動。


  靜漪懊惱,又不忍心真的催他起來、讓他不得休息……她臉上漲紅了。


  這人,明明該歇著的時候,就是不肯歇著。


  陶驤看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低聲道:“我的錯還不行嗎?”


  他聲音低啞,像寺廟裏剛被羅漢撫弄的舒坦的虎……靜漪咬了咬嘴唇,真無可奈何。


  陶驤卻笑起來。


  靜漪被他唬的急忙捂他的嘴,小聲說:“不肯起來就睡著吧。我去了。”


  她說著掀開薄被。“怎麽傷的?”


  靜漪拉下他的手,沒吭聲。眼簾垂了下來,小片陰影覆在眼下。


  隨著他沉沉的呼吸,他口緩緩地一起一伏。她拉了薄被替他蓋好,掩到肩頭處,又忍不住撤下一點、再往下撤一點。他肩頭的傷是兩年前的了,留下了銅錢大小的深深的傷疤;口的傷疤可能更早,不是粉紅肉色,同他的皮膚色澤不分伯仲……圓的想必是槍傷,長的劃痕應該是刀傷。每一處傷都可能有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事情是過去了,這些卻是怎麽也抹不掉的痕跡了……


  她驀地覺得心疼,眼眶發漲,迅速將薄被拉起來給他蓋好。


  目光卻仍停在陶驤臉上。細密的汗珠、清楚的眉眼、稍有點長了的發、發間一點銀色……她順手拿了帕子,印在他額頭上,給他拭去汗珠。然後她看了看表,匆匆地去洗了洗,換過衣服才出去。


  走到樓下已經覺得熱,秋薇過來給她遞上扇子,說外麵轎夫在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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