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說胡話(1)
“說胡話?”陶夫人低頭,整理著她的袖子。“找他母親嗎?”
靜漪望著她寬闊的袖子滾的二指寬的淡金了字不到頭的邊,低聲道:“是。一直在喊娘。母親,麟兒在病中,是不是……”
陶夫人說:“不行。”
“隻是見一見。他們總是母子。母子連心,母親。”靜漪說。
“麟兒沒有這樣的母親。”陶夫人聲音裏終於透出冷酷來。
靜漪握緊了手。
“讓你照顧麟兒,是老太太的意思。為什麽,你不是不知道。往後要你照看他的時候多了,這會子你就這樣起來,可怎麽向老太太交待?”
靜漪坐直了,道:“母親,我喜歡麟兒,願意一直照顧他,可是我代替不了他的親生母親。”
陶夫人站了起來,靜漪也要跟著起身。陶夫人擺手讓她就那麽坐著。
她看著陶夫人盯了自己,目光冷冽而犀利。過了好一會兒,陶夫人方轉身,背對著她,抓起香爐罩子來,抓了一把檀香屑丟進去。
“並不是讓你代替。如果你不能當此重任,那隻好由我親自照料了。橫豎,”陶夫人從脅下抽了手帕出來,擦著手,回頭看著靜漪,“雖隔了這麽多年,我也並不是沒有帶過沒了娘的孩子。我照樣能把孩子養的好好的。”
靜漪心頭一震。
“太太,七少爺回來了。”珂兒在外麵稟報。
靜漪從陶夫人麵上立即看到一絲迅速閃過的笑容。雖然轉瞬即逝,她還是覺得心頭的震顫又在加劇……
“母親。”陶驤進了門,見母親和靜漪都站著,便問:“母親這是好些了麽?”
陶夫人見到他,似甚是欣慰,說:“吃過藥好多了。你可是剛剛回來,怎麽就知道了?”
陶驤看了她,說:“有事情同父親談,聽父親說的。”他說著,讓陶夫人坐了,自己卻沒坐,摘了軍帽,接過靜漪遞上來的一碗冰鎮酸梅湯。
靜漪在他身邊站著,等他把酸梅湯喝了。
陶夫人微微仰頭,看著兒子和靜漪。靜漪不聲不響地等著兒子,那目光真像是靜水柔波……她輕輕一咳。
靜漪收了碗,退在一旁,聽著陶驤坐下來,和陶夫人說著話。似乎是見了陶驤,陶夫人格外要硬朗一些,方才她還有些病容,此時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了……盡管如此,聽說嫡母還要去萱瑞堂時,陶驤硬是不許。在他的堅持下,陶夫人終於同意今晚不再出去。
陶驤看著時間,囑咐珂兒和齊媽好好照顧陶夫人,帶著靜漪告辭出來。
圖虎翼和秋薇在廊下站著等他們,看他們出來,忙過來。圖虎翼另取了一盞燈籠來,和秋薇先下了台階。
陶驤出來房門卻不說話了,走在前頭,距離靜漪兩三步遠。
靜漪默默地走在他身後。
陶驤轉臉看她,朦朧的燈光下,她的麵容極是柔美……他似是覺察什麽,踏出院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看,上房廊下,嫡母扶了丫頭,正站在那裏,眺望。
他腳下一停,靜漪也跟著停下來,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也不禁一愣。
陶驤牽了靜漪的手,回身對陶夫人微微鞠躬,看她對自己揮手,才帶著靜漪跨出院門。
他的掌心灼熱,靜漪的手漸漸出汗。
她偷眼瞧他,見他板著麵孔,不知在想什麽,她有點擔心。
不知為何,此時她看著他的樣子,莫名就心疼起來……她牽了他的手,站下,輕聲叫道:“牧之?”
圖虎翼和秋薇似沒有察覺他們兩人站下了,不緊不慢地在前麵走著。
燈籠一遠,光就更弱了些。
靜漪靠近陶驤些,仰頭望著他,聽他說:“想說什麽就說吧,我聽著呢。”
他將她再攬近些,語氣是散淡的,似乎還有些無奈。
靜漪鼻尖幾乎蹭到他的胸口,高跟鞋踩在他腳上,她忙扶了他的手臂,想退開些,他卻不在乎地依舊這樣同她麵對麵站著。
她怔了好一會兒似的,說:“任大夫今天來找我了,向我打聽消息。”
陶驤點頭,等她說下去。
靜漪吸著氣,說:“我回絕了她。”
陶驤低聲問道:“心裏難過?”
“嗯。”靜漪承認。
陶驤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說:“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我不該問。可是我看著麟兒……”靜漪吸著氣,把陶驤身上的味道,吸進了鼻腔。雖是夜了,還是熱,他身上也熱烘烘的。“牧之,麟兒有一天會長大……”
靜漪哽住。她想想麒麟兒的那張小臉,口口聲聲地喊著娘……
“我們誰也替代不了的。”她聲音低低的,似是歎息。
“靜漪,大哥會處理的。”陶驤冷靜地說,“人,已經在他手上,要怎麽辦,都隨他。他隻是身殘,並非頭腦不清醒。”
靜漪聽著陶驤冷冰冰的聲音,背上的起栗。
她想從陶驤手中抽出手來,陶驤緊握著不放。
“聽明白了?”陶驤問。靜漪的反應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靜漪使勁兒抽手,終於成功。
靜靜地,兩人在暗暗的夜色籠罩之下的巷子裏對立著,空氣裏有股緊張。
“你也是這麽回複她的?”靜漪喉嚨發緊。
陶驤下巴抽緊。
靜漪見他不響,轉身就走。
陶驤兩步便追上她,靜漪憤而拂開他的手,望了他說:“我說過的,你身上有別的女人味道的時候,別碰我。”
靜漪轉身便走。
陶驤站住了。身後的腳步聲響起來,很遠便有人叫他七少爺。他聽出來是父親身邊的史全。
“七少爺,老爺讓七少爺回去書房,有事相商。”史全說。
陶驤再回頭,靜漪已經走遠了……她穿著白色的洋裝,一步邁不了太大,可是步速極快,像是隨時都能飛起來。
哈德廣對陶夫人稟報說符太太求見時,程靜漪正在陶夫人處與她商議明晚在府中設宴招待法國大使夫婦一行諸般事宜。
陶夫人問道:“說什麽了麽?”
“並沒有。”哈德廣答道。
靜漪提了筆,往賬本上添著字。她專心幫婆婆謄完這幾筆細賬,隻當是沒有聽到哈德廣回話。符家之前也來過人,求見符黎貞,就沒能進得了大門。對外說的都是大少奶奶生病不便見客,聽差照著吩咐阻攔也是情理之中。符太太想必沒有在陶家門上碰過這樣的釘子,如此鍥而不舍,看樣子是非要個說法不可的……
“請她進來吧。”陶夫人說。
“是。”哈德廣應著去了。
靜漪在賬本上勾了最後一筆,溜了一眼,拿給陶夫人看。陶夫人接過來便合上賬本,問道:“三小姐昨日在老太太那裏,讚了老太太那裏的點心好。今兒你替我們回訪,記得帶上些。三小姐的確是客氣的很,點心倒真的是此地獨有的。”
靜漪點頭稱是。昨天無瑕夫婦來拜訪,隻逗留小半日,卻甚得陶家上下的心思。尤其老夫人,極是喜歡無瑕。無瑕透露了大使夫人很喜歡看戲,是個內行。陶家剛為老夫人做壽特地請過名角來唱堂會戲,時隔幾日,依舊原班人馬請來再唱一場。
陶夫人一樣樣地同靜漪商議,靜漪也一樣樣地答應著。
“老七一早就出門了?”陶夫人問道。
“是。”靜漪回答。
一早她還沒起床,他已經走了。他要陪同父親與大使會談,日程應該排的滿滿的……這樣,今天她和他碰麵的機會也就少了。
她想著,低了頭。
耳邊的發卷兒垂下來,她抿到耳後去。
昨晚回去,早早就讓秋薇關了房門。麒麟兒就照她的意思,仍被安置在他們房中。他回去的很晚,還是進房看了麒麟兒,才去樓下房裏睡的。她和秋薇守著麒麟兒,幾乎一夜沒合眼……伏在麒麟兒身邊沉沉睡去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朦朧間是聽到他說話,近在咫尺,也許就在床邊,她卻沒睜眼……
“麟兒今天怎麽樣?”陶夫人又問。
靜漪的神色有些奇怪,她細瞅了她一眼。
“早起退燒了,隻是精神不濟。”靜漪忙回答。
陶夫人點著頭,說:“慢慢兒養著,怕是沒那麽快好起來。”
靜漪聽了點頭。陶夫人顧慮的,也正是她擔憂的。麒麟兒蔫蔫兒的沒精神。看他這樣,她倒寧可他精力充沛地哭鬧著要見爹娘了……
“是。母親放心。”靜漪說。
聽外麵稟報符太太到了,靜漪想著陶夫人同符太太會麵,自己是不便在場的,便要起身。陶夫人卻讓她坐著,吩咐道:“請她進來吧。”
靜漪聽著陶夫人低沉的嗓音,用的是“請”字可怎麽聽都覺得有些別扭。她不由得正襟危坐。過了一會兒,符太太被請了進來。靜漪看到符太太,還是起了身。
符太太顯然因為在外麵等了這麽久而麵有不悅之色,但見靜漪也在這裏,壓住了心頭的不快,盡量和顏悅色地問候過陶夫人,又來問候她:“七少奶奶這一向可好?”
靜漪看符太太麵上除卻不悅,神色也有些倉皇,人更是瘦的簡直脫形。她想起上回在醫院裏遇到她時那副難過的樣子,此時更見憔悴,也有點不忍,輕聲回答:“好。讓您惦記了。多謝。您請坐。”
符太太這才坐了。
陶夫人等珂兒上了茶,示意跟前的人都退下,說:“符太太請喝茶。不知道今日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
符太太也不喝茶,就說:“夫人,這兩日我家中有事,遣人來府上見麒麟他娘。可沒想到的是,來人連大門都沒能進來,隻說是病了不能見人;我聽聞她也病了,自是擔心,搖過電話來問,電話總是不通的。我雖是著急,正逢我那二女兒也有些不好,拖到今日才能來探望。也想著若是她無甚大礙,或者能蒙夫人準許,容她去看看她妹子。夫人,麒麟他娘什麽病?病的厲害麽?聽說前兒老太太壽宴上她還好好兒的呢。再者,我素來知道府上規矩大,門禁森嚴,可今日特登門來探望病人,門上聽差竟將我攔住……夫人,還望夫人告之,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