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她病的很重?(1)
經過這一番折騰,符太太昏沉沉地臥於床上,偶爾喃喃地說句話,似憤怒又似泣訴……外麵雖然陽光普照,屋子裏卻因此顯得陰沉沉起來。
靜漪略站了站,隻覺得身上發冷,看看符太太一時也不會有危險,便退出來。
“小姐,走吧。”秋薇看她終於出來了,鬆了口氣。
靜漪點頭。走出廂房,草珠跟在她們身後,靜漪停下腳步,看了草珠。
草珠被她瞅著,未免有些心驚,低聲問道:“七少奶奶……有什麽吩咐?”
她黑紅的臉膛上一層汗珠子。
“二小姐在哪?”靜漪問。
“小姐。”秋薇忍不住扯了靜漪的衣襟。被靜漪轉頭一望,她倒抽一口涼氣,不敢言聲了。
草珠喏喏,道:“七少奶奶,二小姐在後花園……少奶奶,二小姐她……”她也望著靜漪。
靜漪點點頭,說:“已經到了這裏,怎麽能不探望下病人呢。”
她說著,示意草珠帶路。
草珠見狀,隻好走在前頭。
秋薇跺了跺腳,也隻得跟著靜漪的腳步,往後麵花園裏走去。
此處宅院並不算大,她們順著鑽山遊廊走了一段,轉彎辦進了後花園。後花園雖小卻顯得玲瓏有致,層層花木種植的頗有意趣,在其間行走,令人覺得幽深些。靜漪遠遠地便聽到有樂曲聲,仔細辨了辨,是很歡快的舞曲,卻並不常聽見。
她就算對西洋樂曲不算生疏了,聽著仍覺得新鮮。
“二小姐時常聽這曲子。聽的時候,她精神會好些……”草珠回頭,見靜漪慢下腳步,說。“大少奶奶和符太太來了便不讓她聽的。大少奶奶極不喜歡她聽曲子……二小姐很聽大少奶奶的話的。”
“她病的很重?”靜漪問。
樂曲節奏很快,她也走的有點累,索性再走的慢一些。
“二小姐的身體是那樣的。從前也沒太好過……聽說今年過了新年,就沒起過床。自打我來,看著她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就是有口氣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草珠說著,大約是難受,斷在了這裏。
靜漪看她悄悄拭淚,發了怔。
“小姐。”秋薇看她神色有異,“不如別去了。看了難免傷心……小姐?”
靜漪點點頭。
此時已經走到水邊,假山上活水順流而下,淙淙水聲十分悅耳,她聽來卻添些心亂。看了那水,腳步一頓,竟不知自己為何非要走到這兒來了……樂曲聲戛然而止,讓她心神一凝,低聲道:“還是回去吧。”
秋薇剛要鬆口氣,便聽到前麵水閣裏有人出來,叫了聲“草珠姐姐”。
草珠看了靜漪。
“二小姐問是不是大小姐來了。”那丫頭往前走了幾步,驚訝地站下,“是陶家七少奶奶?”
她聲音有些高,靜漪想要走已經不可能,索性上前兩步,順著拱橋往水閣處去,說:“煩姐姐稟告二小姐一聲吧。”
符彌貞的丫頭慌忙行了禮,回身打簾子進去水閣裏,好一會兒才出來,說:“七少奶奶,我們二小姐有請。”
靜漪進了水閣,意外地沒有聞到藥氣,反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氤氳繚繞。
她怔了下。
待看清臨窗的榻上臥著的女子樣貌,頓時大駭。
若不是知道這榻上的人必然是符彌貞,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麵上簡直是骷髏樣的女子就是印象中風姿綽約的人兒。符彌貞麵對著她,眼珠在轉,微笑時,慘白的嘴唇一張一翕,白牙森森然露出來,更是駭人。
靜漪整個人像被定住了。她應該出言問候,但是開不了口。
“七少奶奶來了?”符彌貞有氣無力地問道。
她的丫頭忙過去守在她身旁,替她說:“七少奶奶莫見怪。二小姐病的久了,倉促間來不及預備,失禮於您了。”
“不會。”靜漪忙說。她上前去,符彌貞示意她快坐下,她也就在她榻邊的繡墩上坐了。“您這樣很好。”
一榻的陽光,滿滿地鋪開來。說是沒有時間預備見客,符彌貞衣著仍甚是整齊講究,可見平日裏她便是一絲一毫都不會讓自己鬆懈下去的人。此時身著雪青色的綢衫,前襟繡著水仙花,樣式和顏色都極襯她白皙的膚色。正值盛夏,她身上卻蓋著一床白緞子薄被。她人單薄,薄被覆在腰腿之下,隻剩下骨頭一般,撐的被子棱角分明,簡直刺的人眼疼。顯然她是在這裏曬太陽的……靜漪忍不住轉眼看出去。難怪符彌貞會發現有人來。她看著自己走過來時的小徑,窄窄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從假山石邊一繞過來,在這裏就能看到的。
也許她每日在這裏看著、盼著,就是小徑上能有人來吧。
“我不知道你會來……不過,我總覺得你會來的。”符彌貞輕聲說。
靜漪轉臉看著她,她伸手過來。
慘白的手,簡直隻有白骨上的一層薄皮。素素的,什麽首飾都沒有。
靜漪托了她的手,隻覺得輕的很,仿佛一頁宣紙。也像紙似的,有種溫暖的觸感。
她輕聲說:“怎麽就瘦成這樣了。”
在她的印象裏,符彌貞總是那晚在燈會上與她抓住同一隻彩燈的女子,麵容柔美、氣質脫俗……也是那泛黃的相片中微笑著的少女,幹淨的眼睛裏沒有半點塵埃。
符彌貞望著她,說:“七少奶奶卻還是那樣子……美的很。我新近隻從報上看過七少奶奶,心說模樣兒氣度真是好……剪了短發就更像新女性了。”她氣息很弱,對靜漪說每一句話,似乎都要攢夠了氣力。
靜漪有些不忍心,問道:“身子都弱成這樣了,怎麽不住院?”
“不必費事了。我這身子,自個兒也是知道的……是不中用了。索性藥也不用吃了,醫院也不用住了,清清靜靜地讓我養兩日,也就是了。”符彌貞倒是從容。把手依舊放在靜漪手上,這時候才動了動,“七少奶奶別難過……讓你這樣難過起來,倒不如咱們別相見的好……我也怕嚇著你。可看見你了,是舍不得不見的……”
靜漪將她的手握著,放到她身前,輕聲說:“早就想來看看你,總是不得便。”
符彌貞微笑。
她的笑容此時看上去極是淒涼,甚至有點可怖。
“聽家姐時常提起,知道你是脫不開身的……何況我這樣子,又有什麽好看的了……今日怎麽來了?母親說要去府上探望家姐……你可是同她一起回來的?”她輕聲問道。
靜漪不忍告訴她此時符太太正病的凶險,便說:“符伯母有點傷風。今兒天兒熱,她不舒服。我讓她不必陪著我,先回房去歇一會兒……你放心,已經請大夫來診治了。”
符彌貞望著她,緩緩地點著頭。
靜漪便覺得符彌貞身子周遭的氣流都被帶動的婉轉起來,香氣也由淡轉濃。這香氣可真熟悉的很呢……她輕聲問道:“剛剛那支曲子很好聽。就是不知道是什麽舞曲?”
符彌貞搖著頭。
她的目光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
靜漪看著她的眼睛,好像忽然間有種光彩。
“我母親去府上……”她低聲說,頓住。一直用身體支撐著她的使女,這時候給她撫著胸口,讓她氣順一些。她擺手讓使女不要管她,“既是家姐病著……不來,不能來……”
靜漪聽她語氣中漸漸生出一層悲涼來,似是難過的很,不由得心驚之餘,也有些心酸。水閣裏光線充足的她可以看清楚每一個角落,可是仍然讓她覺得灰暗不已。
她擦了下鼻尖,說:“待大少奶奶身體好了,自然回來看你的。你好好養著身子……還是要吃藥的,再怎麽著,都得醫治。二小姐,你得相信醫生。”
符彌貞看著她,問:“沒有出洋去,覺得遺憾嘛?”
靜漪搖頭。
符彌貞說:“這樣就好……七少奶奶正是又聰明,又有膽識。若是能重活一次,我也願意……出去看看的。”
“二小姐,”使女對符彌貞說著話,卻是看著靜漪的,“二小姐,該歇一歇了。”
符彌貞長長歎了口氣,說:“我日夜不停地說,又能說幾句話?你不要同母親和姐姐那樣看著我,不讓我做事,不讓我說話。”
靜漪看她是生了氣的,可是生氣時仍是文雅的。
使女尷尬住口。
“我也該走了,二小姐。打擾你休息了。這兩日家中有客人,都忙的脫不開身,改日再來看你。”靜漪說。
“要走了?”符彌貞望著她,手伸過來。靜漪重握了她的手。此時她的手有些涼。“別來了……這幅樣子,嚇著你……七少奶奶多保重。”
“二小姐,寬心。”靜漪低頭看了她的手。搭在她手上的這隻已經沒有生命力似的手,竟襯的她如玉的手是如此的鮮活,又像是能夠吸走她的生命力似的……她陡然間心裏一陣發涼。
“七少奶奶。”符彌貞在靜漪起身預備要走時,又叫她。
靜漪幾乎不忍心再看她,可還是坐在那裏沒動。
符彌貞似是在攢著力氣預備說下麵的話。靜漪等著她。
每一分每一刻,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在流逝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上一次她深覺自己的這種無能為力,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七少奶奶,我有個不情之請……”她喘著氣,望了靜漪,說。
靜漪點頭,說:“請講。”
“七少奶奶,往後在陶家的日子還長,請您多擔待家姐……我聽說七少奶奶十分疼愛麟兒,也看在她是麟兒親生母親的份上……我想著能見她最後一麵,有些話想當麵對她說……”符彌貞目光落在靜漪麵上,似要從她這裏看出什麽來。
靜漪輕輕點著頭,說:“我答應你。”
符彌貞說到這裏停下了,好一會兒才讓她的使女拿了一隻信匣來,交給靜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