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出院(1)
靜漪點了點頭,說:“也是。”
再沒有旁的話了似的,兩人又都沉默了。隻是陶驤忽然將報紙一丟,站起來便走了出去。他行動有些過於突然,靜漪一時怔在那裏,看著他穿過大廳進了書房……她抬手碰了下額頭,觸到傷處,一陣發疼。看到張媽眼中一絲擔憂,她沉默片刻,示意張媽讓人收了桌。
圖虎翼和馬行健急匆匆地從外頭進來。在門口脫了雨衣,帽簷仍滴著水。
靜漪讓人拿了毛巾給他們,知道陶驤最看不得人不整潔。
見馬行健進來當值了,她輕聲問道:“逄先生什麽時候出院?”
“就這兩日。他傷好的差不多了。”馬行健忙回答。
靜漪點頭。聽著陶驤在書房裏叫人,忙讓馬圖二人過去了。她倒是在那裏看了會兒外頭的雨勢。這夏日豪雨,今日做什麽恐怕都是不便……她提不起精神來,總想靠在哪裏動也不動,就那樣下去也罷了。
聽著秋薇說讓她上去歇著,等趙大夫來複診,她都磨蹭了半晌才帶著麒麟兒一同上樓去。走了沒幾步,書房緊閉的門內傳出來陶驤的說話聲,低沉而有力,似乎是很不快……但又不像是生氣。她感覺到麒麟兒的小手縮了縮,低頭看他。果不其然看倒麒麟兒麵上有緊張的神色,便柔聲細語道:“七叔帶兵慣了,說話總是大聲。他不是跟人發脾氣呢。”
麒麟兒點點頭。
靜漪看著他黑葡萄似的眼睛,越發覺得他像了他母親……心頭震顫,仿佛扼住喉嚨的那雙冰涼而又有力的手還在那裏。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小嬸嬸?”麒麟兒察覺,叫她。
她臉上忙浮起笑容來,道:“我們上去,小嬸給你念童書……”
“小嬸嬸,爹爹說,秋天要讓我去學堂念書。”麒麟兒一邊走,一邊說。
靜漪問:“什麽時候說的?”
“昨晚。爹爹抱著我,讓我坐在他身邊,和我說了好多話……”麒麟兒小聲說,“爹爹說,上學堂念書就是大孩子了。不能像以前那樣不懂事。”
靜漪攥著他的小手,點頭。
麒麟兒上了樓依舊和白獅在一處玩,安靜地坐在地毯上,距離靜漪很近。靜漪看著他們,一疊報紙攤在膝上,一個字都沒有讀下去……月兒上來稟報,趙大夫來了,她才將報紙丟下,整一整衣飾。
趙大夫上來請了個安,看她氣色並不怎麽好,倒格外仔細地替她把了把脈、詳細詢問。陶家人平日裏多是吳趙兩位國手照應的,靜漪當然也不例外。他這麽仔細號脈,靜漪也有點不安。
“怎麽樣?”陶驤不知何時也上來了,問道。
靜漪根本沒聽見他的腳步聲,還以為他出門了。不想他竟仍然在,看他走過來,微微皺著眉,她便有點發怔。
陶驤也不理她,徑自過來坐在她身旁。
“七爺早。”趙大夫笑眯眯的,略欠身,照舊號脈。好一會兒過去,他才問:“少奶奶這兩日可是受了點驚嚇?”
靜漪輕聲道:“倒也沒什麽。”
“安神的湯藥還要再服用兩日。少奶奶思慮過甚,又受驚嚇,脈象有些不平。所幸並無大礙。少奶奶不必擔心。七爺也放心吧。”趙大夫收著東西,仍是笑眯眯地說。
陶驤點頭。
靜漪看他一眼,他卻也不看她,問道:“靜漪根本沒聽見他的腳步聲。看他走過來,還像剛剛那樣,微微皺著眉,她便沒出聲。
“七爺早。”趙大夫笑眯眯的,略欠身,照舊號脈。好一會兒過去,他才問:“少奶奶這兩日可是受了點驚嚇?”
靜漪輕聲道:“倒也沒什麽。”
陶驤徑自過來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錚亮的靴尖明晃晃的,咄咄逼人的。
她不去看他。趙大夫今日號脈用時頗久,她也有點擔心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麽毛病。但看著趙大夫剛剛還笑眯眯的眼半合著,搖搖頭,又問幾個問題,也不過是這些日子睡的如何、吃的什麽……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
“少奶奶脈象有些不平。想來是思慮過甚、昨日又受驚嚇的緣故。依我看並無大礙。少奶奶近來身體強健,稍有些不妥,調養即可,不必擔心。就是看這樣子,安神的湯藥還要再服用兩日。七爺也放心吧。我們都留神著些罷。少奶奶別怪我了嗦,少奶奶自個兒也多當心些身子,雖則如此,並不可大意。有些小毛病、或是意外,都從大意上來的。”趙大夫收著東西,仍是笑眯眯地說。
陶驤點頭,道:“您說的很是。要問她姑奶奶現吃什麽藥,有什麽毛病,她準能說的頭頭是道。”
趙大夫笑著點頭。
靜漪看陶驤一眼。他看也不看她,問道:“大爺的傷勢可好些了?”
“回七爺話,好多了。隻是完全恢複尚需時日。這陣子是不能看書的了。”趙大夫說。
陶驤沉吟片刻,看到摟著白獅、愣愣地聽他們說話的麒麟兒,招手讓他過來,說:“趙大夫費心了。來給麟兒也看看,是不是完全好了?”
趙大夫笑著,叫聲孫少爺,給他也號過脈,看看他舌苔,道:“孫少爺這兩日還是要用的清淡為宜。便不用吃藥了。”
他同陶驤說著話,微笑著。
陶驤見他隻管瞅了自己,曉得有話要說,便問:“怎麽?”
“我說七爺又要罵我的。我倒是瞅著七爺是肝火有些旺的樣子。想來近日七爺事忙……”趙大夫說話不緊不慢的,眼見著便要從源頭說起,給陶驤望聞問切了。
陶驤見狀,清了清喉嚨,道:“趙大夫您這些年沒少給我吃些藥。這確實有一陣子沒麻煩您老了。”
“趙老先生,給牧之瞧瞧吧。我看他這兩日不說旁的,煙抽的也凶,酒也過量,這樣下去,身體如何受得了。”靜漪斂了袖子,輕聲道。
陶驤瞪了她一眼。
趙大夫捋著他的花白胡須,笑微微地看看他們兩個,點點頭。
“我好的很。”陶驤擺手。
通常他一擺手,事情就定了。可是今天對著這老大夫,還有看著他的靜漪,他覺得這事兒不那麽容易過去。
“說的也是呢。不過七爺身子骨兒打熬的好,也有我和老吳的功勞吧?雖說沒什麽病征,防著些總不為過吧?不如我給七爺開個方子,有病治病、無病也可強身……”趙大夫笑眯眯地說著,剛剛收拾好的小藥箱就在手邊,也不著急離開。
陶驤也笑了。這是看著他長大的老大夫,偶爾還是要同他開開玩笑的。
“說正經的,七爺。”趙大夫正色道,“老太太也囑咐說給七少爺開兩個進補的方子呢……”
陶驤笑著說知道了,並不打算真的讓老大夫給他瞧病。趙大夫無奈,隻得叮囑他幾句注意身體、不可操勞太過,起身告辭而去。陶驤和靜漪一道送他下去,看著他乘著府裏一頂軟轎在瓢潑大雨中離去。兩人一轉身,陶驤便拉了靜漪的手,低聲說了句“來”,牽著她的手進門,徑自朝書房走去。下人和隨扈紛紛避讓開,轉瞬便閃的沒了影。
書房門哢的一下被關牢,陶驤停了片刻,才轉身看著靜漪。她麵頰緋紅,讓人生疑的蒼白麵孔上看起來顏色好了很多,不過她目光有點閃避……他轉身坐下來,目光示意她過來坐在自己身旁。
靜漪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
陶驤看她麵上緋紅漸漸褪去,呼吸也平靜下來,臉色就又有些蒼白了。他忍不住皺眉,伸手過來拉她,剛剛觸到她右手,忽的意識到,幹脆扯了她左手來。
靜漪仍沒有動,輕聲說:“我得上去換藥。”
“等會兒。”陶驤說著,手攥的更緊些。她手柔滑細膩,仿佛塗了層薄薄的黃油。他呼了口氣,看她,“昨天到底受了什麽驚嚇?”
靜漪垂下頭,目光定在兩人緊握在一處的手上。
他此時十足地倔強,必是要問個究竟的。她心裏的不安晃悠悠地飄著、飄著,忽然間就被什麽扯住,落在了平實的地上似的。
“你有什麽不能和我說的?”陶驤問。
靜漪抬眼看他。
“我昨天出門的時候,遇到符太太暈倒在大門口。她是來探望大嫂的……我怕她在陶家門口有什麽不妥,究竟不合適,便送她回去了。我本來該送她到家,立即離開的。可是……”靜漪和緩地說著,“我去探望了符二小姐。我看到了她的樣子……所以大使夫人會問我香水的事。我其實已經忘了,那是我送給她的。你讓人送進來給我的,那麽多香水啊什麽的,我單挑了幾樣給她。若不是這回,我都忘了這回事了。”
她說完,沉默了。
陶驤仍緊攥著她的手,絲毫不鬆。
到這會兒一用力,把她拉過來,硬是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
“我不是成心的。”靜漪轉了臉,“我不是個愛瞎猜疑、沒事找事的太太,你知道的。可是我昨天沒能忍住……要是忍住就好了。”
“所以昨兒你見了我是那樣的?”陶驤低聲問。
靜漪想一想,點頭。
“我去過。玉泉巷的宅子雖不在我名下,也是陶家的。大嫂用了就用了,我沒過問過。冬哥兒來傳的信兒。”陶驤說。
靜漪並不看他。
陶驤抬手,讓她轉過臉來,看著自己,說:“我是去見她最後一麵。”
靜漪點頭,不著痕跡地躲過他的手掌,說:“我信你。到現在我已經沒有怪你了。我看到了她的樣子的……我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看到她那個樣子。”
她想著符彌貞枯槁的模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如果可以的話,她是不想對陶驤提起符彌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