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不會找出來(1)
她的小姐猶豫都沒有猶豫,說,大不了就是一走,再不成還有一死,我都要同他在一處的。
至今想起來仍然讓人心驚肉跳的誓言啊……
靜漪將裙擺放下,看到秋薇直愣愣地瞅著自己,說:“發什麽呆呢,快幫我選一件合適的。難不成你真想讓我穿成這樣出去?”
她輕輕挪動著步子,轉眼看到一件翠色的長裙,回身去換了。
這顏色很是奪目,襯的她身上雪白的肌膚愈加透明透亮,仿佛透過嬌嫩的皮肉,看得清楚肌骨。
秋薇看她似是對這件裙子很滿意,笑著將其他的一一收起來。鋪擺出來的太多了,收起來也需要些時候。
白獅忽然起身往樓梯口處去,探著身子搖尾巴,靜漪懷裏正抱了兩件裙子,跟著往那裏看了看,聽到說話聲,果然是陶驤回來了。
陶驤上來時,也沒想到會看見靜漪盛裝的樣子,翠色的裙子很合體,她像春風中一片新綠的芽兒似的。
靜漪把手裏的裙子都給秋薇,讓她收了去,對陶驤說:“這麽早就回來了?快換了衣服吧,今兒可真熱……”
陶驤慢條斯理地解著扣子,外衣一脫,拉了她的手,歪著頭看看,說:“這件裙子還是第一次見你穿。”
“要不是你說要我出席慶功會,我才不會找出來……太豔麗了些。”她低頭看看自己。紗裙飄飄然的,舞起來自是好看的。要想出風頭,自然是這種衣服……“還是不要了吧?”
“孔家伯母壽宴那日,你不就是穿了這樣的裙子?”陶驤似笑非笑的。
靜漪瞪他,沒好氣地說:“你還想說,還有那滿頭的金銀珠寶吧?仿佛把家當都戴著出門了似的……那晚可被我九哥取笑慘了。說可憐我的頸子,要被壓折了……取笑我的又何止他一個?”
她說著,陶驤無聲一笑。
秋薇出來,給陶驤行禮,問他要什麽不要。
陶驤想一想,說不要了,下去歇著吧。
秋薇一走,靜漪要轉身,陶驤卻還拉著她,“怎麽?”
他一身的汗意,回來必然是要先洗個澡的,這會兒卻不著急了。
陶驤拉著她的手,側身抽了一張黑膠唱片,看了看,便放在唱機上,說:“跳支舞吧。”
靜漪聽了,也沒有反對。她腳上卻是一對繡花拖鞋,忙脫了,去夠那對翠色的高跟舞鞋……舞鞋上粘著翠羽,踩上去,她輕輕跺一跺腳,翠羽拂動,煞是好看……她看著,輕聲問:“會不會太惹眼?”
“不會。”他說。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她一身馨香,隱約辨的出有墨香,“晚上動過筆?”
“寫了好些信呢。”靜漪嗅了嗅身上,看了他,“有墨臭味?”
“嗯。”他將她擁緊。輕緩的樂曲回旋著,他的舞步很慢。
“那我就穿這件吧。”靜漪輕聲說。撫了撫他的胸口,襯衫貼著他的肌膚,有點潮。“配你的灰色製服,還不錯。隻是若讓人說太太搶了你的風頭,不要怪我……牧之?”
她察覺他有些心不在焉,停下來,看著他。
“嗯。”陶驤點點頭。
靜漪倚在他身前,幾乎全身的重量都負擔在他身上,此時發覺他異樣,更是手臂勾著他的頸子,專注地望著他的眼……陶驤拍著她的背,一言不發。
靜漪索性甩脫了鞋子,赤腳踩在他的腳背上。
她新近很喜歡這樣,讓他慢慢挪動著腳步,帶著她從這邊走到那邊……他也樂此不疲。隻是今晚,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很有心情。
靜漪親了親他,揮手將唱針拿開,從他腳上挪下來,說:“我給你放水,洗個熱水澡去……明早晚些起來,去騎騎馬或者遊遊泳,回來一定神清氣爽了的。”
陶驤卻不肯立即去,也不放她去,而是順勢坐在了沙發上,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
靜漪明白他這就是心情不很好的樣子了,難得他肯讓她知道自己心情不好,隻是他不說,她當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起始好開解他一番。
陶驤見她麵有為難之色,倒笑了笑,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嗯?”靜漪索性起身,坐到他腿上來。禮服垂垂綴綴的,她嫌了嗦,一雙圓潤白皙的小腿踢了又踢,露出粉白的腳來,踏在他身側。“沒什麽大不了,眉還皺成這樣……騙誰呢?”她說著話,一雙手使勁兒地去按摩陶驤的眉心。
“慶功會,既是已經晚了,索性再晚兩日。仲成也剛剛從迪化回來,就讓他稍事休整;不日費玉明也到了,再辦不遲。”陶驤由著靜漪的小手在他臉上搓揉著,說。
靜漪按住了他的眉,才聽清他說的是什麽,皺眉道:“慶功會等他,他又不是主角。”
陶驤這陣子不痛快,多半是跟這個馬上要走馬上任的費玉明有關。此人人還沒有到蘭州,在南京已經意氣風發地大肆宣揚其政見,顯然他的到來,勢必跟隨著他所謂的各種革新。就算她是個閉門不出的婦人,也知道此地政商兩界盤根錯節的聯係,一個外來的和尚這般高調,來到此地怎麽念這部經呢?
“平叛一事,他督導有功。等一等他,也應該。”陶驤淡淡地說。
靜漪歪了頭看他一會兒,笑出來。
“笑什麽?”陶驤一低頭,額頭碰著靜漪的。
“你做出這樣子的時候,真可怕。”靜漪晃了晃頭,兩人額頭摩擦著,發熱。
“那你怕我嗎?”陶驤問。
靜漪閉了眼,長長的睫毛覆下來,沒出聲。
“嗯?”陶驤追問。
“有時候,還是有點怕。”靜漪被追問不過,隻得說。
他深沉的心思她並不能時時都摸得準。摸不準的時候她會覺得不安。
“生氣了?”他不說話,她問,“我的意思是……”
“怕一點也好。”陶驤將她抱起來,往臥室走去,“不然你豈不是無法無天了?”
慶功會果然第二日便被陶驤下令推遲了。逄敦煌見了靜漪都說,這姓費的可是銅盆大的一張臉,我們在前線殺敵的都不如在後方動動嘴皮子的人。靜漪是在保育院遇到同是來探望孩子們的逄敦煌的。
在棲雲大營呆了將近一個月的逄敦煌,仿佛在山中日子過的頗為滋潤,看上去精神百倍。這次回來顯然也是順便要去任秀芳和趙仕民結婚儀式觀禮的。靜漪還是關心他,問道:“在棲雲山可還好?”
逄敦煌笑笑,便說:“除了不好的事,都還好。”
他雖是笑著說的,語氣也頗輕鬆自在,靜漪卻也知道棲雲大營的複雜。那支精銳部隊,從前全是陶駿的人把持,陶驤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拿下。逄敦煌再有法子,他與陶驤還不同,更難讓棲雲營上上下下的人心服口服、死心塌地。不過這對陶驤來說可能是好事,他看重的便是逄敦煌的手段。
靜漪也笑笑,逄敦煌看了,就說:“瞞不過你。他們總有黔驢技窮的時候,到時候看我的……任大炮婚禮,請了你麽?”
逄敦煌不欲與靜漪談那些枯燥無味的帶兵之事。
“請了的。姑奶奶會去觀禮,我陪老太太一道過去的。”靜漪說。
逄敦煌聽了,說句“如此甚好”。
靜漪見他若有所思,反而不如剛才那樣健談,問道:“怎麽?”
“這位趙醫生,竟真的在這裏安營紮寨了。”逄敦煌微笑著說。
靜漪輕聲道:“這也尋常。任醫生在哪裏,他自然想在哪裏安營紮寨的。”
逄敦煌一笑,點著頭道:“照你這麽說,是很說的通的。”
靜漪心裏一動,說:“難道還有什麽別的理由不成?”
逄敦煌搖頭道:“我隻是覺得,他們感情也未免太好了些,真讓人眼紅。”
他分明是在說笑,靜漪聽了也想笑,卻忍住了,道:“你這是什麽道理,難道人家感情好也可疑麽?”
正巧這時候喬瑟夫招呼他們兩位去喝咖啡,逄敦煌笑著請靜漪走在前頭,一副說不過靜漪要告饒的樣子。喬瑟夫煮的咖啡一向好,靜漪和逄敦煌都是不怎麽喜愛的,也都各自來了一杯。
“陶司令接見威廉傳教士的時候,聽說他最不習慣的是此地沒有好咖啡喝,隔天讓人送給他兩大包。威廉隻分給我一小包。”喬瑟夫笑眯眯地說著,比劃著咖啡豆有多少。
逄敦煌笑起來。
靜漪先是意外,接著道:“他卻是很能體會這個的。”
喬瑟夫笑著點頭。
有教工進來找他談事情,他起身離開,逄敦煌小聲說:“陶司令才是有政治家的頭腦和風度呢。”
靜漪聽著他像在說笑,道:“不過兩包咖啡豆……”
“咖啡豆事小,傳教士背後的國家事大。”逄敦煌微笑著,看靜漪不語,“來,喝咖啡。不說這些。”
靜漪果然不想說這些。
咖啡很好喝,同陶驤每日喝的味道還是不太一樣。
她才不管陶驤接見傳教士、送傳教士禮物背後會有什麽樣的深意呢。
逄敦煌見靜漪沉默,隻笑笑,不再說什麽。
靜漪是很聰慧的女子,隻是她在不想聰慧的時候,也很會把自己的聰慧都藏起來……
從保育院出來,逄敦煌要回家探望父母,順道護送靜漪一段。
他的車子跟在靜漪車後,緩緩而行。
靜漪的車子就要出巷口的時候,忽然間刹住了車。還好他的車子保持了適當的車距,也急忙刹車。正不知為何,就見一隊儀仗前導經過巷口,白花花的一片,是出殯的隊伍。
隊伍很長,足足有一刻鍾才經過巷口。滿街的黃表紙飄灑著,炎熱的天氣裏,那紙張簡直要被陽光點著了。
逄敦煌按了按喇叭,靜漪乘坐的車子才啟動。出了巷子,過了兩條街,他再按喇叭,同她分道揚鑣。
靜漪在車上坐著,臉色不好看。
許是她這兩日有點心神不寧,出門遇到這個,難免不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