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再三囑咐(1)
費太太是個精明懂禮的舊式女子,同靜漪仿若兩代人。費小姐則是個新近才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比靜漪還大兩歲,年紀相仿,很快便熟悉起來。費家母女二人對官邸很是滿意,向靜漪連連道辛苦,打算馬上就搬進來。
靜漪見她們喜歡,這幾天的辛苦總算沒白費,也就放了心。
費家母女二人高興地請她回酒店一同用餐,說是費玉明再三囑咐,麻煩陶太太這麽多,怎樣都要表達一番謝意,不可讓陶太太就走的。
靜漪則再三推辭,隻托家中還有事,改日再坐,便先行離開。
費法嫻送靜漪出來時,恰逢堂兄費法祖和弟弟費法義兩人去街上遊玩回來。這兩位同靜漪也都是見過的,彼此客氣了一番。
靜漪知道費法嫻的未婚夫也來了的,聽說此人還擔任著費玉明的首席私人秘書,想必此時是在省政府陪同費玉明熟悉人事,未在此出現。等她上了車,費法義還同姐姐笑道:“這位陶太太,聞名遐邇,見了麵也不過如此而已。”
費法嫻聽了笑道:“我最不讚成青年人口是心非。嘴上說著不過如此,卻又要下死力氣去追求不過如此的人兒;追求不到又更加成了不過如此。陶太太若算得上是不過如此,我們這些豈不是統統灰頭土臉起來?”
費法義聽了姐姐的話,不禁拱手道:“我不過一說,大姐何必這般口誅筆伐。”
“法義的話的確也是誇張了些。不過法嫻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原本就是各有各的好。”費法祖笑道。
費法嫻聽了笑道:“祖哥哥這話說的,顯見是自己人了。難道是引著我們去說,祖哥哥那個心上人更是獨一無二的美人?”
費法祖臉上倒有一絲尷尬,說:“這是哪兒的話呢。”
費法嫻笑道:“我在加拿大時便看過報紙上陶太太的相片,很是美麗。若說不過如此,那真是違心之詞。就連少康,我問他,他也承認這的確是絕代佳人的。”
“少康哥那人除了你,從不看女人的。就是你,他也難得看一兩眼,他的話做不得準。”費法義笑道,“少康同父親去辦公了麽?”
“不,今天去拜訪他的同學了。”費法嫻笑道。
“他在此地還有同學?”費法祖驚訝地問道。
“是的。後日便要結婚的。”費法嫻微笑著說。
費法祖皺著眉道:“不知你看上他什麽,此人一無家世二無錢財,才學算有一點,隻有相貌還算過得去,偏偏臉上又有疤痕,真讓人怕。”
費法嫻也不理睬他,快步朝酒店門內走去……
靜漪的車子駛出酒店大門時恰逢費玉明的官車回來,錯車的工夫費玉明的司機鳴笛示意。
老張車速慢下來,車子錯過去,靜漪瞥了眼車內的人。看不太清楚,司機身旁做了個穿著灰色西裝的青年人,似乎也朝她車內瞥了一眼……她將車簾掩好。
費家一家人性情雖是各異,對她可也都算很和氣。
費法嫻的未婚夫她還沒有見到,但是聽費家母女議論起來,仿佛費太太對他並不十分滿意,法嫻卻極欣賞自己的未婚夫……靜漪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提醒張伯在前頭的萬香齋停一停,要帶新出爐的馬蹄燒餅回去給老太太們吃的。
新出爐的馬蹄燒餅帶回去,果然老祖母她們都高興的很。
正在萱瑞堂打麻將的幾位老太太一邊吃一邊說笑著,誇靜漪細心。
不久陶夫人進來,帶進來些禮物,說是費家特地讓人送上門的。她把東西都一起拿進來了,陶老夫人看了,說都是些寧滬兩地的新鮮玩意兒,難為都是上等貨色,預備的也細致,幾乎人人都照應到了。
給靜漪和陶驤的禮物是一對犀牛角的鋼筆,倒是特製的英國貨。
靜漪打開盒子查看時,發現自來水筆上刻著她和陶驤的英文名字縮寫。
那筆跡,並不是尋常打字機體,而是手寫的。
她看著那字跡,不知是怎地,心尖像被刺了一下似的。
她拿著筆盒站在那裏發了呆,陶夫人叫她,她才回神。
“這樣小的禮物,果真是千裏鵝毛。”陶因清笑道。給她的東西是一盒細雪茄,更是新鮮玩意兒。但她最近的確在嚐試抽雪茄,正上癮呢。“費先生真往心裏去,上回不過說了一句罷了。”
她們照舊打著麻將,聊天。再稀罕的禮物,也不過是嘴上說說,並不真的很當回事兒。
陶夫人聽了,眉微微一皺,靜漪看到,兩人交換了個眼神。
“看來這費先生,可不簡單。”陶夫人說著,同靜漪一道坐在一旁,“費太太呢?可好相處?”
靜漪想了想,將這幾日同費太太的交往撿緊要的和陶夫人說了,“費太太人很和氣。費小姐也是。”
“在你看來,有不和氣的人麽?”陶因潤頭也沒回地笑著問。
一堂的人都笑起來,靜漪赧然。
陶因清道:“政客都是天生戲子,政客夫人也不外如是。你呀,有的學呢。”
靜漪想著陶因清說的雖然不太好聽,提醒她提醒的卻頗有道理。離開萱瑞堂她都還在琢磨這事情,回去便把那禮物放在了陶驤書房的桌上。秋薇看到筆盒,先是咦了一聲,打開看時,便低低咕噥了一句,說這和小姐那支自來水筆簡直一模一樣嘛,好久沒見小姐用那支筆了,從前小姐可是頂喜歡用的……秋薇把書桌上的東西都收拾好,見靜漪還站在窗前發呆。
“小姐,累了?”秋薇輕聲問道。
靜漪搖了搖頭。看了眼秋薇,才說:“忽然想起以前的事來。”
她沒有說什麽事,秋薇卻明白過來,倒發了一會兒的呆,道:“好好兒的小姐想以前做什麽……小姐?難道出了什麽事?”
“並沒有出什麽事。”靜漪想著,的確不該有什麽事的。
可她這也不是怎麽了,分明是都已經忘記了的人和事,居然就會想起來……她坐下來,讓秋薇去給她拿些茶點來,翻看著茶幾上摞的厚厚的報紙。
秋薇惴惴不安,靜漪翻著報紙,看著上麵的消息,不理其他了……
任秀芳與趙仕民醫生的婚禮舉行於七月初七。任秀芳的姑母郎太太雖覺得這個日子並不是很吉利,任趙二位卻是受過新式教育的,並不在意這些。
程靜漪早早地便道蘿蕤堂侍奉陶因澤更衣,預備出門去。
“那個車子你到底什麽時候學會?”靜漪親手給陶因澤戴著耳環,她想起來便問靜漪,“老七不是說那個車子歸你了?你學會了多好,今日就載著我去赴宴。”
“大熱的天氣,偏要開著敞篷車出門,大姐您是怕人家不知道咱們有這麽輛車麽?”陶因清笑道。
靜漪微笑著看看戴上紅珊瑚耳環,顯得臉色極好看的老姑奶奶,笑道:“牧之最近忙的很,早出晚歸的,那裏還顧得上教我開車呢?我若想學著開,也隻好找張伯去學的。天兒又熱……姑奶奶您瞧著怎麽樣?”她從丫頭手中拿了鏡子給陶因澤照著。
陶因澤左右地看看,很滿意,道:“那就等天兒涼快些再學的。我還等著你載我出去兜風呢。走吧。”
隻有靜漪陪著陶因澤去任家的婚禮,兩人出門隨從也簡單。
任秀芳在此地雖說親戚不多,因其名醫的身份,多年來又因為經營慈善事業,朋友卻是不少的。故此今日到任家來道賀的人也頗多。又因新郎新娘都是很洋派的,索性采取了完全西式的婚禮,今日就在任家正院裏由喬瑟夫主持,賓客分而列之,各就其位。
靜漪與陶因澤到了任家,時辰正好。她們先去同今日主家唯一的長者任秀芳的姑母郎太太道過賀,又去後麵見過新娘子任秀芳。
任秀芳正被幾位女儐相和女賓們簇擁著,在充當休息室的閨房中說話。她大大方方地見著客人,並不見一絲新娘子的扭捏。
陶因澤由靜漪攙扶著在門外一看便已經很納罕,悄聲對靜漪道:“任大夫好歹是新娘子,這般大方卻也嚇煞人。想你和驤哥兒成婚那晚,鬧洞房的都說沒見過那麽大膽的新娘子,竟是什麽都不怕的,沒鬧洞房之前可也瞧著像是極害羞的姑娘家,很好欺負的……”
她絮絮地說著,靜漪聽了未免想笑,便道:“姑奶奶您今兒可是跟我說了實話,我是瞧著便好欺負的是麽?”
陶因澤嘖嘖兩聲,也沒來得及說話,就有認識靜漪的人見了急忙往裏麵去,高聲:“陶太太來了!”
這一聲不但讓屋子裏的人都靜下來,新娘子立刻迎出來,一看果然是陶家老姑太太和七少奶奶,她就忙上前來笑道:“快請老姑太太裏麵坐。”
陶因澤笑眯眯地恭喜任秀芳,示意靜漪給了紅包。靜漪早就預備好的,從手袋裏拿了幾個紅包出來,塞到任秀芳手中,恭喜過她,說了這都是誰的。任秀芳自知卻之不恭,道過謝請她們快坐下。靜漪在陶因澤身後坐了,看看屋子裏的客人們,大半都是認得的,又彼此寒暄一番。她見任秀芳一身式樣簡單的白色婚紗,頭頂的拖紗垂下來僅至背部,卻也簡單的好看,不禁稱讚。
任秀芳微笑道:“是仕民好朋友的未婚妻,聽說我們要結婚,特地帶來給我的……我原想著,一身洋裝就嫁了。不料到了還是隆重了一回。”
一旁的女儐相之一輕聲笑道:“一生隻一次,再不隆重,一身好嫁衣總是要的。”
一眾人都笑著附和。
正說著話,外頭又有人笑著進來,說:“我可來晚了……恭喜密斯任,不,從今日起,得叫密西斯趙了!恭喜密西斯趙!”
此人聲音清脆而甜蜜,靜漪聽著耳熟,果然一抬眼看著,這位身著水紅色洋裝的女子,正是這幾日常常見麵的費法嫻小姐。她見陶因澤掃了費法嫻一眼便眉頭微皺,顯然是對費小姐那洋裝的曝露有些看不慣,低聲在她耳邊說:“這是費主席的獨生女,新近從加拿大國留學回來的費法嫻。”
陶因澤亦低聲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敝國原裝的女子,再大膽也少有拋出半乳來供人參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