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難分難解(1)
好消息悄悄地傳出去,陶家七少奶奶要生養了,相熟人家的太太奶奶們難免要來表示一下心意。身體不好的時候她自是不能見客;待她身體好些了,又懶於應對。她偶爾想想也不知自己從前她是哪裏來的那麽多精神,那麽多要應酬的人,她總能應酬的滴水不漏。現在多數都由陶夫人擋了架,極少數她見一見,不過是水家二少奶奶這樣的朋友。還有任秀芳醫生。
任秀芳是真心替她高興的。來看她還給帶了許多育兒書。
她沒有問過任醫生身陷囹圄時候如何度過的,仿佛那一段的經曆根本沒有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反而比之前更加的樂於助人和開朗活潑。任秀芳也不提那些,就是隔段時間來看她,給她帶來些小禮物。有一天她拿來的是一盞漂亮的紗燈。
她就問這是不是逄敦煌送的。任醫生笑著說承認是的。
她不出門,逄敦煌也並不方便進內宅來探望她。有好久不曾見過麵,其實多半是有點心結。她知道逄敦煌是為了她好,才將一些事情隱瞞下來,暗地裏幫著她的。她隻是一時不能接受。
那紗燈,她喜歡的很。
任醫生笑著說,雖然這是逄家家傳的手藝,可是多少年也沒見敦煌幹過這樣的活兒了。這一回有空從棲雲山回來住了兩日,好不容易紮成了這麽個能看的讓她捎進來……
任醫生走後,她讓人把紗燈掛了起來。
紗燈是個抱著鯉魚的胖娃娃。紮的很精細,描畫的也素雅,讓人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笑出來……
陶驤回來後也看到了那紗燈。
他在紗燈下站了好一會兒。
張媽請他去吃飯,他一回頭時,正好她從房裏出來。
天氣很冷了,他都換上皮大衣了。外麵下了雪,肩上有一層細細的水珠。是雪化了。
看他們都愣著,張媽小聲說,過兩年,少爺和少奶奶可以帶孫少爺孫小姐去逛燈會的……他沒說什麽,她也沒有。
她想不出來,或許真有那樣一日。
其實也不難想,他和麒麟兒、瑟瑟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抱著扛著他們。
紗燈後來她讓張媽收了……
靜漪站了站,手扶著欄杆,想轉身上樓去。
就在這時陶驤站了起來,開了燈。
客廳裏頓時亮如白晝,他看著她,問:“睡不著麽?”
她點點頭。
她似乎猶豫了下,才慢慢地走下來。
動作有點遲緩,身子有點笨重。其實她樣子還是很好看的。已經顯懷了,身上的裙褂寬大。屋子裏總是很暖和,她穿的並不厚。此時是夜裏,也不過多加了件一鬥珠的長褂。頭發又長長了些,已經垂到肩下,麵龐豐秀些,人簡直珠圓玉潤起來。才不過下個樓梯,有點氣喘,來到他麵前,麵龐紅潤起來。
“要什麽東西嗎?”他問。
張媽常說,少奶奶夜裏醒了或者睡不著的時候,總要加一餐的。
她胃口好總是好事。
靜漪搖頭,說:“就是下來走走。”
陶驤點點頭。
兩個人說話,驚動了值夜的仆役。他揮手讓他們下去不要來打擾。回過身來看到她站在窗前,看著外頭明亮的月亮……月光再明亮也總有些清冷的。但是她的模樣真是溫柔又溫暖。
靜漪發覺陶驤在看她。
陶驤輕聲說:“最近要陪父親去一趟南京。”
靜漪心裏一頓,點頭,問道:“父親身體吃得消麽?”
“有醫生跟著。我也會照顧好他的。”他說。
“幸好二哥二嫂也在的。”她說著,轉過身去,依舊看著外麵。
她沒問為什麽他們要去南京。想一想,也猜得到。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隔段時間就有些風聲說索幼安病危。風聲一來各方就會緊張一陣子……她想這回應該是真有些危險的了。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公公是不會親自過去的。能勞動他走一趟,當然事情非同小可。
“二哥二嫂也會一起回來的。馬上新年了。”陶驤說。
“嗯。”靜漪點頭。雅媚很惦記她,隔幾日便有信和包裹寄過來。想到過陣子就能見到她和瑟瑟了,她還是有些高興的。“時間過的真快。”
她說著,撫摸著肚子。
忽然,她低低地“啊”了一聲。
陶驤正站在她身後幾步遠處,被這一聲嚇到,兩步便過來,扶了她的手臂,問:“怎麽了?”
她抓了他的手,顫著聲說:“動了……”
“什……什麽動了?”他上下地看她,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她說。
他這才鬆了口氣,扶著她坐下來。
她興奮的很,臉上露出十分的光彩來,輕聲說:“這孩子性子好急……時候不到呢,我算著還差幾天,不想這就……”
她說著話,忽然抓了他的手,放在肚皮上。
陶驤人都僵了,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幹。隔著她的衣服,他的大手覆在她肚子上。但是好一會兒,沒有動靜。他隻能感受到隨著她的呼吸,她身子輕輕地顫動著……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肚子,說:“你要乖一點啊。”
靜漪仿佛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
她看著陶驤。
陶驤收回手來,若無其事地說:“不早了,你該去休息了。”
“哦,好。”靜漪想站起來。她真不是從前那麽靈便的時候了,想快些起身,卻笨拙地又跌回沙發裏去。
陶驤伸手將她扶起來,看著她邁著遲緩的步子上樓去。
他跟著她上樓。
有點擔心她會一不留神跌了跤。
送她回房去,他在外頭的起居室坐了好久,一點睡意都沒有……白獅跟在他身邊,眨著小眼望著他。
剛剛他在樓下坐著的時候,白獅一動,他就知道樓上有動靜了。
靜漪身子重了,行動仿佛動靜都大了些。
她偶爾會失眠,起來走一走。
他以為她發現了自己,必定是要立刻轉身便走的。以前她就是這麽辦的,不想今晚她站了好一會兒都沒離開……他才索性開了燈。
幾個月前他頭一次失眠,也是這樣的一個月色極好的夜晚。他坐在那裏想了好多事情。
然後他聽到她下樓來的腳步聲。他沒動,以為馬上就會看到她,那腳步聲卻戛然而止……他還能記得那天是他生日。提前好多天就有不少應酬。到了正日子家裏安排也多。從早晨起來他就得鄭重其事地去磕頭。從老太太往下一直到父母親那裏磕過頭,幸而他還要去衙門,不然家裏下人們再給他拜壽,繁瑣的很。晚上就想回來和家裏人在一起吃頓飯,其餘的應酬他一概都推了。家宴她沒能去,仿佛也並不關心他是否生日。壽禮還是預備了,是秋薇送來的。除了看上去就是應景兒的東西,還有一條長長的圍巾,隻是看著不像是她能織出來的……不過他都收下了,沒有說什麽。
她的日子正難捱,他是眼看著的。
想必是沒有那個精神給他織圍巾。而且,她手藝也不好,扣子都釘的七扭八歪的……
要去南京的決定剛剛做出。長官索幼安自數月前病重。關於病情對外始終秘而不宣,至此時病體垂危,終於對外宣布。挑這麽個時機,恐怕也是考慮到身後或成亂局,給程之忱爭取更多的時間籌謀。父親與索長官亦敵亦友近乎一輩子,說到底都有很深的情義。尤其這個時候局麵複雜且敏感,各方都在試探南京虛實、疑慮重重,也都在看著西北王陶盛川的一舉一動。父親最終還是決定去一趟南京探望索長官。
盡管南京有二哥陶駟在,他還是不會讓父親單獨成行的。
靜漪聽到這個消息異常平靜。外麵的世界仿佛和她沒有關係似的。她應該不難想到,程之忱正處在關鍵的時期。也應該不難想到,這個時候,在前任政府中曾經舉足輕重的仿佛影子內閣的錦安俱樂部,將會起到重大作用。幾年時間過去,南下的金昌吉孔智孝等人也已經手握重權。程世運必然會推動他們,給程之忱以堅定支持。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程世運幾個月前,明明還是可以與他一較高下,仍然及時妥協。程世運是有這樁更加重要的事要籌謀。
他本是隔空觀望,眼下卻要身臨其境了。
最新的消息,文謨的父親白煥章不日也將赴南京。父親與白煥章應該有默契。白係同南京近來摩擦不斷,這段時間稍稍安穩下來,恐怕也是在靜觀南京之變。
他倒是不怕局勢會亂起來的。
看著靜漪,他想著,她這樣對這些事不聞不問,不知是不是真的毫不關心。
陶盛川父子赴南京不過三日,探病變成了吊唁。
靜漪從廣播裏聽到索幼安病逝的消息,大吃一驚。
她有好久不聽廣播不看報了。陶驤陪父親去南京,他們走後她便覺得忐忑,總想著辦法多獲得些消息。偶爾心悸,陶老夫人說她是因月份大了身體負擔重了,要她好好休息。她卻知道自己的擔心從何而來……聽了廣播,她發了好一會兒呆。
張媽問她是不是嚇到了。
她說沒有。想起來,讓張媽叫馬行健進來,要他替自己去發封電報給三嫂,表示慰問之意。
馬行健剛走不一會兒,月兒高高興興地上來稟報說秋薇來了。
片刻,還是一副新娘子打扮的秋薇出現在她麵前。挽起發髻,秋薇是個小婦人的模樣了。
靜漪看她容光煥發,很是欣慰。慢聲細語地問她話,秋薇都一一地答了。
靜漪微笑問道:“西安可有趣?”
阿圖帶了秋薇去西安度蜜月的。
秋薇點著頭,掰著手指頭給靜漪說那裏有什麽,碑林、大小雁塔……“就是碑上好多字我認不全。不過好在,他也認不全。”秋薇說著就笑了。
逗的靜漪她們也都笑起來。
靜漪捏著秋薇的耳垂兒,說:“羞不羞呀?”
秋薇抱著靜漪的腿,笑眯眯地看著她,說:“小姐,你氣色真不賴。我在外頭,可擔心你啦。”
“心思不放在你新郎身上,倒放在我身上,新郎官要抱怨的了。”靜漪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