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度日如年(1)
她急忙給囡囡擦臉。邊擦,她的眼淚又不住地湧了出來。
索雁臨對陶驤的遊說自然並沒有起到作用。但是陶驤在兩日之後,下令允許索雁臨通過封鎖地帶,麵見程之忱。時間隻有短短的半日。回到蘭州城內的索雁臨再同陶驤會麵時,帶回的仍然是程之忱強硬的態度。
程之忱既不妥協,陶驤亦不讓步,事情仍然處於僵局之中。程之忱被圍困日久,漸漸處於彈盡糧絕之勢。增援的中央軍被馬仲成的部隊隔離在外。不但投鼠忌器,西南的白係雖受重創、還在重整旗鼓當中,但與西北軍遙相呼應,實力仍不容小覷,也令其不能輕舉妄動。
滯留在蘭州的索雁臨心急如焚,守在陶家的程靜漪也度日如年。
此時陶盛川病勢日重,陶家上下都為此憂心忡忡。眼見便是中秋節,陶老夫人命人今年的中秋尤其要準備的經心些。可就在中秋前夕,駐守關外的中央軍一部與日軍發生衝突。衝突在數日內迅速演變成震驚中外的東北事變,戰火迅速蔓延。節節敗退的東北守軍戰線不得不縮回關內。段奉孝連發急電向南京請示,要求南京授意對日軍實施報複性打擊。沒有得反擊命令的段奉孝隻得按兵不動。
陶驤得知此事後大怒,對程之忱下了最後通牒。
程之忱卻沒有第一時間給予回應。於是索雁臨獲準再進虎跳峽。這一次,她沒有及時返回。
陶驤原本不欲與父親談起,然陶盛川雖重病垂危,卻是戎馬一生的人,又時刻關注目前局勢,頭腦極其敏銳。三個兒子和來探望他的西北軍高級將領逄敦煌等人的低聲交談讓他警覺。他將陶驤召至病床前。
陶驤不得已,向父親述說了前因後果。
“眼下中央軍內部也不是沒有異樣聲音。若程之忱仍一意孤行,我不會再坐視不理。我對此事的態度也已經電告白伯父。”陶驤說。
“他們的意思呢?”陶盛川問。
白煥章父子態度始終明確且堅定與他們統一戰線。但此時若要他們出戰出征,亦勉為其難。白煥章表示以陶驤的想法為重,也流露出了退守的意思。陶驤明白眼下他們的猶豫。他將這些也向父親坦陳。
陶盛川沉思良久,看著兒子陶驤。
父子倆對視著。
“老七,”陶盛川點著頭,“妥協有時必須作出。”
陶驤望著父親,沒有出聲。
“如果這個時候,你一味扣押程之忱,不為私利,也將會被以此詬病。這一戰之初衷,便是為聯合抗日。假如因此讓倭寇趁亂得逞,得不償失。”陶盛川說。
陶驤點頭,說:“是,父親。我明白此中利害。”
“你須征得西北軍同仁支持,不可獨斷專行。為今日,許多西北軍將士流過血;將來抗日,將有更多的西北軍將士要犧牲……這不是你個人的事,也不止是西北軍的事,這是為國為民的大事。”陶盛川聲音低緩,字字清晰。
陶驤站了起來,鄭重向父親敬了個軍禮。
陶盛川抬手,點一點頭,道:“去吧。”
陶驤看了病勢沉重仍然不失軍人沉穩英武之氣的父親,不禁胸中熱血沸騰。他轉身出去,等在外麵的陶駟等人看了他臉色,一時之間都沉默下來。陶駿雖然看不太清楚,也從屋內瞬間緊張起來的氣氛中察覺異樣。
陶驤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經過,沉聲道:“請各位跟我來,我有重要事情要與各位商議。”
陶駿鬆了口氣,待陶駟逄敦煌等人魚貫而出,剩了陶驤要他一同前往。他阻止陶驤。
“我大約能明白你們要談什麽。事關重大,我已無軍職,不便參加。”陶駿低聲道。他仰望陶驤。此時陶驤站在他麵前,身形挺拔而威風凜凜,讓人由衷讚歎。他也歎了一句,“但不管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而且我也相信,你的決定一定是正確的。父親、阿駟和我,陶家上下,都會支持你,成為你堅強後盾。”
陶驤看著長兄,同樣向他敬了個禮。
陶駿等弟弟走了,才讓人把兒子麒麟兒接進來,囑咐兒子見了祖父注意分寸,才由福順推著輪椅進房去。
在床上閉目養神的陶盛川,此時睜開眼。見長子長孫,也隻說了句你們來了。
“父親歇著吧。”陶駿見他累了,忙說。
陶盛川看著陶駿,半晌沒說話。
陶駿望著父親,輕聲說:“父親放心,以後我們都會幫著七弟的。”
陶盛川點了點頭。
“爹爹,七叔要打仗去了嗎?”麒麟兒問道。
陶盛川摸摸麒麟兒的頭。
“父親,七弟才是真正的軍人……麟兒,以後要像你七叔那樣,懂嗎?”陶駿說。
第二天,陶驤在逄敦煌的陪同下隻帶了幾名隨扈前往虎跳峽,進入中央軍營地,麵見程之忱。
被圍困在虎跳峽已有月餘的程之忱,見陶驤到來,也敞開營門,迎其入內。
陶驤開門見山,要求程之忱同意立即通電全國,全力抗日。而他的條件,便是西北軍將接受中央軍整編。
程之忱良久不回答陶驤。
陶驤見狀,示意他兩人到帳篷外散散步。
虎跳峽地勢很低,兩邊是懸崖峭壁,溪穀深邃,走在其間,有地處江南之感。
走了很久,兩人仍然沉默。
陶驤回頭看看,程之忱的隨扈遠遠地跟著,逄敦煌帶了人也緊隨其後。見他回頭看,逄敦煌做了個很小的詢問的手勢。陶驤略點了點頭,讓他放心。
陶驤站下來,程之忱也站下。兩人正站在一片密林之外。
陶驤看了那密林,說:“二十歲那年,我在這裏打了第一場勝仗。那時起,我才真正明確了我的誌向。此生我都將以軍人為職業。”
“很多人知道你能征善戰,是在你回國之後。極少人知道虎跳峽一役,對西北戰局的影響有多麽重大。”程之忱道。
陶驤道:“我更希望虎跳峽被記住,是因為你做出了正確決定。此次東北事變,舉國震驚。士農工商界都有共識,聯合抗日是大勢所趨,你總不想後世之人評價你,冠以喪權辱國、貪生怕死之名。我相信,你會是以國家人民為重之人。”
兩個人並立在一處,許久,沒人打破沉默。
帶著濕潤的涼意的清風穿過山穀,樹葉的響聲伴著流水聲在山穀間不斷激蕩……
逄敦煌遠遠地望著他們。
他的手始終放在腰間。對程之忱,他並不信任。
山穀中的風越來越涼,天色也越來越晚,那兩人都沒有要折返的意思。他不禁對陶驤此行能否順利與程之忱達成意向再次產生了懷疑……就在他欲設法提醒陶驤離開的時候,他看到陶程二人同時轉過身來。
程之忱轉過身來,向陶驤伸出了手。
兩人的手握在一處,許久沒有放開。然後,他們一起朝他走來。雖然他們沒有喜笑顏開,甚至表情都有些嚴肅和沉重,但是看得出來,比起來時,顏色都緩和許多。
陶驤經過時,看了逄敦煌一眼。
逄敦煌頓時會意。
他緊跟著陶驤,心情也有些激動。
進入程之忱的臨時指揮部時,程之忱特地停下來,也與逄敦煌握手。
他對陶驤說:“你麾下的大將,真令我大吃苦頭。”
逄敦煌卻道:“希望日後我們都隻讓日寇大吃苦頭。”
程之忱愣了下,笑著拍了拍逄敦煌的肩膀。
當日,程之忱便從虎跳峽通電全國,宣布將於西北軍、西南軍聯合抗日。而陶驤走時,手中亦握有雙方簽署的停戰協定。
陶驤在逄敦煌護送下,安然返回蘭州城。隨後,陶驤下令西北軍後撤一程,放程之忱部經由陝西,退入中央軍控製境內。
此番由中央軍挑起的大戰,至此方以各方都能接受的形式結束。
程靜漪聽到這則消息時,竟不敢馬上就信。東北事變已發生數日,局勢的發展越來越讓人擔憂和憤慨,在這個時候,陶驤的妥協顯得如此珍貴……明明這是該高興的事,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當時陶驤還在返回的路上,是雅媚特地來告訴靜漪這個消息。雅媚見靜漪雖是鬆了口氣,卻沒有多少喜色,以為這是她和陶驤仍然僵著的緣故……如今陶驤也回家幾日,雅媚在靜漪麵前提到陶驤的事,靜漪仍是回避。
雅媚看看靜漪懷裏抱著的囡囡。這長的極像靜漪的嬰兒,安靜下來的時候,卻時常有著她父親的神態。她隻知兩人前番那般大吵,陶驤竟連囡囡都送到祖母那裏去。可見這感情傷了,一時也是不好彌合。她有心幫忙,暫時卻也不知從何下手。
她歎了口氣,聽到月兒敲門進來說:“二少奶奶,少奶奶,太太那邊來了電話,說大小姐過來了。”
“知道了。去備些茶點。”靜漪吩咐著。
“大姐回來幾日,人也跟著瘦了一圈。八妹還不知怎麽著急呢。”雅媚說。爾安回來是因為陶盛川病情危重。爾宜此時尚未能返回。一日數封電報往來問及父親病情,兩頭牽掛,著實苦痛。
靜漪拍撫著女兒,見雅媚若有所思,問道:“二嫂有心事?”
雅媚說:“年來亦未與家父團聚,忽的有些感觸。”
“待安定些,二嫂回北平去探望伯父吧。”靜漪輕聲說。
雅媚點了點頭。
不久爾安上來,看到囡囡便立即抱過去親了親,問靜漪道:“囡囡的大名還沒起吧?我今日同父親在一處,說起來。父親說老七不著急,要等滿周歲正式命名呢。老七也怪有意思的。”
雅媚微笑道:“想必七弟是想起一個好名字。你想呀,陶司令愛女,怎麽不得有個好名字?”
靜漪聽著她們的話,轉臉望著窗外。
秋意漸濃,窗外樹枝上的葉子泛了黃……
爾安瞅了雅媚,雅媚輕輕搖頭。
倒有半晌誰也不開口。
“哎喲,險些忘了我是為什麽來的了。”爾安讓使女拿出來一疊相片,給靜漪和雅媚看。相片大部分都是爾安拍的,也有一些是專門請了照相館子的攝影師傅來拍的,比如那張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