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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雲開雨霽(2)

  滬上的冬季特有的陰冷,總讓他有些不舒服。可此時他竟有點通身舒泰,仿佛淤積許久的河道,被洪水硬是衝開了堤防……他走在林蔭道上,跟著他的路四海輕聲的哼著軍歌。


  遠處車燈閃過來,不久便聽到車響。


  “舅舅!”車窗裏探身出來喊他的是外甥傅延朗。車一停,延朗扶著方向盤,對著車裏笑著說了句什麽。車門一開,遂心先跳了下來,叫了聲爸爸。


  他點點頭。


  隨後下來的是母親胡氏和長姐陶爾安,看到他將遂心抱起來,都微笑了。


  他聽到長姐問他,怎麽有閑心出來散步了,笑的頗有些深意,道:“剛剛那是誰的車?”


  “看側影是個女子,可不是美珍的車,那是誰?”陶夫人問。


  陶驤看了遂心,說:“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然後他在母親和長姐詫異的目光中,抱著遂心先走了。


  程靜漪回到家中已近午夜,管家和李嬸還在等她。


  她已經沒有氣力和他們多說一句話,上樓去,禮服都沒脫,就穿著滿身的鑽石縮到床上去。黑而暗的整夜過去,她睡的沉實。睜眼看到一杯牛奶擱在床頭,她竟喃喃自語:“我不想喝……”


  並沒有回聲,半晌她驚起。


  牛奶已經涼透,想必是昨晚李嬸給她放在床頭預備給她安睡的。


  她去洗了個冷水澡,才讓自己完全清醒過來。


  昨天晚上和陶驤說過的所有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是刻在了心頭。刀刻的、鮮血淋漓的痕跡都還在……她全副武裝、滿身鎧甲地對著他,結果又是她,幾乎潰不成軍。


  陶驤讓人送她回來,臨走前他說,他無意改變遂心的生活。


  遂心這些年來幾乎是陶家所有人捧在手心裏的寶貝。老祖母和姑祖母最後的日子因為有這個孩子的陪伴,過的很快活,走的也很安詳。為此他應該謝謝她。盡管割舍地很痛苦,她畢竟將遂心留給了陶家。在陶家備受寵愛的遂心長的很好,讓她不必擔心。


  無意改變遂心的生活……靜漪被冷水浸透的身子冷的也像冰一般。


  他的生活都要改變了,還無意改變遂心的生活……


  靜漪抽了條毛巾裹了自己。


  她今日還要去工作,必須打起精神來。


  出門前已經接到兩個電話,平永安和傅家俊的秘書,轉述各自老板的意思,問她何時有時間,談一下有關捐助慈濟的事宜。多日來不眠不休的辛苦,總算是有了回報。她欣慰之餘忍不住攥拳。雖知往下要做的工作隻有更多,還是很有點興奮。


  她看到客廳裏擺放的花籃,滿滿的全是白玫瑰。


  李嬸說是梅先生差人送來的。


  她想了想,除了梅季康,再沒有旁的梅先生會這麽客氣的。


  她抽了花籃上放置的卡片,上車後才打開看。


  梅季康的字同他的人一般清秀瀟灑。他寫卡片來,除了感謝昨晚的招待,也是約她一同用晚餐的。她拿著卡片發了一會兒怔,才合上放進手袋裏……到醫院她特意在大門口便下了車。幾乎每邁出一步都會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從未覺得這聲“程院長早”是如此的好聽,從前她隻愛聽人叫她“程醫生”。她看了看半截在霧氣中的辦公大樓,也從未覺得慈濟是如此的雄偉,仿佛屹立東方,永遠不會倒下。


  梅豔春在辦公室門口站著,笑靨如花。


  看樣子心情也很好。


  果然梅豔春一邊替她掛起大衣,一邊向她匯報。靜漪坐下來聽著,原來除了同她聯絡的兩位,還有兩位巨賈直接遣人送來了支票,加上通知她預備往慈濟運營基金的銀行賬戶撥款的,她粗粗一算,到目前為止這些錢應付眼下的難題已經綽綽有餘。


  梅豔春見靜漪坐在椅子上聽完她的匯報,含著笑意,半晌不言語,問:“程院長,您怎麽看?”


  “當然是能多爭取些更好。”靜漪微笑著說。她的精神大為振奮。


  梅豔春拍著手,說:“我就是這主意呢!”


  靜漪鬆口氣,說:“總算有成效。等新院長來了,我可以卸去這副重擔。”


  她說著,揉著肩膀,仿佛肩上真有一副重擔在挑,已經將她壓的腰酸背痛似的。


  梅豔春猶豫了下,說:“恐怕……”


  靜漪抬眼看她。


  梅豔春將一份電報放在她麵前,說:“染疾,不能赴任。”


  靜漪幾乎倒吸一口涼氣。


  她打開電報仔細一看,暗暗叫苦。電報中不但說明染疾不能來中國就職,更明確告之她必須堅守職位……她想起恩師那慈祥中含著威嚴的目光,也許從她離開巴爾的摩的那天起,恩師便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安排。


  她覺得自己並非不能勝任這個職責。但從她本心來講,她寧可早日回到她的工作中去,清靜地做專科醫生。她可以親手接生可愛的粉嘟嘟的嬰兒,聽到他們來到世界上的第一聲哭叫,是十分美妙的……當然,如果如願能夠帶走遂心就更好了。


  她想到這裏,心裏一痛。剛剛振奮起來的精神也低落下來。


  梅豔春看著她,有些奇怪。


  靜漪把電報放下,問:“小梅,與平先生和傅先生的見麵都約在了什麽時間?”


  小梅照著她的筆記本念給她聽。


  她把這幾個重要約會分別安排在了兩天。


  靜漪記下來,等小梅出去,她給逄敦煌電`話。他昨晚走後,到現在一直沒有消息。


  逄敦煌的副官說逄軍長一早就出門了。問她有什麽事情。她語塞,仿佛找他也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於是含糊地說不必了。


  靜漪放下電`話,沒過幾分鍾,逄敦煌把電`話打了回來。


  “怎麽那麽著急找我?”逄敦煌那裏背景嘈雜,對著話筒大聲吼。


  靜漪說:“我可沒著急。”


  “沒有才怪。我跑到這裏來都找得到我……晚上可有一頓飯給我?”逄敦煌又大聲吼。


  “好。”靜漪很痛快地答應。


  逄敦煌昨晚負氣離去,她覺得心中不安。


  哪知逄敦煌聽她應允了這頓晚飯,在電`話裏哈哈大笑,一點不愉快的意思都沒有。仿佛一頓晚飯就已經足夠讓他釋懷。


  電`話掛了靜漪仿佛還聽得到那笑聲……她再低落的心情聽到逄敦煌這般爽朗的大笑也不能不被感染。


  他們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總要找個機會坐下來聊一聊這些年各自的經曆。她也有些話想同敦煌說。他總是為著她好,不吝惜給她支持,也會毫不猶豫地教訓她。她是何其幸運,得了逄敦煌這樣的朋友。十餘年了,他們從認得到現在,已有這麽久……這十餘年的經曆,她甚至覺得像活了幾輩子。而逄敦煌始終都給她支持。


  小梅進來給她送上咖啡,她看看小梅,微笑。


  小梅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又問不出什麽,便出去了。


  靜漪把咖啡慢慢地啜著,聽到樹枝敲打窗子的聲音,她回頭。霧蒙蒙的天,冷的很。她搓著手,看到手指上的戒指……陶驤那些話語也鑽進耳朵裏來。


  直到此刻,她還是不能想象,她是如何不但麵對了他,還對他講出了那麽沉重和痛苦的往事的……他也如此。


  她再不想承認,也還是能體會到,他的痛苦並不比她少。


  被敲門聲驚動,她手一晃,杯中的咖啡潑了點出來,洇進毛衣裏,沁涼。


  “請進。”她拿了毛巾擦著衣服。


  “程院長,有客人。”小梅進來,神色竟有些異樣。


  靜漪就知道來客一定非比尋常,果然小梅壓低聲音說“是夫人”。


  現如今當得起“夫人”稱號的,靜漪不做第二人想。


  她說:“請。”


  話音一落,小梅還沒有轉身,外麵的人已經走了進來。


  身上是黑色的“一口鍾”。她和她的丈夫一樣,偏愛這樣一件看上去更加令人高高在上的外袍。不過此時,外麵在下雨,一口鍾倒是能隔了寒氣。


  靜漪開口叫她:“三嫂。”


  索雁臨示意侍從官將門關好。她美麗的眼睛望著靜漪。


  長久未見,索雁臨依舊是高高的身材,然而比起當年來,顯得稍稍豐腴了些,就愈發高貴。


  “你還肯叫我聲三嫂,怎麽就總不肯見我一麵?”索雁臨將手套摘下來,走過來,捧著靜漪的肩膀,看看她,眼睛裏閃著淚光。眼看那淚就要落下來,隻是她控製的極好。“你讓我好等,靜漪。”


  靜漪被索雁臨擁抱,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多年不變的濃鬱芬芳,絕不張揚。


  “三嫂,你我今日之身份地位,相差懸殊。貿然相見,多有不便。”靜漪請索雁臨坐下,坦白地說出自己的顧慮。這是托詞,卻也是實話。


  索雁臨沉吟。


  小梅將咖啡奉上。靜漪和雁臨看到上來的咖啡是清咖,都會心一笑。


  “你有個很乖巧的秘書。”索雁臨道。並沒有碰那咖啡。


  靜漪看著索雁臨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笑。


  她無話可主動說,因此等著索雁臨開口。


  果不其然索雁臨道:“我來是想勸你去南京的。之忱惦記你。父親和母親更是惦記你。如果你實在不想見之忱,下個月他會去巡視戰區,我將陪同他前往。大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他不在南京。”


  “三嫂,我……”


  “靜漪,何苦固執如此?父母親年事已高,就是你三哥,也已經生了白發。陶驤都已經放下,你呢?”索雁臨直視靜漪。她是位美麗優雅的女士,可目光中總有些令人不能忽略的威嚴。


  靜漪抿著唇。


  陶驤放下……她心裏一陣亂顫。


  陶驤就算是放下了,也還不打算放過她。


  “三嫂,等我爭取到遂心,我就不再固執。”靜漪問。


  索雁臨半晌不語。


  “三嫂,”靜漪轉著手上的戒指,“我是想回去探望母親的。”


  索雁臨點點頭,說:“母親最惦念你。父親雖從來不提,每年你生辰,父親總記得讓人做麵。”


  “他們都好嗎?”靜漪問。


  “三太太年前過世,胃癌。四太太還好。三太太一走,現如今陪著母親的,多半是她。了們都見了老。靜漪,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程家也有很多對不住你的地方。這麽多年過去了,心裏再有什麽,也請你暫時放一放,了們一點慰藉。而且,父親身體這兩年也不太好了。”索雁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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