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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朋友(2)

  像那晚進來時一樣,要花費一點時間才能到達主屋。仿佛在密林中穿行,樹蔭遮蔽的陽光比外麵都薄弱了不知多少。在這樣霧靄重重的冬天,陽光簡直已經成為奢侈品,就像租界裏得之不易的安寧……有車子與他們交錯而過,隔一會兒,又一輛。顯然路四海說的陶驤正在見客,此言不虛。


  車停在主屋門前,有人來給她開了車門。


  “程先生,裏麵請。”衣著幹淨文雅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仆人。


  靜漪看著,有些眼熟。


  “七少奶奶,我是從前老太太身邊的郭忠。”郭忠見她似認出自己,輕聲解釋。


  “你跟著七少爺來了?”靜漪問。老祖母身邊的人太多,她認也認不全的。不過老祖母身邊的人多忠厚,留給陶驤用,也是情理之中。


  “是。跟著來伺候七少爺的。”郭忠請靜漪進門。


  靜漪下車前看到門前有幾輛車子停著,廊下似乎也有人在候著。此時除了車子靜靜地安置在一旁,人影都不見一個。


  郭忠邊帶她進門,邊說:“七少爺在書房,程先生您請。”


  靜漪聽他悄悄地改了稱呼,沒有繼續叫她七少奶奶。想來剛剛一時口誤。


  郭忠沒有帶她走大廳。而是引著她從一旁的廊子走出去,是個闊大的平台。平台上有一把黑色的遮陽傘,仿佛是早有準備,桌上已擺好茶點。


  郭忠請她在此稍候,悄悄退下去。


  靜漪站在平台石欄處,俯瞰花園。


  霧氣氤氳,花園猶如仙境,隻是她此時無心欣賞。


  聽到身後有細微聲響,她回頭。


  身著長衫的女仆對她行了個禮,把盤中的點心放在桌上。


  她並不認得這個女仆。但看打扮,也是陶家從西北帶來的。陶家還是喜歡用自己人……她想想,這也對。無論如何,還是自己人靠得住。


  她聽到低低的人聲,目光尋了一刻,望著遠處的落地窗。裏麵似是有人影晃動……她望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


  陶驤正在書房裏同下屬談事情。


  他點了煙,轉眼看到平台上獨坐的靜漪。


  她並沒有發現他在書房內。


  隔了落地玻璃,她人就像是在相片中一樣……


  “司令。”參謀長提醒他,“這個。”


  陶驤吸了口煙,把他要簽署的文件簽了,說:“就這樣。這幾天我處理下家事,你多操心。我會按時返回駐地。”


  參謀長也看了看外麵,同陶驤握了握手,跟同僚一並出門。


  陶驤站在那裏打了幾個電話。


  他聲音低低的,聽到書房門響,他拿了話筒說請進。


  來的是蘇美珍。


  他對她微笑一下,說:“稍等。”


  蘇美珍並不想他正在忙,看他微笑,怔住了似的,進退維穀。


  “就這樣。”陶驤掛了電話,對蘇美珍說:“早到了嗎?”


  “已經來了一會兒了。老太太和遂心都不在家?”蘇美珍說著話走近了些。


  陶驤的表情有些不同以往。


  他總是有些冷冰冰的,今天對她格外和藹些。


  “我母親帶遂心去大姐那裏了。”陶驤看了眼外麵,說:“我這會兒有客人,晚些和你一起用午餐吧。我有事要同你談。”


  蘇美珍這才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


  她怔住。


  坐在平台上的那個女子……她轉頭看陶驤,陶驤也正在看著那女子。她怔了似的,呆呆地看著陶驤。


  “那位是……”蘇美珍覺得眼熟。忽的腦海中閃過一兩個碎片般的畫麵,雖拚不出什麽,但已覺得不尋常。


  “囡囡的母親。”陶驤說。


  蘇美珍聽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在窗前站了。那女子從頭到腳的氣韻,她頭一回見便覺得不尋常……似發覺了什麽,那女子回過頭來。看到她,怔住似的。片刻,點了點頭。


  蘇美珍也點點頭,忙回過身來,依舊望了陶驤。


  “抱歉。”她說,“我出去等你。”


  “不會耽誤很久。我馬上來的。”陶驤說著按鈴。郭忠進來,他交待著:“預備下,我同蘇小姐一起用午飯。”


  “是。七爺。”郭忠回答。


  蘇美珍張張口,也並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她特地又望了一眼外麵。


  陶驤親自送她到門口。


  蘇美珍回頭看他,他點點頭。


  關了門,他緩步往落地窗前走去。


  經過書桌邊,他拿起了他的煙盒與打火機。煙點上,抽了半截子才撥開落地窗上的插銷。靜漪已經站了起來,聽到響動,才回了下頭。她仍是黑色的大衣,黑色的羊毛圍巾圍到了下巴處。她圓潤的下巴被圍巾裹著,白皙到透明的皮膚,有玉一樣的色澤……她看向他,隔了鏡片的目光被過濾了一些東西,因此就更加的清澈透亮。


  “抱歉打擾你。”她開口先表示歉意。


  陶驤坐下來,也示意她坐。


  沒有問她為什麽來。她來找他,也隻有一個目的而已。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才肯把囡囡還給我?”靜漪問。


  陶驤看著她,看她臉色越來越白,白的額角那顆胭脂痣都要淡了……他說:“說一說,你要給她什麽樣的環境。”


  靜漪聽著這句話,心跳驟停。


  她有許多話想說。陶驤淡然的眼神,卻讓她一時無言。


  陶驤從容地抽著煙。


  她看到。依舊是他那特製的煙卷兒,在他微黃的指間,雪白的煙卷兒燃著,很快,一截截地化成灰……就仿佛很多東西,在慢慢的等待中成了灰……


  “你總該想過這些,囡囡跟著你,是不是一定比跟著我要安定?”陶驤又問。


  “我給她我能給的所有。”靜漪說。


  陶驤笑了笑。


  靜漪從他臉上看不出嘲笑和譏諷,但也看不出信任。


  “那邊至少沒有炮火。”靜漪聲音很輕。


  他站了起來,說:“我知道了。”


  “牧之。”靜漪拉住他的手。


  她手冰涼冰涼的。


  陶驤就沒有立刻轉身。


  他低頭看著她的手,白中泛青的手指扣著他的手腕。她仰頭看他,目光中竟有些可憐。


  “拜托你了。”她輕聲說。


  “我會考慮的。”他說。她抓他手抓的很緊。仿佛凍僵了似的,手指都有些變形。“我還有事情。讓人送你出去吧。”


  “等等。”靜漪說。


  陶驤看她。


  她低了頭,從大衣口袋裏取出一張相片來,放在桌子上。


  她輕聲說:“這個……是唯一的一張相片了……”


  她站起來。


  陶驤隻是看著她。


  與那晚的強硬相比,她態度的軟化和轉變是顯而易見的。隻是他也太熟悉她的脾氣,認定了的事情,沒有那麽容易就讓步。軟化或許隻是強硬的前奏。


  他雖沉默不語,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靜漪輕聲地說:“燦兒走後,我試過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可是我失敗了……從那之後,我就沒有打算再結婚、再有孩子。牧之,我曾經把所有的愛都給了燦兒,包括應該給囡囡的;以後,我沒能給燦兒的,也都會給囡囡。我是深思熟慮才做出這樣的決定的,也已經準備好了承擔所有的後果。所以無論遭受什麽,我都不會放棄。”


  她雖沒有奢望陶驤會在此時給她一個答複,還是等了好久。


  陶驤隻是看著她的眼睛。


  他目光深沉甚至有些冷漠。


  她知道這是他在判斷她的承諾。


  “謝謝你諒解我不請自來。”她輕聲說。寧靜的院落裏車來車往,聲音都消弭地極迅速。他的生活現在就是這麽的分秒必爭,時間緊迫。如果說過去的他,她明白他是承擔著很重的責任,今日的他,這些責任隻有更加重大。她也許不該在這個時候與他爭奪女兒的。但也去恰恰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有所謂的機會,重新回到女兒身邊。“我知道你將開始新的生活……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也不想給你、給囡囡和陶家任何人再帶來不必要的困擾。但是如果總是不能讓我以母親的身份麵對囡囡,我想我也別無選擇。”


  陶驤做了個請的手勢。


  靜漪離開了。


  他聽著她的腳步聲離去,漸漸沒了聲息。


  那張相片放在桌上,他過去,拿起來。


  他有好久都沒有動一下。


  眸子凝視著相片,時間都停滯了似的。


  但是那個時刻,他永不會忘。


  當燦兒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指間戳著他的手心……


  “牧之?”有人在叫他。


  他回頭。


  他看了離他不遠的這個女子好一會兒,才說:“哦,是你。”


  蘇美珍有些遲疑,陶驤的樣子雖然和平時無異,身子卻有些僵硬似的。她輕聲問:“遂心母親走了?”


  陶驤說:“是的。”他聽到屋內的電話鈴聲。


  “司令。”路四海敲了敲窗子,出來,“閔副參謀長請您接電話。”


  “抱歉。稍等我一下。”陶驤客氣地說。


  蘇美珍點頭。


  陶驤待她始終客氣。


  客氣的讓她患得患失。她從來欣賞他的風度。可當他對著她始終維持著禮貌周全,就如同隔著玻璃,看一幅名貴的油畫。好當然是極好的……就是他風度之下的那些,她從來感覺不到。


  程靜漪走的時候,也沒有發現她。


  她在樓下的偏廳裏等著陶驤下來,程靜漪匆匆地離去,連宅子裏素日如隱形人一般的清掃老太,都悄悄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好像她的到來和離去,雖不足以給這宅子帶來震動,卻仍然刮起了一陣旋風。


  起碼陶驤的心是要起一陣小風暴的。


  蘇美珍歎了口氣。


  她看到小桌上的擺設。


  想來剛剛他們兩位,就是在這裏談話的。


  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一場對話……她看到那張小相片。


  大約時間有些久了,相片泛了黃。


  她彎腰看著,就那麽怔住了……


  陶驤掛了電話,往外一看,蘇美珍已經不在平台上。


  周六晚杜文達寓所的舞會,梅季康早早地就來接了靜漪。


  當她從公寓裏出來,梅季康看到她雪白的一襲晚禮服長曳地麵,飄然若仙子的樣子,幾乎呆住。


  這女子,萬種風情,隻讓人不能自已。


  時間還早,照梅季康一貫的作風,帶女伴去兜兜風、掐準時間再赴舞會總是要的。可是在程靜漪麵前,他偏偏要收斂些自己平時的習慣,免得引起她的不快。於是出現在杜家舞會上的他,倒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心嗬護著女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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