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很威風的(2)
“姥爺,我就想見見姥姥。看看她老人家怎麽樣了?是不是病的厲害。我還沒見過她老人家呢……”靜漪說著說著,語氣更柔些,仿佛是清晨湖麵上升起的水霧一般。而且就連她眼睛裏,也升起了水霧。
“我們的情況,不是日日有人同你父親匯報麽?難不成你會不知道?不知道如何來了這裏?”馮孝章說著,手拍在桌案上。桌案上的燭台都跳了跳。“竟把我們硬是從天津綁架到這裏來。若是沒有你們這般硬來,如何會到這般田地?”
靜漪輕聲道:“這全都是為了您和姥姥的安全著想……再說這不是我父親的主意,是我的主意。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胡說!”馮孝章又一拍桌案,指著靜漪,“你這丫頭膽大包天,在我麵前還信口雌黃。你當我不知道,這些人是你能支使的了的麽?你可也知道,眼下戰事頗緊,如何為了兩個行將就木之人興師動眾?你們這是大大的不對……”
程世運見馮孝章怒目圓睜,將他們父女二人一同斥責,剛剛躬身預備應答,就聽外頭有人一疊聲地喊著要求見老爺。
“老爺!”腳步聲急促,有人在外頭稟告,“老爺,不好了,太太昏過去了!”
靜漪心裏頓時一涼,眼望著馮孝章,就見他陡然間眉頭一皺,她也不等他另有反應,從地上爬起來便衝著那位剛剛進來稟報的婆子道:“我是醫生。快帶我去!”
靜漪跪的身上都冷了,一起身腳步趔趄。那婆子也是著急,根本顧不得其他,一邊引路,一邊說著可嚇死人了太太就那麽昏過去了呢……大夫剛走,走的時候還說沒要緊事呢,瞧著也挺有能耐的大夫……
靜漪跟在她身後,前頭有人提著燈籠帶路。她們穿過狹窄逼仄的二進院。屋前也有人打著燈籠。晃動的燈籠令燈光交錯,沒的讓人更加心慌起來。靜漪一路小跑著,也聽得到身後遠遠傳來淩亂急促的腳步聲,她隻是向前趕著,待到門前也顧不得停下來,等那婆子和人說著什麽的時候,她自己推開?房門便闖進去了。
正房裏的丫頭婆子看到她,俱是一愣,但沒有人立即攔住她。
靜漪憑著本能的判斷,轉向那間敞著門的東間。
在門前稍一定神,她進到裏麵去。濃重的藥氣鋪麵而來,還有檀香味。顯然馮老夫人在用藥的同時,也怕藥氣太重氣味不好,讓人熏了香……靜漪越接近馮老夫人的臥室,眼眶就越熱,心更是撲通撲通跳的急切起來。也就是到了此時,才有人過來攔了攔她,說程小姐對不住您還是在這等一等吧,太太這會子得吃藥呢。
靜漪站下看看,認出來正是剛剛在她跟前險些跌了茶盤的陳媽。
她再往裏走一走,也許就看到她的外祖母了。然而她就在這裏,停了下來。她聽到自己輕聲道:“不是說……”心咚咚跳的簡直要出跳到喉嚨裏來了,額上一層細密的汗,都是被嚇出來的。
陳媽望了望靜漪身後,略一停頓,說:“程小姐您稍等。”
陳媽將靜漪留在這裏,繞過屏風進去了。
靜漪透過屏風薄而透明的絹紗,看到陳媽走了進去。床上的人自然是看不清楚的,可那邊晃動的影子、低聲細語、還有香爐和火盆烘出來的溫暖馨香,讓她猶如踏進夢境……身後有人追上來想阻攔她,她也沒理,自管輕邁腳步向前走。腳步輕的很,仿佛是生怕重一點點,便踏碎了夢境一般。
房門在她身後關上了,外頭的人聲都被隔在了另一側。
幾個丫頭婆子忙著把床帳掛起來,床上半躺著的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婦人,正由她們伺候著坐起來。她正吩咐她們快些收拾好了,請外頭程家的那位小姐進來,就見丫頭婆子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回頭張望。有一位身材纖細苗條的年輕女子,從屏風後走了過來。
她腳步緩慢,仿佛步步生蓮。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床上坐著的那位老婦人。盡管這臥室當中燈光也不明亮,盡管老婦人看上去臉色蒼白且氣色不佳……她的樣貌、她的神情、她身上的氣質,無一不散發著迷人的魔力,仿佛隻在刹那間便將靜漪的魂魄勾了去。如同馮家的人見到她像是見到了年輕時候的她母親,此時她則是見到了年老時候的她母親……連氣質中那柔中帶剛,都極其相似。
靜漪進來本預備著看到一番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場麵,卻也沒料到馮老夫人看上去並無大礙。
就在剛剛老夫人抬起手來,似乎是要招手讓靜漪過去時,靜漪抑製不住自己心頭的震顫和激動,緊走幾步上前,跪下來,磕過頭,膝行至床邊。
馮老夫人忙讓人攙靜漪起來,呆住似的望著靜漪。好久,她才伸手過來。
她的手白皙到幾近透明,簡直看得到瘦瘦的骨骼。
靜漪托住她微涼的手,小心翼翼地。麵前這老人的手連同她這個人,在她看來都是極其脆弱的……她張張口,想叫她,卻沒能發聲,但是眼淚在嘴唇合攏的刹那,滾滾而落。
馮老夫人捧了靜漪的臉,拇指不住地給她擦著淚。
她不聲不響地將靜漪摟在懷裏,摟的是那麽緊……靜漪聞到她身上潮潤的藥氣,眼淚潮水般的往外湧,止都止不住。隻一會兒便哭的頭發昏,還好她心裏仍明白,硬是要忍了淚,借著床邊的燈光看著馮老夫人,問道:“您……您這是……哪裏不好?現在哪裏不好?剛剛她們去說的……”她說著,看看四周,期望誰這個時候快跟她解釋下馮老夫人的情況。
馮老夫人一身藥氣,愣是讓她想起過世的母親來。記憶中所有關於母親病痛的那些片段,雪片般的出現在眼前。
陳媽和一旁站著的婆子丫頭們,都垂著淚。見她望向自己,陳媽忙說剛才太太就是著急,胸口悶的很,險些昏過去呢。
靜漪聽到“險些”二字,頓時回頭望了馮老夫人。如果她的判斷沒錯,從走進來看到的那一幕開始,馮老夫人的確不像是病的太重……她望了馮老夫人。
“到底怎麽樣呢?”她借著光查看馮老夫人的氣色。麵色是有些黯淡,但看起來是因為傷心多過病痛。
“這點病痛,哪裏礙事。”馮老夫人撫弄著靜漪黏在腮邊的碎發,看她一臉淚、一臉汗,禁不住心疼起來。顫巍巍的手拿了帕子,細細的給靜漪拭淚拭汗……手帕沿著靜漪麵龐的輪廓、眉眼、鼻梁一點點拭著,像是在確認什麽,她將靜漪的麵容仔細地看著。“孩子,總算……能再看你一眼了……”
靜漪就覺得一陣鑽心的疼。
她眼看著馮老夫人臉色變的差起來,忙扶著她讓她靠在被子上,低聲問她覺得哪裏難受。她查看時竟不像平時,對著這位老夫人,她手都不太敢用力氣去碰……這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隨身帶的小箱子並沒有拿進來,剛剛她隻顧得往這邊闖了。
“陳媽,麻煩你出去替我拿藥箱來。”靜漪說著就要站起來,不想馮老夫人握住了她的手。
靜漪呆了下,重坐回床邊,望著馮老夫人。
“我病都好了。你不要忙……”馮老夫人說著話,突然咳嗽起來。
“怎會好的這麽快?”靜漪給她拍撫著胸口,“這都是路上勞累了些。也是情況太緊急了,來不及從容安排……我瞧著您可不隻是傷風,是不是平日裏胸口常常發悶?”
“也不礙事。不過有心氣痛的毛病,不時發作。”馮老夫人咳嗽地輕些,見她著急,也曉得瞞不過她,緩緩地說。
靜漪頓了頓,忍了沒有出聲。
馮老夫人拿帕子掩了口。片刻,靜漪便看到她眼中有淚光……她就知道自己雖然不說,馮老夫人恐怕也明白過來了。她母親就被這病折磨了多年……想必都是從心裏來的。
她略低了頭,給馮老夫人掩著被子,道:“您要緊寬心些……是我不孝,早該來的……這些年沒能好好兒照顧您……”
陳媽給端來了水,靜漪喂給馮老夫人,聽陳媽道:“程小姐,您別太難受。太太是好些了的,就是咳嗽的厲害,整宿的睡不著……太太平常時候身體倒還好的,就這一路上擔驚受怕,才病了。程小姐,我這就去給您拿藥箱……”
靜漪點點頭。
陳媽一走,馮老夫人揮揮手讓一旁的仆婦都下去,說:“不用都在這裏。”
等她們都退下,馮老夫人說:“我們跟前兒從不缺人照顧的。你看就是這般,還是跟著這些人,在家裏,這些年有意省儉些,說仆從如雲也不為過。我看你是新派人兒,又是留洋回來的,別嫌我們譜兒擺的大些。雖是依著老規矩過日子,從來也是能屈能伸的。你那姥爺的派頭,你也是見識過的了,你們還惦著接他出來,往後有你們的苦頭吃……”
她語氣極溫柔。雖是耄耋之年的老婦人,聲音卻仍軟糯清脆,聽起來令人舒服的很。
靜漪發呆似的望著她,待反應過來,馮老夫人說了什麽,更是呆了呆。
這雖是想了許多年的事,一時成真,她卻仿佛在夢中,不敢信竟是真的,隻是張了張口,沒能立即出聲。
馮老夫人溫柔地拍拍靜漪的手,說:“知道你是西醫,我很怕針呀水的,又涼又疼,苦卻是不怕吃的……別給我打針,成嗎?”
“打針好的快些,姥姥。”靜漪俯身過來,摟著馮老夫人。
馮老夫人點點頭,說:“那就聽你的。”
靜漪點著頭,不說話。
老太太身上的棉衣很厚實,她還是怕她會冷,輕聲問道:“覺不覺得冷?這南方跟咱們北平天津真不一樣。冷起來是濕冷的,忒難受……”
“不冷。”馮老夫人搖頭。看著靜漪,她心裏很暖。仿佛是遺失多年的珍寶重新尋回,隻看著便滿足……“你姥爺最怕冷。一路上沒把人給支使糊塗了,總是抱怨冷啊冷的,害的人想盡辦法取暖。”
靜漪想想外祖父那神氣,不禁微笑。
馮老夫人歎了口氣,聽到外頭有嘈雜之聲,低聲道:“其實我病的沒有那麽重。”
靜漪也低聲道:“我看出來了……您還是得好好保養些。”
馮老夫人點頭,看到陳媽抱著靜漪的藥箱進來,說:“我若不病的重些,你那姥爺,一準兒真能折回去……回去便回去,哪個怕死呢?”
“姥姥……”靜漪接了藥箱,聽她這麽說,難受的想要立即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