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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無心細品(1)

  已經有陣子,不曾有誰讓他產生這種緊張的心情。


  馮老先生不過一個淡淡的眼風掃過來,他立時便覺得有股冷意……


  茶是從容地喝著,他坐在堂裏看看這裏的人、看看外頭的景兒。都說“京油子、衛嘴子”,這兒從地界到人的氣質和他剛剛離開的北平很不一樣……隻不過他無心細品,心思都放在剛剛上樓的那位老人身上。


  外頭馮老先生的汽車停在路邊,衣著整潔的司機正趁著這會兒工夫在擦車前擋風玻璃……前兩天京津都下了大雪,路邊樹下都堆著厚厚的雪堆。還有頑童擎著火紅的冰糖葫蘆笑著跑過……他忽然想他的女兒了。囡囡還那麽小,還得些年月才能這樣玩耍呢……他心裏一沉,頓覺自己的心思跑遠了。


  茶樓裏閑談的人免不了說些時事,議論起來,意見不同,少不了爭執。他閑閑地聽著,有人在議論那場震驚中外的暗殺……議論紛紛的,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當中未免有人拿詼諧幽默的語氣當傳奇故事講,聽著竟連腥風血雨的味道都淡了些。


  他再喝口茶,溫溫的,茶香冷冽。


  兩個大火爐燃著大塊的煤,堂裏被烘的暖和極了,四周圍都是茶客,天南地北無所不聊,氣氛更是熱烈的很。


  他冷眼瞧著,到底是平民百姓的日子,再大的亂子,也擋不了他們喝這碗茶……


  李大龍進來告了座,先讓堂倌給他重新泡了一壺茶,再低聲說七少,此處還是不宜久留。


  他想想也是。況且要看的人也看了,也該走了。


  大龍看看他臉色,又說七少,情報官說據他們的線報,確實有過一個形容略似少奶奶的女子出現在馮家門口,但是並沒有跡象表明那女子就是少奶奶,也不知道她到底同馮家人有沒有接觸過。


  他點著頭。


  若真的是,也合情合理。


  大龍把情況匯報完畢,坐在那裏不出聲了。


  堂倌再過來送茶時,托盤裏兩把茶壺。


  他察覺,堂倌馬上笑著說這位先生,趕巧了,樓上馮老先生同鞏老先生昨兒在這兒打賭,賽馬場那玉麒麟是不是能七連冠,馮老先生輸了,今兒立馬兒拿出他新得的上好的茉莉雙熏,請在座的大家夥兒一道品一品,先生您就是不愛這個,也嚐一嚐吧……


  他微笑著點頭,說原來如此,替我向馮老先生道謝。


  堂倌將兩壺茶都放下,笑眯眯地走了。


  他看看,堂裏的確是每桌都添了一壺茶的。


  大龍默不做聲地給他斟茶。


  他示意大龍給他來一杯那茉莉雙熏。


  李大龍遵命照辦,淺淺地斟了一杯給他送到麵前來。


  跟著的人都知道他不喝花茶的。以前在北平,多半客隨主便,出門見人,若是上了花茶,他也喝上一點。


  那日他端起茶杯來,輕輕一嗅,濃釅茶香撲鼻而來……已是隆冬,這般暖香的熱茶,入口一路從喉間暖到腳後跟。


  他不禁微微冒了汗。


  正預備喝第二口,聽一旁的人議論說馮老先生要走了。他沒有立即回頭。茶杯握在手中,邊喝,邊品茶……跟馮孝章道別的熟人很多,閑聊幾句、打哈哈的也此起彼伏,笑聲就沒斷過。隻這樣聽著,這馮老先生在此地人緣兒也上佳……但怎麽從情報裏,分析不出來這點。他以為他必然是個古怪絕情孤僻殘酷的老頭兒……


  他將茶杯放好,抬頭時,馮孝章恰好站在他身旁同人說著話。


  老爺子麵上倒是不帶笑容,雖是尋常談天,也自有一股威儀。似是不經意瞥見他,目光稍一停,他便站了起來,拱手謝過老爺子的好茶。


  “不值一謝。”馮孝章開口講話,慢條斯理,望著他的眼神,湛湛然。“這位先生麵生的很,不常來吧?”


  他點頭。待要說什麽,老爺子隻對他點點頭,道一聲不擾,連帶著向一旁的友人道別,施施然離開茶樓。


  他目送老爺子上了自家的汽車離去,隨即結賬,帶著人直奔機場。


  那一見雖然匆促,到此時想起來,仍然清晰無比。連老爺子身邊的隨從人等,也都能想起來;也難怪馮永好見了他,總在畢恭畢敬之中,多一分熟稔……


  “現在想想,老爺子那時候大約便心裏有數的。”陶驤輕聲說。


  雖然馮老先生這次見他都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意思來,但是他總覺得老爺子看他的眼神裏,是有些什麽的。


  靜漪的手臂環著陶驤。


  她靜靜地聽著陶驤述說,並沒打斷他。就好像看著時間長河在她眼前緩緩流過……陶驤見她不聲不響的,托了她的下巴,道:“晚上吃飯的時候,父親出去了一會兒,姥爺和我多喝了兩杯酒。”


  “姥爺說什麽了吧?”靜漪看了他,問道。


  陶驤沉默片刻,說:“好男兒確當保家衛國,身先士卒。他年紀大了,不能親上戰場,也許有一日反而會成為拖累。但是若有他能做的,他不遺餘力。”


  靜漪點點頭,她慢慢撐起子,伏在他口處,看了他。


  “他應是很看重你的。”靜漪想笑,這在她來說是很高興的事,可是就他們談話的內容來說,她又笑不出來。


  陶驤揉著她的下巴,微笑道:“我說什麽來著?”


  靜漪微微張了口,輕咬在他頸上。他的呼吸也並不重,噴在她臉上,癢癢的。


  靜漪癢到忍不住笑,臉依舊埋到陶驤的肩窩處。


  陶驤看她長長的睫毛,蛾子的翅膀似的輕顫……他忽然想起來,揉了揉她的膝,問道:“還疼嗎?”


  靜漪怔了片刻,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麽,於是點了點頭。


  陶驤微皺眉頭,又問:“有藥油嗎?”


  “沒有呢。”靜漪看著他,燈光在他的發間閃爍著,幾線亮晶晶的銀發更是耀目。她抬手勾了他的耳朵,指尖觸到他硬硬的發梢。“沒要緊的……過幾天就好了。”


  “家裏預備的一定有。明天記得要。”陶驤囑咐道。


  靜漪嗯了一聲。


  他怎麽變的這麽了嗦呢,她都快要忘了那些他總板著臉一時給不了她一句半句話的時候了……可此時就因為他了嗦,她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心、自己的人,在他溫柔而又了嗦的關心裏,一絲絲一縷縷變成一泓軟水,繞在他身旁……如果真能這樣,也好。


  靜漪就這麽溫柔地望著陶驤。


  陶驤看她半睜著眼,目光迷離極了……不禁俯身親她來。


  燈熄了,眼前一片黑暗,而同時卻又像是點燃了焰火,黑暗中燦爛的焰火如花般綻放……靜漪聽得到那炸裂聲,還有美妙的畫麵。


  當焰火漸漸熄滅,她終於聽見他低沉的歎息。


  他們緊緊擁抱,久久不願分離……


  外頭雨落的急,嘩啦啦的雨聲仿佛能衝刷掉世間的一切塵埃,也能衝刷掉人腦海中的雜念……她就隻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於是她低聲呢喃:“別扔下我,牧之。”


  靜漪順利地翻了個身,並沒有遇到任何阻擋。


  整晚她不管怎麽伸展,總是會碰到同床共枕的那個人,這會兒不見了……她睜眼,發現被子被掩的密密實實的,床帳也落的嚴絲合縫。天已然亮了,翠色帳子上繡的鴛鴦,和枕上的遙相呼應,簡直聽得見它們的叫聲……她伸了個懶腰。


  這一覺睡的雖不久,卻極熟。


  “牧之?”她輕聲叫道。


  睡前她還硬要陶驤答應她,走的時候一定叫醒她的……他這會兒怎麽不在這兒了?

  “牧之?”她又叫了他一聲,還是沒有回應。


  她停了片刻,幾乎是從床上一躍而起,劈開床帳便下了地。她站在地平上,舉目一望,屋子裏便是收拾過的樣子,甚為整潔……她一陣發慌,看到搭在一旁架子上的衣服,已經給她準備好。她匆匆地抓了件襯裙套上,轉身便往後麵走。隻需探身一瞧,果不其然這裏也已經整齊如初,就連架子上她的化妝箱都擺放的規規矩矩……她換下的衣服,也已經疊好放在木盆裏。


  她有些無力地靠在門邊。


  看這樣子,他的確是悄然離去了。


  可他怎麽可以這樣不告而別呢……她鼻尖泛酸。回來邊穿著衣服,邊想著他走之前,輕手輕腳地收拾妥當這裏。定是不想吵醒她,又免她覺得尷尬……她將衣服換好,站在穿衣鏡前,看著臉上有些浮腫的自己。


  她從前怎麽想得到,就是不久前,她還以為自己堅強的很,怎麽也不會這麽離不開他……


  好一會兒,靜漪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些。她走出這道門,還得笑臉對著長輩呢。


  有人來敲門,是馮家的丫頭來送熱水。


  靜漪問她們太太昨晚上睡的可好,答曰好的很,也是剛剛醒,正在淨麵更衣。她看了看時間尚早,去細細地洗過臉,薄施粉黛,頓時就容光煥發起來。連在一旁伺候她淨麵和收拾床鋪的丫頭看了都抿嘴而笑,說程小姐真好看……靜漪微笑。


  馮家的丫頭都知書識禮,進退有據。讓她想起先頭伴在母親身邊的翠喜翡寶,還有喬媽她們。她以為以母親的貞靜嫻雅,調教出那樣的丫頭不足為怪。如今看多了外祖家中的情形,便知道這些都其來有自。


  “外頭是不是預備好了要走了?”靜漪見丫頭們收拾著屋內的東西,並不像是急著收起的,問道。


  “還沒有呢。老爺說,用過早點再從容啟程不遲。”其中一個丫頭馬上回答。


  靜漪點點頭,從首飾袋裏取了一對珊瑚耳環戴上。鮮紅的珊瑚襯的她臉色不錯,鴨蛋青色的旗袍在這陰雨天裏也讓人看了心情舒暢些。她撫著耳垂,推開窗子。雨已經停了,院子裏的梅花經過一夜雨水洗刷,愈加硬朗多姿似的……微風輕拂,老梅新芽,樣態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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