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思君迢迢(1)
靜漪看遂心背著她的小書包,懷裏抱了一疊琴譜,曉得她這是要出門去安娜老師那裏上課了。她還沒有說話,晴子也已經發現遂心。靜漪索性讓遂心近前來。
遂心對晴子問了聲好,隨即便對靜漪說:“媽媽,奶奶要我來提醒您回去辦公的時間差不多了。再晚,您可要空著肚子去了上班了。”
“知道了。”靜漪微笑。
“這位就是陶司令的女公子麽?”晴子目不轉睛地望著遂心。
“正是小女。”靜漪微笑答道。
晴子看向靜漪。
靜漪看著女兒的目光,比起剛剛來簡直判若兩人。這小女孩兒仿佛雪堆裏鑽出來的,嬌嫩美好的像個雪娃娃,讓人簡直不敢出大氣……晴子輕聲道:“竟也這麽大了。”
靜漪點頭微笑,道:“是啊,時間過的真快。”
雖然如今日日在身邊,她望著遂心還時時不敢相信。仿佛那胖胖的嬰孩仍在臂彎間,不知不覺卻也這麽大了……
靜漪看著晴子,晴子輕聲說:“長的真高呀。女公子比我的一郎要小不少呢,可是個子卻差不多。”
“男孩子嘛。”靜漪笑道。
晴子望著自己的眼神,她都看在眼中。她並不去細細考究其中的含義,隻聽晴子道:“女公子像陶太太多一些。”
“常聽人說完全像了我呢。”靜漪仍笑道。
晴子搖搖頭,比劃了下眉峰處,許是一時想不起該怎麽用合適的詞匯,隻是比劃了這一下。靜漪卻也明白過來,同樣望著遂心。這孩子或許以後會長的像陶驤多些吧……
“媽媽?”遂心搖著靜漪的手。母親和這位陌生的日本女人的來回打量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晴子看她一副護著母親的模樣,未免愈加心生憐愛。可她也曉得自己在這裏並不怎麽受歡迎,這就預備告辭。
晴子起身,對靜漪深深鞠躬,道:“那我先告辭了,陶太太。”
靜漪親自送她出門。
看到門外等候的車子,和候在一旁等著攙扶她的男人,靜漪瞬間覺得眼熟,隻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晴子並沒有替他們介紹,而是先上了車。那男人上車前也對靜漪鞠躬,卻沒有開口。
靜漪等車子走了,才鬆了口氣似的,一回身就見秋薇和遂心站在門內正等著她呢,於是一笑,先過去笑道:“囡囡該去上課了吧?去吧。替我問安娜老師好。”
遂心答應著,由福媽帶著她出去了。
秋薇待遂心走遠些,才擔心地說:“小姐,日本人都找上?門來了,您還是半點兒事兒都沒有似的!看她的樣子,來頭不小的。萬一耍的是先禮後兵的詭計呢,日本人最是狡詐……小姐都不怕嗎?”
“怕事難道事就不上?門了?”靜漪微笑著反問。她心想秋薇這個判斷倒是不假,這藤野晴子她雖然不了解詳細境況,看她談吐舉止,顯然與多年前那個的清秀少女不可同日而語。這其中或許有她那位高權重的養父撐腰的緣故,也未必不會有些自己了解不到的因素,看那隨行男子對她畢恭畢敬的態度……果真如此,晴子對她所說的保證她在上海的安全也許不是一句空話。同時,秋薇的擔心就更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這些也都僅僅是她的猜測,事情究竟如何,她也很難預料。
秋薇見靜漪這麽說,皺眉道:“那也該想個對策。如今姑爺是他們的眼中釘,小姐自然也首當其衝是肉中刺。別說是日占區,租界裏被暗害的人還少嗎?小姐……”
“對了,我才想起來。你過來的正好,昨晚上我和老太太商議,你自己帶著孩子們單獨住,我們有些個不放心,想要你帶著大寶他們過來同我們一起住。你們過來的話,這裏是住不下的,不如搬到六號去……你覺得怎樣?”靜漪問道。
“老太太剛剛和我說了。我也惦記著小姐。這樣我能日日看見小姐和囡囡,好的很。就是小姐不要嫌我們母子是一窩麻煩。孩子們太皮了……”秋薇見靜漪不著急自己的安危,仍是先替她和孩子們考慮,感動之餘,未免添幾分酸楚。
靜漪笑道:“這有什麽……正是調皮才好。這才顯得有生氣。”
秋薇看靜漪雖是笑著,臉色卻不好看的很,便問她是不是累了,還是出了什麽事。以她對小姐的了解,恐怕是後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靜漪卻不想在這個時候就同秋薇提及逄敦煌的情況,況且一時半會兒也是說不清的,於是掏出懷表來一看,說:“時候不早了,我不在家用午飯,你進去告訴老太太一聲,我這就去醫院了。”
秋薇有心攔著她,見她匆匆忙忙地也顧不得多說話便回身上車去,隻好目送她離開……
靜漪回到醫院,已經是午餐時間。
她同往日一樣,要去醫院的公共食堂用午餐。她每日都是與梅豔春一道去的,今日她看看哭的雙眼紅腫的小梅,要問她什麽又不忍心。
梅豔春說沒有胃口。靜漪獨自前往。在食堂用餐時巧遇孟醫生。兩人坐下來用餐時,因座位在僻靜處,低聲交談起來,又說起逄敦煌的傷情來。
孟頌華醫生整宿沒睡,又工作了一上午,精神還是好的,說道那場手術,因在他看來甚為成功,未免有些得意。
在靜漪來說固然是為逄敦煌擔心,聽孟醫生單單從手術治療方麵說起來如此這般仿佛隻是一個複雜的病例,但也正是因為看到孟醫生對他自己醫術的自信,也讓她更有些信心……
“凱瑟琳?”孟醫生見靜漪是聽的出神的模樣,中斷了自己有點滔滔不絕的議論。他同靜漪一樣是出身霍普金斯,私下裏他們沒有那麽多客套。“我在問你是不是要來了,你倒是聽見沒有呢?”
“是嗎?我隻聽說他已痊愈,並沒有得到他將赴任的消息。”靜漪低聲道。
她見食堂裏用餐的醫生、護士和工友越來越多,位子有不夠用的趨勢。因她是同孟醫生一道在這裏,許多醫生護士隻是看看他們桌上的空位,仿佛都不便打擾她用餐的樣子……她從在這所醫院工作開始,除了公務,大多在此用餐。奇怪的是,不管是她獨自用餐、或者與同事一道,便不太會有人來坐她這邊的座位。
“我前幾日才收到那邊同窗的信。要說你不過是臨時代辦,何苦如此用功?聽說你一再去信,想要多挖幾位出色的外科大夫回國……你要知道,此時戰事逐步惡化,許多人恨不得遠離戰爭,美國尚未卷入,正是樂土,誰肯輕易回來?”孟醫生歎著氣,將盤中意粉吃光,“我若不是三代單傳、家有高堂,也不肯回國效力的……我想念巴爾的摩的秋天!”
靜漪微笑道:“孟醫生回國來,怕是因為嫂夫人家中催促的緊吧?”
孟醫生哈哈一笑,點了靜漪道:“你竟也會說笑話了……知道麽,你初入霍普金斯時,許多男同窗對你神魂顛倒。怎奈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呐!那時候多少人追求你不得,背地裏都說你是冰雪女王。”
靜漪微笑不語。
冰雪女王的綽號她也聽過數次。無非是因她那時除卻學業,無心與人交往。在醫學院讀書數載,所交往者無非師長與同班同學數名而已。平時也是不苟言笑的時候多,落在旁人眼中,她便是個拒人千裏之外的……
孟醫生繼續笑道:“還有,老師們都很喜歡你。你的報告總比我們的強,說是女王也不誇張。那時想不出該是誰會是那個幸運兒。”
孟醫生忽然放下刀叉,對著靜漪身後招了招手。
靜漪正覺詫異,便聽到身邊有人輕聲說:“程院長、孟醫生。”她轉臉看時,是位年輕的女醫生,被孟醫生招呼過來讓她坐下,她也就告了座。
靜漪記得這位高醫生是在外科跟孟醫生實習剛剛期滿轉作專科醫生的了。過來坐下,在孟醫生麵前還是學生的模樣,謙恭的很。
靜漪並不知道孟頌華要高醫生來做什麽,於是隻問了高醫生是否用好了。
“是的,院長。”高醫生忙回答。
孟頌華同高醫生並不怎麽客套,吩咐她下午多留意幾位病人,又叮囑了一番注意事項,就打發她先走了。
等她離開,靜漪慢條斯理地說:“我看孟醫生是忘記當年他們這些前輩醫生怎樣使喚我們這些小嘍了。”
孟頌華想一想,大笑道:“也是。我竟沒有發覺,如今我也像那般對待後輩。隻是這位高醫生乃是可造之材,若對她嚴加教導,來日定成就不俗。”
“孟醫生看重的,必定不錯。”靜漪點頭道,看孟頌華笑中帶些狡黠,“怎麽?”
“她穩妥,且口不多言,我想著經我手術過的傷員,還是有我親自指派的人看顧些能令我更加放心。我已考察她有段時間,此時方對你推薦。你可再觀察些時日,或可采納我之建議。”孟頌華說著,道聲對不住,轉臉掩麵打了個哈欠。
靜漪點頭表示知道了。見孟頌華疲憊,曉得他連續手術又忙碌多半日,便起身同他離開食堂,要他回去休息。而她帶了份午餐回來給小梅。上了樓卻發現也有人來給小梅送午餐了。梅季康見了靜漪忙起身打招呼,微笑道:“密斯程才回來。”
梅豔春也站起來,有些赧然道:“昨晚至今未歸,家母惦記,使叔叔來的。”
她說著,接了靜漪遞過去的午餐,道謝。
梅季康說:“有勞密斯程照看春兒了。我回去稟告家嫂,往後大可不必視春兒仍是三歲娃娃。既然如此,我先告辭。”
“走好。”靜漪說。
梅季康如今儼然是滬上報界領袖之一,其筆名梅開所出文章,針砭時弊,更可謂獨到。他時常接送侄女上下班,他們偶爾相遇,若有時間,總不忘交談幾句,也頗談得來。
今日梅季康亦看出非但侄女大異於常,連程靜漪也是精神不佳,思索再三,他還是暫且忍下好奇心,由侄女相送離去。
靜漪等小梅送了梅季康回來,仍在小梅桌邊,在閑看著今天的晨報。
小梅悄悄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草草吃了兩口午飯便聽了筷子。她看到靜漪收了報紙,就說:“我等下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