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很難辦(1)
靜漪看著他。
戴孟元搖了搖頭,說:“很難辦。”
“我知道。”靜漪低了頭,“謝謝你。”
“離開上海,靜漪。”戴孟元說。
“不。我不會輕易離開這裏的。”靜漪抬起頭來。她看到戴孟元臉上閃過的複雜神色,“多謝你。孟元,你多保重。”
她站了起來。
對他,她沒有更多想知道的了。而她也知道,即便是想了解,也絕不能多問。
“如果可以,我會盡量幫忙。這你放心。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你要冒這麽大的險救她。”戴孟元也站了起來,“我還是希望你能盡快離開上海。”
“謝謝。”靜漪說。似乎也沒有其他好說的……證實了最壞的消息,也見過了這個曾經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人,她眼下還有很重要的事等著去做。“我該走了。”
“我不方便出去送你。”戴孟元說。
靜漪點頭離去。
戴孟元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跟著她走了兩步。靜漪下樓前,站下,回頭看了他。
他輕聲說:“陶司令知道。我見過他一麵。”
靜漪點頭。
陶驤……她轉身下樓時,多少有些覺得頭重腳輕。但是她來不及想太多,快步出了書局。已經等急了的隨從一路跟著她,護送她上了車。車子很快駛往海格路的程公館。待車子穿過密集的關卡,開到程公館門前,剛一停下,便有人替她開了車門。她抬頭一看,竟是逄敦煌。
“你怎麽這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剛才我們都急壞了?”逄敦煌臉色極是難看。
靜漪說:“臨時有點事情在路上耽擱了,沒關係的。”
逄敦煌忍了忍,似是不想在這麽多人麵前再說什麽掃靜漪麵子的話,隻道:“不管怎麽樣,你至少該讓前方跟著你的人有數。就這麽會兒工夫,多少差錯也出了。”
靜漪對他點頭。
她當然明白敦煌的心情。
“逄將軍、逄將軍,”竺維見狀忙從後頭過來打圓場。他倒是微笑著,“您這也對我們四科的人太沒有信心了。就是沒有四科的人,還有杜先生的。”
逄敦煌看看他,說:“四科和杜先生的人都是不差的,就是擋不住這一主兒隨時自作主張。”
“是的,太太,這個……回來的時間對不上,要不是及時有人回來送信兒,這會兒恐怕該引起混亂了。您千萬配合我們些,不然我們很難和上頭交待。”竺維轉而對靜漪道。
靜漪心知這幾個人是當著她的麵兒演雙簧呢,一定要讓她從此以後乖乖聽從安排才行。她也沒有解釋什麽,說:“好。今日臨時改變行程是我的不是。以後我盡量避免,不讓你們為難。”
竺維聽她這麽說,微微躬了躬身,不便再多說。逄敦煌卻看了靜漪,哼了一聲道:“今日之事,真該對你加以懲戒,以觀後效。”
竺維一笑,往後退了退,讓開些。
靜漪微微瞪了逄敦煌一眼,目光一轉,停在之了身上。
之了立即說:“一郎在書房裏。九少爺說等十小姐回來了,先跟他談一談。”他說著回身從程僖手中接了毛巾來給靜漪遞上。靜漪身上沾了雨水。“九少爺在跟客人談事情。已經有一會兒了,應該很快就結束了。”
“知道啦。都安排好了?”靜漪問。
“是。雨下的不大,飛機隨時可以起飛。早安排人過去接老太太和囡囡了。”之了說。
“好。”靜漪沉默片刻,看看時間,“我去看看他……怎麽樣?還好嗎?”
她問著,左右看看之了和敦煌的反應。
敦煌搖搖頭,說:“你進去看看吧。他不認得我們,有些怕生。”
“好。”靜漪說著就走。
逄敦煌說:“我也過去。在外麵等著,不進去。”
靜漪微皺眉頭。
心裏有點忐忑。逄敦煌說一郎怕生恐怕是真的。但是她印象裏這個孩子是活潑頑皮的很呢……她記的很清楚。雖說細瘦,個子也小,但是很結實,像是有無窮的活力……看得出來,晴子必定是待他如珠如寶的。
但從此,他就是個孤兒了……
這條走廊越走越暗,靜漪隻覺得心頭越來越沉。
敦煌和之了跟在靜漪身後,隨她往西邊書房方向去。走到半路時,逄敦煌叫了靜漪一聲。靜漪站下,轉身看著他,問:“有什麽事要提醒我?”
她看出敦煌有點兒擔心。
之了卻先低聲道:“十小姐,一郎的情緒似乎有點不正常。您跟他說話,千萬留神些。我恐怕這孩子不是那麽簡單。他還是很懂事的,應該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對了的。可是我們沒辦法跟他解釋的很清楚。”
靜漪看了他,微微皺眉。
逄敦煌也點頭道:“是有些不對。可我們這些男人,對這半大不小的孩子,就覺得沒處下嘴。還是你去,畢竟熟悉些,或者他信任你也不一定。”
靜漪想了想,說:“他的保姆呢?”
“在隔壁房間。還沒有審查完全。她很不合作。堅持在見到您之前,什麽都不說。”之了說。
靜漪輕聲道:“別為難她。我也見過的。是晴子這些年一直帶在身邊照顧一郎的人。不合作或許是不信任……把她帶過來吧。一郎也離不開實落的人照料。”
她語氣有點沉,敦煌和之了對視一眼。
“你的意思是?”逄敦煌先開口問。
靜漪點了點頭,說:“是的。”
“竺維還沒能最後確認。隻是說可能。”逄敦煌說。
靜漪不出聲。
逄敦煌沉吟片刻,說:“這次他們下手太狠毒。通常至少會遣送回國,接受審判的。”
“現在得把一郎保護好才行。”靜漪有點煩躁。一郎是晴子多年來用生命在保護的寶貴的兒子。她的身後,最重要的也是一郎……“等我見了一郎再說。”
之了先走幾步,過去敲了敲門,將門推開,請靜漪進去。
靜漪看他時,隻覺得他動作有點不靈便,心裏一動,問道:“是不是受傷了?”
之了點頭又搖頭,低聲說不礙事。
靜漪也來不及過多同他交談,隻低低說了句你受累了,先進了門。她進屋便看到一郎小小的身影,正背對著房門。他坐在鋼琴前。琴是打開的,但他正望著窗外。聽到聲響,他過了片刻才回過頭來。
靜漪站下,看著望向自己的這對烏黑的眼睛。
非常沉靜的一對眼睛。看到她,目光也仍是靜的。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什麽變化。隻不過他的手將琴蓋放下來時,碰到了琴鍵,發出很輕的一聲。
“一郎?”靜漪走近些,又站下。她盡量聲音和緩,以期不致令這孩子感到突兀和不適。“還記得我嗎?”
一郎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抿,沒有立刻出聲回應。
他沉靜的雙眼望了靜漪好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從琴凳上下來,給靜漪鞠了個躬。但他仍沒出聲。
靜漪過來,彎身蹲在他麵前,目光與他齊平,說:“我是你媽媽的朋友,一郎。”
一郎點點頭。
靜漪忍著沒有把一郎立即擁進懷裏,輕聲和他說著話:“你媽媽暫時不能來看你,這段時間,我來照顧你,好嗎?”
一郎看著靜漪,在她等著自己回答的時候,問道:“程先生,我媽媽死了嗎?”
靜漪像是被人狠搗了下胸口,抬手握住了一郎垂在身側的冰涼的手。
一郎沒掙脫她,而是說:“我媽媽和我說過,如果她遇到意外,會有人照顧我。她是不會輕易離開我的……程先生,您能跟我說實話嗎?”
靜漪終於點了點頭。
一郎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好一會兒,再抬頭時,眼睛裏湧出來淚水,說:“我能看看她嘛?”
靜漪搖頭,說:“我跟你保證,我會替她照顧好你。你能信任我嗎?”
一郎沒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靜漪抬手給一郎拭著淚。
這孩子流著淚,全身都在顫抖。可是不出聲,極力壓著悲痛似的,看的她也跟著難過起來。
她說:“一郎要勇敢,知道嗎?你的父親、母親,都是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的人……我、逄叔叔、陶叔叔……還有今天接你過來的林叔叔,以後都是你的家人,明白嗎?”
“可是我再也不會有媽媽了。”一郎終於哭出聲來。
門被敲響,進來的是一郎的保姆和逄敦煌。那保姆在看到靜漪時,呆了片刻,跑過來將一郎抱在懷裏,不住安慰。
靜漪拭著淚,起身站在一旁。門被合上了,逄敦煌就站在門邊。但他沒有動,隻是望著一郎,神情極是複雜。
保姆好一會兒才回身,輕聲對靜漪說:“晴子小姐說過,如果她不在了,而我們能見到陶太太您……就一切都聽陶太太您安排。請陶太太允許我留在一郎身邊。”
靜漪看一郎,點了點頭,說:“這是應當的。隻不過現在的局勢,並不方便讓你們留在上海、留在我身邊。但是我們會給你們妥善的安置。”
靜漪說著,也回頭看了眼逄敦煌。
逄敦煌點頭。
他過來,對一郎伸出手來,說:“現在見了程先生,可以相信我了麽?”
一郎又抿了唇,隻看著靜漪。
靜漪說:“逄叔叔是你父親的老部下,一郎。他是你父親和母親信任的人,也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一郎說。鼻音極重,小臉兒都浸在淚裏了。可到底是個倔強的男孩子,在這麽悲痛的時候,還是要控製自己的淚。“媽媽說起過。”
逄敦煌眼都發紅了。他平抑下自己的心情,握了一郎的手。
保姆聽見他們說的,猶豫片刻,才問:“這麽說,我們得離開上海?去哪裏?”
一郎拉了拉保姆的衣襟,說:“菊媽媽,程先生會安排好的。”
靜漪看著一郎,隻覺得更加心疼些。
“對不住,陶太太。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既然晴子小姐……我和一郎聽從您的安排。”菊媽媽哭著說。
“沒關係。”靜漪伸手摸摸一郎的頭,給他擦著眼淚。“我同逄叔叔他們商量好,再來告訴你和菊媽媽好嗎?可能你們馬上就得走。”
“好。”一郎說。
靜漪看了一郎一會兒。
一郎的眼睛裏除了悲痛,還有沉靜和堅強。
她不禁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