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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悠揚而莊重的瓦格納婚禮進行曲徐徐響起,盛遠航心中微澀,卻仍極力鎮靜著自己的情緒,含了欣慰又不舍的笑,緩緩將手臂伸向女兒,“小笙,別緊張,爸爸陪著你一起出去。”


  亦笙此刻心內情緒亦是起伏萬千,對於馬上就要舉行的儀式和嶄新生活的期待,以及對於即將要離開父親羽翼的不舍交織在一起,和著小小的緊張與激動,一顆心本就柔腸百轉,又聽著樂聲響起,時間越來越近,再見了父親這個樣子,那一種不舍之情陡然占了上風,雖極力克製,那淚珠兒卻還是如同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掉落了下來。


  盛遠航見女兒這樣,又是心酸又是心疼的,連忙出聲勸慰,可自己的聲音亦是抖著,“你這個傻孩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許哭!這又不比從前了,你想家了,想爸爸了,隨時回來就是了。”


  亦笙又是不舍又是難為情,一麵努力忍著眼淚,一麵依依地去拉父親的手,隻叫了一聲“爸”,便喉中哽著再說不出話來。


  還是幾個女儐相趕忙在一旁巧言勸慰,這四人都是上海灘有名的大家閨秀,其中三人與亦笙同是墨梯女校的校友,另有一人雖不甚熟識,但與盛家生意上素有往來,兩家小姐的名聲又同是響譽上海的,再說了,能在薄仲霆這場舉世矚目的婚禮上擔任女儐相,那是何等的體麵,因此盛遠航才向那家稍一提起,對方立刻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盛伯伯,亦笙,今天是多好的日子呀,怎麽你們反倒傷感起來了,該開開心心的才是呀!”


  “我說盛亦笙,你今天嫁的可是薄仲霆哪,這是全中國未婚女性做夢都羨慕不來的福氣,你還要哭,可真是太過分了!”


  “就是就是,這你都要哭,可真要讓我們幾個恨得牙癢癢的了,哎呀你看看,妝都花了,郭婉瑩你快拿粉撲來幫她補補,一會兒咱們要是不交出一個天仙一樣的新娘子來可就對不起世人的期待了。”


  “動作快動作快,新娘子該入場了,你們就忍心讓薄將軍久等?”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又是忙著給亦笙補妝,又是忙著給她整理禮服和頭發的,還不忘安慰外加打趣一番,倒把盛家父女的那一陣子難舍不忍之情給混過去了。


  盛遠航也知不宜讓賓客久侯,遂對著女兒微笑著重新伸出了手,“走吧,記得要笑得漂亮點兒,讓人家都知道,我盛遠航有個多麽好的女兒。”


  亦笙強自壓下心底翻湧著的種種複雜心緒,對著父親綻出微笑,再將手交到他的臂彎當中,在莊重的樂聲當中,隨著父親一道緩緩沿著紅氈步出。


  東首正中的花亭前,馮忠泰作為主婚人,在長桌後方正中的位置處威儀站立,而六個證婚人,分左右兩側端正等待,氣氛頗為莊嚴。


  這六人俱是黨國要員,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蔣總司令和廖夫人,他二人同為證婚人出席,尤其蔣總司令更是生平第一次擔任證婚人,這無疑更加令這場本就舉世矚目的婚禮之盛況,達到空前絕後的地步。


  薄聿錚今日穿了黑色的燕尾禮服,站在亭前靜靜的等待著,挺拔修長的身型配上成熟內斂到令人心折的氣質,吸引了無數的目光。


  與戎裝時相比,今日的他少了幾分冷峻多了幾分風度翩翩的優雅,而這份貴族風度又與上流社會沙龍裏那些公子哥兒的風流倜儻截然不同,這是一種受過良好的教育和久經沙場的曆練混合在一起所造就的沉穩冷靜與堅毅從容,那一種統帥三軍的大將之風,無需言語便在不經意間傾瀉滿堂。


  也難怪了那些中外媒體對他如此追捧,在將星雲集的黨國軍隊中,獨獨讚譽他為最富魅力的將軍,而今在他大婚儀式尚未正式開始之際,便早有鎂光燈對著他一人不停地開始閃爍。


  曹景芸自然也不例外,她一麵讓一同來采訪的攝影記者不停的變換著角度拍照,一麵目不轉睛的看著台上的薄聿錚,忽然,她看見他弧形優美的唇際慢慢上揚,帶出一個微笑,而這一抹淡淡的笑意也讓他如刀刻一般深峻的麵容霎時化柔,她震驚的看著他曆來冷清的眼中現出她從未見過的柔情,甚至都忘了提醒身邊的攝影記者趕快捕捉這一千載難逢的鏡頭,隻能愣愣地聽著雷鳴一樣的掌聲,驟然響起。


  在主婚人與蔣、何兩位證婚人的陪同下,薄聿錚緩緩的下台走向他的新娘。


  觀禮的人群不由自主的發出低低的讚歎聲,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跟在司花女童身後,緩步而出的新娘身上,掌聲如排山倒海一般,經久不絕。


  一直以來,關於薄夫人的種種猜想,至此方算有了一個圓滿的解答,每一雙眼睛都在看著這個女子,一身純白色的喬其紗禮服素雅飄逸,卻又很好地勾勒出了她纖柔曼妙的身形,禮服下擺長長的軟緞輕紗,飾以水晶和珍珠,清雅而華貴,由一雙身穿黑色絲絨衣和白色緞子背心的孩童司持,隨著她前行的腳步,微微地搖曳著。


  她手捧著由銀色緞帶係著的粉色玫瑰花束,挽了父親的手,姿態優雅而又落落大方的走來,微微的笑著,溫柔顧盼,那純真美好的笑意綻在她宛如新月清輝、花樹堆雪一般的娉婷麗顏之上,生生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她走了過去,空氣中仿佛還留有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恍惚間,隻讓人生出錯覺,仿佛她所行的每一步,均是步步生蓮。


  那一種光彩照人又不失肅穆端莊的美麗,極是動人心弦,就連嚴肅矜重如黨國元老靜江先生者,也都不由得顧盼幾次。


  四位身著緋紅軟緞長裙禮服的女儐相,都圍在新娘的身邊,她們本也是上海灘上才貌雙全的小姐,可是此刻,在光彩照人的新娘子跟前,卻統統都黯然失色,成了被人們忽視的對象。


  此時此刻,眾人的眼中隻看得見新娘一人,而各自心中卻又都不約而同的升起了一個念頭,原來如此,果然如此,也難怪了那薄仲霆將軍會為了她衝冠一怒,美人名將,相得益彰哪!


  薄聿錚緩緩將手伸向了他的新娘,自她步入禮堂的那一刻起,他的眼光就沒有自她身上移開過分毫。


  盛遠航牽著女兒的手,將她一直交到薄聿錚手中。


  薄聿錚先是對著盛遠航欠身致意,然後握住了他放在他掌心當中的纖柔小手,一點一點慢慢的收緊,就像是握住,他畢生珍視的寶貝一樣。


  亦笙麵上雖是帶著微笑,可心底卻免不了的一直微微緊張著,就生怕自己哪兒出了錯。


  可是現在,他握著她的手是那樣的平穩有力,她漸漸的覺得安心,忍不住輕輕的回握,那一瞬間他低首對她而笑,掌心相暖,指間纏綿。


  她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對著他笑了一笑,然後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彎,任由他帶著自己慢慢向東首的花亭行去,每一步都從容不迫,他就在她的身邊,她什麽都不需要擔心,隻要跟著他就好。


  盛遠航走向親屬席,在盛太太身邊坐下,一顆心全放在了不遠處的女兒女婿身上,因而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太太,那厚厚的脂粉也難掩飾的灰敗神色。


  他隻是看著兩個孩子挽著手,一齊走到花亭前方,比肩而站,活脫脫就是一雙璧人,是那樣的登對,那樣的賞心悅目。


  “請全體起立,新人向總理遺像三鞠躬。”


  在司儀的口令聲中,在鎂光燈熾烈的閃爍下,亦笙隨著薄聿錚,麵對著黨旗、國旗和總理遺像深深的三鞠躬。


  “請證婚人證婚。”司儀又道。


  一身赭色長衫的蔣總司令於是來到了花亭中央,對著滿堂來賓,神情略顯肅穆地開了口——


  “蓋聞寶樹延輝,異彩耀玉台之鏡,今以兩姓聯歡,共襄一堂結約。茲有薄聿錚先生與盛亦笙女士,舉行結婚禮於大華禮堂,良辰吉日,六禮告成,琴瑟在禦,莫不靜好。中正等忝作證人,樂觀嘉禮,爰綴吉言,藉貢歡忱,是為證。”


  他的話音落,人群當中便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各路記者也爭先恐後,鎂光燈閃爍個不停。


  薄聿錚與馮忠泰對視一眼,無需多言,俱是了然於心。


  他從不是講究虛禮的人,然而這一次卻不惜大費周章,極盡渲染,大宴賓客,更是親自登門拜訪,說動黨內元老要員、當權人士來為自己證婚,旁人皆以為那是何等的風光榮耀,而他為的,其實隻是能護得自己的妻子安然無虞。


  他甚至不惜請父帥出山,父子二人擺低身段幾次三番親自拜會總司令行轅,終於迫得蔣總司令無從拒絕,作了他的證婚人,而今他當眾宣讀了證婚詞,有那麽多記者和政要為見證,若是將來,他與他政見紛爭,他想要以亦笙牽涉牟案一事來說事兒,有了如今這一出,他多少就會投鼠忌器有所顧慮。


  他其實並不懼蔣總司令以這樣莫須有的事情來攻擊自己,然而這卻畢竟牽扯到了她,那他便不得不未雨綢繆,以求萬無一失。


  自從在陸軍監獄裏見到她消瘦蒼白的模樣,他便在心內對自己說,終此一生,再不讓她再受一點兒苦。


  “請證婚人、主婚人依次用印。”


  司儀的聲音又再響起,六個證婚人並馮忠泰依次在兩張婚書上蓋上了自己的印章。


  “請新郎新娘用印。”


  薄聿錚聞言略轉過頭,對著亦笙微微一笑,伴著她走到台前,率先在婚書上結婚人名下蓋上了自己的名章,複又將兩張婚書替她展開,看她纖柔的小手握著圖章,將自己的名字印在了他的名字邊上,那一刻,他隻覺心底一柔。


  亦笙看著兩張婚書上麵他們兩個並排在一起的名字,薄聿錚,盛亦笙,心底也是有著說不出的歡喜和圓滿,不由自主的漾出微笑,抬眼便去看他。


  她的眼睛中藏著歡喜,璀璨如天上星,唇邊的笑意甜蜜得醉人,他幾乎就要失了自製,隻想低頭吻她。


  “請新郎、新娘相對一鞠躬。”


  司儀的聲音適時的響起,拉回了他的思緒,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他與她相對彎身,抬眼的瞬間,彼此的眼底都隻有對方,相視一笑,兩心默契便勝過萬語千言。


  兩個人並肩站著,跟著司儀的口令又向主婚人證婚人一鞠躬為謝,複謝來賓一鞠躬,在這樣的場合,他們彼此之間其實隻是微笑,連一句話都沒說,卻隻覺得兩顆心都被一種溫熱微漲的情感充溢得滿滿的,越靠越近,就連跳動的頻率都仿佛融在了一起。


  隨著司儀喜氣洋洋的一聲“禮成”,幾個女儐相歡快而輕巧地拉動亭子四周垂著的銀色絲帶,那絲帶牽連著亭子頂部的一個巨大花團,這一拉動,便有花瓣紛紛揚揚地飄灑到一對新人身上。


  白俄管弦樂隊重又奏起了歡快的曲子,禮堂內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人們紛紛起立,掌聲經久不息,鎂光燈瘋狂的閃爍,齊齊對準了一對新人。


  文字記者們亦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一麵頻頻抬頭去看,一麵抓緊時間奮筆疾書,那一個個潦草的字段,在第二天都印成了鉛字,遍傳海內外。


  其中有一段,是最為人們所津津樂道,那是《泰晤士報》的沙易先生所寫就的報道——


  這是中國近年來一次難得的輝煌盛舉,各方名士齊聚一堂,這也是當代中國最為顯赫的結婚典禮。在飄落的花瓣與滿堂喝彩當中,薄聿錚將軍緩緩將手伸給了他的新娘,美若天仙的新娘子將手交到新婚丈夫的手中,兩人一起接受現場近一千三百名顯赫來賓的道賀,並落落大方地配合記者拍照。這期間,薄將軍與夫人始終雙手交握,姿態親密自然,看上去恩愛異常,而兩人良好的風度與迷人的魅力,也在人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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