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十萬兩黃金設下的死局
花九回府,去花老夫人的木樨苑回稟品香小會的事後,聽夏初說吳姨娘晚些時候找過她,她眸色一凝,急急的便回了自家院子。
才剛踏進門,花九便見吳姨娘坐在花廳裏,眼也不眨的呆愣著,轉轉十來天的時間,她便急速的瘦了下來,原本圓潤的臉,臉頰凹陷了下去,顴骨就凸出了,以前渾身洋溢的溫柔氣質,也被怨恨和憂傷取代。
花九暗自歎了口氣,那日楊氏將所有汙水潑到五姑娘花蔦蘿身上時,即便是她也未料到世事竟會發展到那步,她也是無能為力的,能夠翻身自保已經是不錯了,如何能顧上別人。
“聽說,吳姨娘找我?”花九在吳姨娘對麵坐下,打發了夏初去泡茶,她直接開門見山的就問。
吳姨娘眼珠子轉動了一下,許是聽到花九的聲音,那張死氣的臉上恢複了一點生氣,“大姑娘,妾身沒法了,妾身救不了蔦蘿……”
說著,吳姨娘聲音哽咽,但是那凹陷的眼窩卻是半點眼淚都留不出來。
花九沉吟了一下,她不是不心生惻隱,隻是在這吃人都不吐骨頭的花府,她尚且隻能保住自己而已。
“吳姨娘,你該好生保重才是,阿九問個不敬的話,這十多天,父親可有去姨娘的屋裏?”花九半闔眼眸,白如瓷臘的素手捏著茶杯蓋轉個圈,又輕輕合上。
“他毀了我女兒,我為何還要媚笑求歡於那種無情無義的男人!”聽聞花九的問話,吳姨娘那雙黑如墨炭的眸子猛地迸發出強烈的怨恨來,那種黑暗連日光都折射不進去。
“阿九說話或許會不中聽,但是吳姨娘,你要知道,這花家無論誰掌管中饋,做主的依然是姓花的,楊氏之所以不念你和她之間的舊情,那便是覺得父親太偏寵於你,而她,現今三十有餘,卻依然生不出兒子來,你說她會讓你好過麽?”
花九嗤笑一聲,慢條斯理的吹了下茶湯,然後輕抿一口,便幽幽的住了口不在說什麽。
有些話,說的太直白那便沒什麽意思了,具體的還是要本人自己去思量才是,從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說的自然便是這意思。
而且,她也樂的看吳姨娘和楊氏相鬥,這樣她在花府為數不多的日子才會好過。
這便是挑唆與借刀之勢。
果然,吳姨娘隻思量了那麽一刻鍾的時間,她的眸子裏便爆發出無以倫比的光彩來,亮堂的堪比夏日日光,那眉宇之間的怨毒一點一點的散去,最後又恢複以前那溫潤賢淑的氣質,隻要再養上幾日,臉上長些肉回來,吳姨娘便又是那個讓花業封寵愛的姬妾。
花九唇角一勾,便微微笑起來,極淡的瞳色幽深如墨藍湖水,汪藍的一如最甜蜜誘人的蜜毒。
“妾身謝大姑娘提點,他日,妾身必回報。”吳姨娘起身,竟朝花九盈盈一拜。
花九手腳利索地避了開來,“吳姨娘嚴重了,阿九隻是安慰幾句而已,並沒說什麽。”
這話裏的意思,吳姨娘卻是了然,她柔柔地抿唇一笑,甩帕子遮掩了一下嘴角,那姿態便又比往日還來的媚人。
自那日之後,花九恢複了自己每日上午練字,中午午休,下午調香的規律生活,隻叫夏初盯著楊氏和花芷院裏的動靜。
果不其然,沒幾天,夏初便來報,花芷在楊氏屋裏,母女徹夜秉談,無人知其說了些什麽,隻第二日,吳媽子便匆匆忙忙的去了楊氏娘家楊府一趟。
還偶爾會聽夏初提起吳姨娘,皆是花業封因日日夜夜皆宿在妾室屋裏,冷落楊氏之言,其中包括楊氏背後氣急敗壞的摔了多少個茶盞花九都一清二楚。
花九不趁機譏笑,也不落井下石,終有一日,花九正練字之際,夏初進書房來說,前段時間坊間謠傳那稀世奇香傾城寶香會拍賣,成功被花家所得後,花九擱了筆,看著宣紙上那個大大的香字,眉一揚,微翹的唇尖點過,就笑意明媚盎然。
讓夏初給自己換衣綰發,收拾妥當後,花九便往老夫人的木樨苑去,幾日不請安,於理於孝,她也該到老夫人麵前表表孝心。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便說的此刻的花老夫人,花九一進屋,一眼便看出今日的老夫人心情那是異常好的。
“九丫頭,你來的真是時候,我正要使人去找你呢。”花老夫人招呼著花九靠近。
花九卻是先與三房三夫人見禮後,才到老夫人榻前,溫順的替老夫人拿捏腿腳。
“今日卻是有件大好事囁,坊間流傳一奇香,卻是被你父親得到了,於是我剛才還在和三媳婦說,今年這木樨盛會,幹脆就趁熱打鐵,五日後就開辦。”老夫人笑眯眯的,臉上皺紋都堆到了一起,像極盛開的菊花。
“五日的話,時間會不會太緊了?”花九細眉微皺,小臉上就露出頗為擔心的神色來。
一旁的三夫人輕笑出聲,“哪裏會緊,咱們府裏人多,年年老夫人操辦這盛會,很多東西都是現成的,隻從庫房拿出來清洗一下便是。”
“你三嬸說的極是,我這把老骨頭還能頂用幾年,九丫頭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去。”老夫人身子往後,靠在煙紫色雲紋軟墊上,連眉梢都帶著歡喜的愜意。
“那我就蹭祖母的福了,”說到這裏,花九頓了一下,然後沉吟半晌才神情略有無知的問,“既然有奇香,那定是有配方的,咱們家為什麽不將這配方也一並買下來,那不是更好麽?”
這話一落,老夫人臉上的笑意卻是斂了,連三夫人麵上都沒了剛才的鬆快。
“不是不想,你父親還是和這賣香之人談,有配方能買下是最好,即便不能……”說到這,老夫人卻是不繼續了,有些話,她並不想在小輩麵前多說。
即便不能……
那便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得到配方吧!花九麵上淺笑柔順,心底卻將花老夫人沒說完的話補全了。
她太了解花家之人的天性,身為百年的香品皇商,那便是要極力將任何崛起的不在掌控的行當內的新苗頭扼殺,更是恨不得所有花香配方都拿捏在自己手裏才放心一樣,連帶的子女也是可以舍棄的,諸如她,諸如花芷。
五日之期,轉瞬皆過。
花府迎來一年一次的木樨盛會,花老夫人今日更是穿著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褙子,戴著刺金泥五福紋樣的額飾,當中鴿蛋大小的珍珠點綴,襯得花老夫人精神抖擻,滿麵紅光。
老夫人不顧自己年歲已高,竟執意到大門口迎客,隻恨不得將前次那不明來意的漢子汙蔑花家女兒事件風光的掩蓋過去。
今天楊氏也是頭插金釵,大紅色十樣錦妝花綢衣,顯得富貴逼人又優雅大氣,就連花芷,也是妝扮如花蝴蝶,嬌俏的紅撲撲的臉頰,堪比花嬌,相比之下,花九便素淨的多,隻一襲豆綠色的高腰長裙,係白色寬腰帶,就連髻上也隻釵了一支紅珊瑚珠流蘇花鈿了事。
客人來的很齊,也很早,絡繹不絕,幾乎京城絕大部分權貴都應邀而來,女客便被婢女引入內院,男客便被小廝帶入外院。
一直到巳時,花九陪著老夫人在門口迎客,她細看了下停駐的馬車,這數量貌似比往年更多。
“祖母,我怎麽覺得今年客人更多?”花九偏著頭,米粒大小的紅珊瑚珠搖曳晃動,便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越發嬌小了。
“自然是的,大多奔著那稀世奇香而來。”話老夫人畢竟年歲上去,站一會便熬不住了,她朝花九一靠,就將大部分的重量倚到花九身上。
將固執的老夫人勸回內院稍作休息後,夏初便來報,永和公主的攆駕到了,老夫人一驚,然後一喜,公主並未在她的邀請之列,卻也來了,這說明什麽不言而喻。
“九丫頭和公主相熟,你今天便隻管伺候好了公主,其他事交由別人去做。”花老夫人當即大方的開口。
花九應聲,福了一禮,便接待永和公主去了,私心裏她也樂的輕鬆。
將公主帶到自已那僻靜的院落,花九屏退左右,看著永和公主就隻是笑,也不說話。
“啐,你這姑娘,還生怕本宮汙了你那份去不成。”永和公主笑罵,經那蜘蛛食人事件,親眼驗證了花九手裏的香品配方,永和公主心底那點不確定的擔心便徹底消失了。
“民女沒那意思,公主乃真正的貴人,又怎會貪圖那點黃白俗氣之物。”花九以袖掩口輕笑,淡色的眼眸灼灼的看著永和公主。
公主很不淑女的撇了下嘴,然後從衣袖裏掏出一遝銀票來,“這是一瓶傾城香在寶香會最後拍賣所得,一共十萬兩黃金,全在這了。”
花九接過,也不清點,但那極淡的瞳孔卻是第一次萌發出璀璨的流光來,宛若最晶亮的晨星,又像極單純饞嘴看到魚腥味的貓兒。
永和公主見她那樣,竟第一次失態笑出聲來,那小模樣實在是真真的小財迷一樣。
聽到公主的調笑,花九也沒什麽不好意思,她摩挲了一下銀票,估摸著抽出兩成,又送還給永和公主,這確是她與公主之間的交易協議,所有經她調製的香品,賣出後所得銀錢,公主都有兩成的份子。
永和公主也不推拒做做,直接收進了衣袖,然後那張五官精致的臉上就掛著似是而非的笑,“你還真下的了手,賺自家人的錢,還這麽理所當然。”
將剩下的銀票收好後,花九才道,“如何心安不得?跟公主說句不重聽的實話,早在我娘親過世之際,我便不把自己當花家之人了。”
提起玉氏,永和公主來了興趣,“你娘親到底留下幾張配方?”
花九心中一凜,麵上絲毫不露,翹起的唇尖光點躍動,依然那般巧笑嫣然,“莫非公主還怕民女虧了您不成?要知道這調香界,和公主一樣地位的那幾位可是千方百計的想踏入,但是民女還是覺得,和公主這樣的女子打交道,我更喜歡一點。”
聽聞這話,永和公主也不再深問下去,花九那話說的沒錯,總歸她沒膽虧了她便是。
“那另一瓶的傾城,已經照你說的處理了,不過,本宮還是覺得可惜了點,十萬兩黃金設下今天這盛會的死局,本宮今天才算是看明白了,花氏阿九,你就是個狠毒的女人。”永和公主直言不諱,說著,她眯起眼睛,天生含笑的唇線更上揚了一些,眸底深處對花九的欣賞一閃而過。
花九起身提起裙擺福了一禮,杏仁眼眸一眯,彎如新月,“民女謝公主謬讚。”
竟是坦坦蕩蕩的將狠毒之言當做讚美之詞。
話落,兩人皆是不言而喻的相視一笑。
這當,夏初的聲音卻在門外響起,“姑娘,老夫人有請。”
花九抿抿唇,心中一動,知曉這局終於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