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男人的事

  花業封回府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花九還在花明軒那調製香品,熟料,花業封直接來人將花九提到了花老夫人的木樨苑。


  花老夫人撚著佛珠坐在上首,花業封立在屋子中央,兩人都眉頭緊縮,花九一踏進屋,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形。


  “阿九見過祖母,父親。”花九眸半斂,屈膝行禮。


  花業封和花老夫人對視一眼,然後花老夫人咳嗽一聲,才道,“九丫,你可知道今日郡王府發生的事?”


  花九抬眸,小臉因終日不見日光而素白,那雙杏仁眼眸眨了一下就疑惑的道,“郡王府何事?”


  這下換花業封握拳掩口的輕咳,一向嚴肅的國字臉上有少許的不自在,“郡王府發生什麽樣的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外麵有一些不好的謠言,這很可能會影響到你嫁入郡王府的這親事。”


  杏仁眼眸圓睜了一點,竟像貓兒般,花九看看花老夫人,老夫人點了一下頭,她視線又移向花業封,然後小臉一垮,就有憂傷的神情蔓延,“究竟是誰這般下作往阿九身上潑髒水,非要逼死我一個柔弱女兒家麽!”


  “晦氣,九丫亂說什麽,呸呸。”花老夫人老臉一板,佯怒,但語調中卻充滿著對後輩的關愛。


  “我跟你祖母想了個法子,”花業封這當濃眉一鎖,但還是開口道,“寧郡王你也是見過的,過幾日為父找個名頭將他約出來,然後為你和郡王爺製造個機會,關鍵之時你大可不必有女兒家的矜持,主動一點,若他占了你的便宜,自然郡王爺便不得不應了這門親事。”


  聽聞這話,花九更為吃驚,就是她心下都詫異了一下,莫非郡王府那邊太過強勢堅持退親,要不然精明如花業封這樣的商人竟然也會有亂了陣腳的時候,竟想出這般上不的台麵的手段來。


  也不怕郡王府日後來個騙親的罪名扣在他頭上,即便關係沒惡劣到那步,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用出那樣的下流心計來,入了郡王府那也是不受喜的,得不到夫君公婆的承認,這郡王妃做的又有什麽意思。


  想到此處,花九心底冷笑不止,麵上她眸半掩著,微翹的唇尖一嘟,就小聲的道,“阿九不懂。”


  花老夫人看了花業封一眼,這種事本來由做母親的人來說最合適,誰想現今花府大房確實沒女主人的,由此才不得不花業封開口。


  “這有何難,燃點助興香品,便是水到渠成的事而已。”花業封甩了下衣袖,對花九的不懂事頗為不滿,在他看來,隻要是個男人都不會拒絕女人的主動投懷送抱。


  有低低的涰泣聲在安靜的屋子裏傳出來,花九隻是微垂著頭,都能看清楚她紅紅的眼眶,那委屈到想哭又畏懼花業封不敢哭出來的模樣,當真讓人心疼。


  “好了,老大,你少說幾句,這種事本來就難為女兒家,何況還是未出閣的。”花老夫人打圓場,看似在指責花業封,但那話裏話外的意思卻也是堅持讓花九用那種不入流的手段來保住這門親事。


  花九抽了一下鼻子,從袖子裏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見的濕潤,然後抬起小臉來,鼻尖紅紅的問道,“阿九敢問,外麵傳的是何種謠言?”


  做戲自然是要做全了,花九半點不在花業封和花老夫人麵前暴露自己半絲,她樂的裝個無害的小白花。

  花業封踟躕了一下,最後一抿唇還是老實地答道,“命中帶煞。”


  聽聞此言,花九纖細的身子幾乎搖搖欲墜,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素白得像雪一樣帶著寒氣,“何人如此狠毒,這不是要至我與死地麽!”


  花老夫人和花業封皆不言。


  花九傷心了一會,她用帕子按了按鼻翼,整理好情緒後道,“阿九有一言,不知當講否。”


  “九丫但說無妨,都這時候了,不用顧忌那麽多。”花老夫人綰著佛珠的手指了下花九,然後就急切的道。


  花九自是不慌不忙,她拂了下寬長的水袖,“既然謠傳我命中帶煞,那麽阿九便上法華寺一趟,請了覺大師為我批個命,破了這流言。”


  話落,花老夫人和花業封都麵露沉思之色,半晌,花業封不是很肯定道,“法子倒是可行的,但了覺大師乃當世大家,豈是說為人批命就批的。”


  “對,雖然和了覺大師有舊,但那些方外之人,不是都不理會俗事的麽?”花老夫人也頗為擔心。


  花九自然是知道花業封和老夫人會這般說,她麵帶悲色,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語帶抽噎的懇求道,“不管了覺大師會不會應,但隻要有一分的希望,阿九都願意試上一試,免得遭人這般不明不白的陷害而毫無招架之力,如若大師應了自然是好,若不應……”


  花九說到這裏,她語氣頓了一下,然後她小臉上竟帶起一絲決絕的意味,“隻但求一死!”


  花老夫人聽聞歎氣不止,偶後她朝花九揮揮手,“那你就去吧,我親自給你準備豐足的香油錢。”


  這般,卻是花老夫人和花業封暫時妥協了。


  花九從木樨苑出來的時候,頭也不回,她怕自己一回頭,便泄露了唇邊再也掩藏不了的嘲諷笑靨。


  慫恿並謀劃自家嫡長女幹勾引男人的事,這世間估計也就裏麵那兩母子想的出來,半點不為子女未來著想,隻管讓她先行嫁入郡王府,卻不想想她日後在郡王府要如何度日。


  花九動作很快,說到法華寺請了覺大師,第二日一早,她便帶著秋收出門了,天才蒙蒙亮,帶著點秋意薄霧,一出門,手臂上便還有點絲縷的涼意。


  “姑娘,注意腳下。”秋收扶著花九,出聲提醒。


  花九點了點頭,吸了口晨間冷氣,那冷氣一直順著喉嚨涼入肺腑,人瞬間清醒的很。


  到法華寺的時候,時辰尚早,來上香禮佛的信男善女稀稀拉拉的沒幾個,一如上次來一樣,花九提著裙擺,根本不理會吆喝坐軟橋的轎夫,一步一步拾階而上,每走一步,離那寺中大殿就更為近一步,聞著越來越濃鬱的檀香,花九心中空靈一片,一如真被這回蕩在山間的渺渺誦經聲給從身到心的都洗滌了一遍。


  “咦,是你。”倏地一光頭小腦袋冒了出來,然後是還帶嬰兒肥的小臉,小小的個子,卻是圓方小沙彌。


  花九臉上揚起笑,杏仁眼眸彎了彎,她蹲下神視線與圓方齊平是,“圓方小師父好,我們又見麵了喲。”


  圓方瞟了四周一眼,眼見有其他和尚走過來,他小臉一整,理了理僧衣,然後雙手合十,嚴肅正緊的念了句,“阿彌陀佛,能見女施主安然無事,果然是我佛慈悲。”

  這帶著佛語的話被圓方說的不倫不類,小臉上稚氣的很偏生還做出老成的模樣,實在是可愛極了。


  花九心中一動,想著上次來寺裏祈福半路被劫到下北方,然後頭上插菩提枝的息子霄幫她解了圍,當時便說是受人之托,她一直以為這隻是一句托詞,現在聽到圓方這般問,她驀地就明悟了,“上次可是圓方師父請息大師出手相助的?”


  圓方點點頭,“自然,小僧受施主一吃食之恩,佛祖有意讓小僧撞見賊人詭計,便是佛祖讓小僧還以恩情。”


  這般裝模作樣的口氣,讓花九身後的秋收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圓方嬰兒肥的臉上連眸子也是圓圓的,他瞪了秋收一眼,還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花九唇邊的笑意更為濃了,這笑意難得的直通那淡色的眼眸,瞬間便暖如春陽,“那今日我還帶了比上次更好吃的千酥餅,圓方小師父這次準備怎麽還我恩情啊?”


  一說到吃,圓方眼睛都發亮了,他視線瞟了秋收手裏的籃子好幾次,就差沒流口水了,“你想怎麽還?”


  花九失笑,這小沙彌簡直太好玩了,也隻有寺廟這種最靠近神明的清淨之地才能養出這般比白紙還單純的人兒來吧,“我想找了覺大師。”


  聽聞這話,圓方兩條眉像毛毛蟲一樣扭在一起,十分為難的模樣,“可是長老不在呀,長老出門訪友去了。”


  花九一挑眉,這種情況卻是根本沒在她意料之中啊。


  圓方歪著光亮的腦袋想了一下,然後一把拉起花九的手穿過大殿就往裏走,“不過,我可以帶你去找半玄師叔。”


  半玄?


  花九愣了一下,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麽個人。


  然後到了覺大師居住的小院,看見那株巨大的菩提樹下,一白色僧衣模樣的男子席地而坐,一手執黑子,一手撚白子,正在一個人對弈時,花九瞬間明了——


  原來,息子霄便是半玄,半玄即是息子霄。


  “半玄師叔,這位女施主找長老。”圓方老遠就嚷道,瞬間驚了一群在菩提樹間的鳥兒。


  有輕微恍若從悠遠天際傳來的歎息響起,息子霄落了手裏的棋子,這棋卻是被圓方給攪了,沒法再繼續。


  圓方似乎對息子霄頗為忌憚,他根本不靠近,隻將花九引到他麵前後,躲花九身後探出個腦袋來看了一下,又飛快地縮回去,然後拔腿就跑的沒影了。


  秋收在門口,被圓方纏著到一邊去吃千酥餅去了,於是整個院裏就隻剩花九和息子霄兩人。


  “花氏阿九見過……”花九提著裙擺斂衽行禮,說到這時,她頓了一下,有點不知道是該叫半玄大師還是息先生亦或息公子。


  “子宵。”息子霄接口,他抬眸坐在地上微揚著頭看花九。


  那一瞬間,有細碎宛若流金的日光點點從菩提枝葉間漸次落下來,斑駁的在他臉上,脖子上,手背上,身上灑落,有風而起,如綢發梢飄起完美的弧度又落下,美如謫仙。


  驀地,花九就想起上次那把青麵油紙傘來,傘上坐菩提樹下的僧衣男子,念佛誦經,神色虔誠,宛若在佛前拜了千百萬年。


  然,她不知他所求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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