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子霄回不來了
於宣,聲音柔美,那張臉看著也溫柔,穿著粉色半臂褙子,亭亭玉立地站在花九對麵,然後說,我是息七公子屋裏的人。
便是在譏誚花九,沒名沒份,你又是誰!
花九隻淺笑,那笑未到眼底,淡色的眸子裏恍若遊蕩者冰霧,“於宣姨娘走錯院門了,我住這,是息老太爺點頭的,有何意見,請您轉身右拐找老太爺去。”
姨娘二字,花九卻是咬的特別重,一個妾室而已,上不得台麵,不管她日後是去還是留,於宣姨娘這時候跑過來未免也太急躁了些,也不知道是被人當槍使了,還是自個就是個沒耐心的性子。
哪知於宣隻是柔柔一笑,仿佛未聽出那弦下之音,“是妾身莽撞了,還望……”
“你是莽撞了,當真以為自己是誰?”驀地,從另一廂傳來軟糯嬌憨地少女聲音,花九微側目,便看到梳齊劉海,圓臉圓眼,身穿鵝黃色襖裙的少女款款走來。
隻這少女的一出現,花九便敏銳地發現於宣臉上一直掛著的溫柔之色散了一分,然後她扯開嘴角,就僵硬地笑起來,“十姑娘。”
“別,喊得我惡心。”哪想,那少女幾步到麵前,搓了搓手臂,就似真受不了般嫌棄地瞅了於宣一眼。
“我叫息芊芊,我聽息先生說起過你,花氏阿九。”自稱息芊芊的少女眉目嬌俏可愛,臉上因為還帶著點討人喜的嬰兒肥,故一眼看去,覺得微圓,十分地讓人想捏一捏。
花九隻含笑著點點頭,疏離又禮貌的保持者一定距離,不會讓人舉得反感,但又自在。
“聽說你會調香?你教我好不好?”息芊芊很自來熟,隻這才第二句話,她便靠到花九身邊攀著她手臂,狀如撒嬌。
花九還是不答,這事她答應了不好,不答應也不好,倒是一旁的於宣開口了,“十姑娘,您還說我莽撞了呢,想必這調香都是家族不外傳的,又如何能教的了你。”
她本意是想擠兌花九,但哪想,息芊芊就是個愛憎分明,喜厭露於色的,她圓溜溜如石榴籽的眼睛瞪著於宣,“你還不滾,處在這裏做什麽,要我拿棍子趕你麽?”
這話直白又不客氣,於宣就是想裝,那溫柔笑意也是掛不上去了。
“姨娘,咱們走,等七公子回來再說道吧。”卻是一旁的小桃緩過氣來,像母雞一般護著於宣。
“飯團,給我哄人!”息芊芊怒了,一個下賤的丫頭也敢這樣跟她說話,這還有沒有規矩了,她大聲朝身後喊著,從剛才就一直貼身跟隨息芊芊的婢女當即站了出來。
叫飯團的婢女是個高大壯實的,皮膚比常人都黑,她往那一站,便有一股蠻橫的氣質散發出來,她才隻看了小桃和於宣一眼,那主仆二人便大驚失色的落荒而逃。
看那狼狽樣,息芊芊咯咯地笑了,那圓眼彎彎的,煞是晶亮。
“阿九謝過十姑娘。”不管這人是不是特意這般做的,該有的禮儀花九不會落了,她還是不著痕跡地拉開與息芊芊之間的距離,福了一禮道。
哪知,息芊芊大咧咧地擺擺手,那圓臉湊到花九麵前,就笑眯眯地道,“我還要叫你七嫂呢,哪有嫂子跟姑子道謝的道理。”
花九看得出,這少女是個這種直白性子的,這讓她想起了京兆尹公孫家的公孫穎來,兩人都是第一次見麵就靠近她,明明都生活在複雜府門裏,卻還可以保有這樣的心性。
“十姑娘,還是謹言的好,如今息七公子還未歸,有些事卻是說不一定的。”花九斂了下眸,說的漫不經心。
“誰說的,息先生說七哥會娶你為妻,那你自然便是我的七嫂,是不是剛才那於宣說了什麽?你別介,她就是個臉皮厚的,這府裏總有那麽一些沒自知之明的人。”息芊芊說的很不屑,一副看不起於宣的模樣,這倒讓花九生了一絲好奇,按理就算隻是個姨娘,人和人之間,即便是裝,那也改維係一下表麵關係。
“於宣姨娘這會不在,十姑娘,還是不要說了。”花九看著息芊芊圓圓的眸子,像個吉祥娃娃般可愛,她還是沒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發髻。
息芊芊眸子睜大,她表情頗為古怪地望著花九,然後半晌才喃喃的道,“沒人這麽跟我說過,不能人後言……”
聲音到最後,越加低了下去,如果不是花九離的近,要不然壓根就聽不到。
有輕歎流瀉過唇邊,花九淡色的眼瞳在浮起一絲落日般的暖色,“沒關係,現在我說了,你記著便是。”
聞言,息芊芊那張臉上的些許嬰兒肥嘟了起來,她笑的明媚開懷,“七嫂果然是個好的,走,我帶你去見大哥,我跟你說,這府裏就大哥和七哥還有息先生最好了,當然,現在還多了個七嫂……”
根本不容花九拒絕,息芊芊碎碎念的嚷開了來,然後拉起花九就是一把,跑的飛快,驚的冬藏在後麵不停追趕。
花九不知道拐過了多少個廊角,在她感覺呼吸粗重的時候,息芊芊終於停了,“噓,大哥不喜人吵鬧,我們悄悄的進去。”
花九扶著旁邊的籬笆圍成的院門,狠狠地喘了口氣後,才哭笑不得地看著息芊芊,“十姑娘,你不該帶我來此,我如今身份未明,不適合在府上到處走動。”
隱約可見息芊芊齊劉海下的眉皺了一下,然後她撅了撅嘴,“哦,可是,我想帶你來見大哥……”
這話才說了一半,便被人打斷——
“十兒,你又冒失了。”
花九第一次覺得原來有聲可如月之清輝,每個字縫之間都帶著月光的溫柔,她抬頭,便看見籬笆圍成的小院中,小巧精致的竹樓精舍前,一湖青色繡水月洞天暗紋長衫的男子,嘴角含笑,雙眼含柔的看著息芊芊。
“大哥,”息芊芊驚喜地叫了聲,然後幾步跳到哪男子麵前,伸手攙扶著他,“你看我帶七嫂過來了,七嫂人很好的喲,她還教我……”
又是一番的吧啦吧啦,花九終於發現息芊芊除性子直白後的第二個特點——話嘮。
“想必這位便是花大姑娘了?芊芊年幼懵懂,見笑了。”那男子在息芊芊的攙扶下,走的極為緩慢,仿佛每一步都會用盡他全身的力氣般。
花九心下有詫異,待這男子和息芊芊走近了,她才發現,他的麵容竟是一副病態不見日月的白,他身子也極為削瘦,但那眉目之間的溫柔卻仿佛是他與神俱來般,讓人一見便想起夜晚懸掛高空,可往而不可及的一輝清月。
“不,十姑娘很可愛。”花九瞧了息芊芊一眼,然後對男子回道,細看竟覺這男子的容貌竟與息子霄有那三分的相似。
對於花九的讚賞,連那男子臉上的笑意都濃了一些,他輕捏了下息芊芊的臉蛋,輕言細語地道,“幫我搬張椅子過來。”
聞言,息芊芊小臉皺成一團,她咬了下唇,才不確定的道,“大哥沒人攙扶著要摔了怎麽辦?要不然,讓七嫂扶你一下。”
“咳咳咳……”聽聞這話,那男子竟猛地咳嗽起來,病態白的臉上立馬就浮起一絲奇異的潮紅,為那身謙謙明月的氣質憑添一分俊美。
息芊芊無奈,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小跑著進屋搬來幾張竹椅。
椅子搬來後,息芊芊第一個動作,卻是趕緊攙著男子小心翼翼地坐下,那意味像是在嗬護瓷器一般。
花九不經稍稍皺了一下眉,從剛才她便看出男子下盤虛浮,儼然是個病秧子,常年用藥溫養著的那種。
“我是子霄大哥,息華月,因身體不好,前幾日未能代替子霄迎親,卻是抱歉了。”男子在息芊芊的順氣下,緩和一些,臉上的薄紅逐漸散去,便又是那張白到幾乎透明的膚色。
“息大公子,客氣了。”花九趕緊起身,福了一禮,心下卻有些意外。
要知道,大殷今朝,如果說寧郡王是京城貌若潘安般的美玉公子,那麽息華月便是小香都昭洲無人不知的明月公子。兩人名聲同樣的響,隻因兩人皆是容貌出色之輩。
然,今日花九一見自己麵前這個男子,病怏怏的精神不是很濟,但細看去,那五官卻也是出色的,隻不過不似寧郡王那般,所有的如玉之俊都流與那張皮囊的表象上。
息華月,他譬如明月,他的雅是從身上宛若清泉小溪般緩緩流出,在言語之間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一種被人嗬護的溫柔對待。
他的俊,溫柔到能暖人心神。
“子霄數月前遠去其他洲縣,想先行定下來年的生蠶絲,所以,至今未歸,待他一回來,你們自會拜堂成親,你以公主之禮入的息府,那便自然會是子霄的妻,你無須擔心近日的閑言碎語。”息華月細心安慰,臉上甚是關心。
然而,花九卻是心起狐疑,息子霄明明是在京城法華寺,又怎會如息華月所說的是在其他洲縣預定蠶絲,這裏麵到底是誰在說謊,而謊言之下又是想要掩蓋什麽?
這當,有小廝腳步匆忙地小跑著進來,眼見有客在場,那小廝湊到息華月耳邊嘀咕了幾聲。
隨即,便見息華月臉色一變,那張本就病態白的臉上都能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脈絡。
“大哥,吸氣,吸氣。”息芊芊趕緊給息華月拍背脊,就生怕他這口氣緩不上來。
待終於緩和後,息華月看著花九,他的眼眸和息子霄那狹長鳳眸是一點也不像,他左手握住右手,仿佛在努力控製自己的手不要顫抖,然後,花九就聽他說——
“子霄……子霄回不來了……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