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你若不願
這句話,猶如驚雷炸響在耳邊,息子霄隻覺心髒劇烈的跳動了一下,然後他眼眯起,看著站在日光下,白玉小臉冰冷的花九,“果然……”
以手覆眼,遮掉眼眸之中再也無法隱藏的情緒,透過指縫,狹長鳳眸中流瀉過水銀一般的光芒,他真沒想到她竟聰明如斯,前些天她突然說起那傘和菩提葉香囊的事,他便有所懷疑,但沒深想,畢竟他這般偽裝了好幾年,偌大的息府無一人識破,“何時,得知?”
花九屈指彈了彈衣裳上的泥,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個罵人混蛋的就不是她一樣,也就那一句憤恨而出,緩了心中的陰沉,她又才能這般平靜,“何時又如何?你還能就立馬變成息子霄不成?帶我去見靜大人,你若不願,我可以自己去。”
有歎息輕逸而出,息子霄低頭抿唇看著手裏那缽火絨香花,半晌才道,“走吧。”
靜大人這幾日住在昭洲城的龍鳳樓,天字第一號房,他似乎一直在等息子霄過來,所以當息子霄帶著花九再次踏進門檻時,他毫不意外。
花九跟在後麵,斂著眉目站在門外,她隱於袖中的手,那纖長的指甲幾乎將掌心都掐出血來,這一刻,她還是心有苦痛。
息子霄沒立馬就進去,他就那麽站在門邊,定定地看著她,不伸手搭一把也不說話,是她硬要求來見靜,他應她而已。
“息公子和少夫人怎麽不進來?”有空若幽穀的嗓音泊泊響起,今日的夢冰冉綰著淩雲髻,上簪一珍珠串成的流蘇墜子,穿一身織錦緞綠薔薇緊身小襦,下是軟銀輕羅百合裙,整個人聘婷而立,便自成一幅仕女寫意圖。
“繼續?回?”息子霄嘴皮一掀,就道,麵上無表情,息先生那張白帶微泛青的假麵就有一種奇異的光感般不真實。
“繼續。”幾乎是咬著牙吐出的兩個字,花九堅定的抬眼,那張映入眾人的臉,眉目之間已經清淡的顏色,連帶那瞳都有依稀的水霧彌漫,已經半點情緒都不外露。
這模樣,又想息子霄響起在京城時他幾次見她的風華。
從來,她對別人狠,對自已也是個狠的。
“拿來了?”靜大人坐在靠窗的榻上喝茶,他一見息子霄懷裏抱著的花缽,那眼都亮了,瞬間就衝淡麵上的輕愁之色。
息子霄卻並不答他,他先是抬了椅子,示意花九先坐下,然後才將那花缽放她麵前,末了,才是他自己在離花九不遠不近的位置坐定,“價格?”
花九的視線鎖在靜大人身上,夢冰冉替她倒了杯茶她亦不可知,那眼神一寸一寸地劃過那眼,那鼻,那唇,最後她細眉一皺,今日這般細看了才發現眼前的這個靜大人竟和她前世認識的靜大人頗為迥異。
雖然是相同的麵皮,眉宇之間一樣的輕愁籠罩,但那眸底,這個靜大人沒那種冰冷,沒那種萬物入不了心的寡情。
她又瞟了夢冰冉一眼,能看得出兩人關係頗為親密,隻是她前世為何從未聽說過有這麽個女子伴在他身側,這般不離。
“息,先讓我看看。”靜大人從榻上衝的就下來,想湊近了去看,哪想被息子霄攔著,硬是過不去,“價格上我還能虧了你不成?”
“價格?”息子霄堅持,從進屋起他便留有餘光在花九身上,當然也將花九的反應盡收眼底,第一次,他不想再和靜一起多呆下去。
靜大人無法,隻得應道,“一口價,三十萬兩。”
息子霄看向花九,示意她決定。
花九斂好心神,她既已痛過那麽一回,這再次麵對的時候,果然便是已經有了準備能承受,她緩緩勾了勾嘴角,伸指彈了下那花葉,“八十萬兩,一文不少。”
靜大人眉頭皺了一下,他看得出這事息子霄不能做主,他就有些不明白,息子霄既專門讓他到昭洲來,也找來了稀世香花,而且這女子還是他媳婦吧?這會卻成了這樣的情況,想著,他便看向息子霄道,“息,別忘了,是誰要的這香花。”
息子霄還是不開口,他就那麽木木地坐那,也看不出他心裏想些什麽。
反倒是花九訝異了,她一直都知道靜大人身後是還有人的,前世那金合歡便是為那人所尋,隻是她沒想到,息子霄在這裏麵也有份,她這名義上的夫君還有多少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房間裏陷入沉默,誰也不說話,花九一文不少,靜大人一文不加。
看著這個和她討價還價的靜大人,花九竟覺生出陌生感來,是前塵事遠還是這人就變了性子,也或許是她根本就半點也不了解而已。
這種生疏的陌生又讓花九多了些勇氣出來,麵對這個人,不會在是一看到那張臉就想起那淩辱而死的雪地。
“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麽名字?姑娘可以叫我冰冉,夢冰冉。”這當,夢冰冉掩了下袖子,就自來熟地伸手就要拉花九的袖子靠上去。
然,花九動作快,手一落,就讓夢冰冉拉了個空,“花氏,花氏阿九。”
她再次搜尋了下過往記憶,確定自己從未聽過有姓夢的名字。
“原來你是京城花家的啊?這真是巧了,我是個香藝師,來昭洲之前還為花家那個花容焚過一次香。”夢冰冉唇邊帶著笑意,翦水眼眸宛若一潭盈盈秋水。
猛然聽到花容的名字,花九怔了一下,那但極淡的眼眸之色深邃了點,“花容啊,可是我親弟弟……”
似乎沒想到還有這層的關係在,這下不僅夢冰冉吃驚,連靜大人都看了花九好幾眼。
“聽說,他手斷了幾指,我也沒來得及回去看他,現在還能調香,想來那也是無礙了。”明明字字柔和的話,花九臉上也是有清淺的笑意,但就是讓人覺得有一種寒氣直冒。
息子霄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他驀地問了一句,“花明軒?”
在他想來,花九還未嫁出花府時,便與花明軒的關係最為好些,而且那一日,花明軒受的傷頗重,現在知道了花容的消息,自然也是想要了解一下花明軒如何了才是。
夢冰冉好看的柳葉眉卻皺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話便被靜大人搶過去了,“好像受了什麽傷,一直在修養,沒露過麵。”
花九指尖動了一下,息子霄離她近,敏銳的感覺到花九呼吸亂了那麽一絲,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這異常快的讓人無法察覺。
“七十萬兩,奉送栽種之法。”花九斂著眉目,最後報出一個數,她這般突兀的將話題轉回來,倒讓所有人都看著她。
靜大人隻想了那麽一瞬,端起麵前的茶盞喝了一口才道,“成交。”
花九將那花缽推到靜大人麵前,不經意間就看見靜大人喝的那茶盞裏居然是白開水,沒半點茶湯的顏色。
有輕微的光亮劃過她腦海,她想起前世無數次和他對弈品茗,便有如墨般暈染的深淺心思在心底發酵。
“花氏恭喜靜大人喜得稀世火絨花。”她說著這話,就拿起桌上的茶壺,皓腕輕抬,就給靜大人麵前的茶盞滿上了還冒熱氣的茶水。
靜大人有一愣,旁邊的夢冰冉就輕笑出聲,“阿九,靜是不能喝茶的,他呀,隻有喝清水的命。”
“哦?”花九挑了下細眉,臉上有茫然疑惑之色,然她內心已經波動非常。
“靜隻要一沾茶,半個時辰不到,定會滿身起疹子,奇癢難忍。”夢冰冉邊解釋,邊重新拿了幹淨的茶盞,另外倒一杯清水放靜大人的麵前。
花九淡然的笑了一下,心底有些自嘲,幾年之後的靜大人能和現在的不一樣,那這碰不得茶的怪症,自然也有好的時候,她是過於多心了。
懷揣銀票,花九走出龍鳳樓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二樓天字一號房的方向,還來不及收起視線,就已經被息子霄頎長的身形給擋個徹底。
那層薄薄的紙被捅破,花九其實覺得沒什麽好說的,日後他還是賬房息先生,她也還是少夫人,所以,她根本不說話,看向坊邊一蓬頭垢麵的乞兒,心中一動,回身找龍鳳樓掌櫃要了紙筆,刷刷提筆寫下幾個字,末了,在折疊好的那麵,寥寥幾步勾勒了一株火絨花的模樣。
找到那乞兒,隨手給了點碎銀,交代他親手交到封家封墨手裏,不得多說什麽。
那乞兒自是百般願意,小心翼翼的將那信收好後,一溜煙的就跑去封家大門守著。
封家燒她暗香樓,這債遲早要還的,而且她還正愁沒把柄宰上封家一頓,隻有斷了封家,這才能卸了花家在香料源頭上的半隻胳膊。
息子霄一直跟在花九身後,他也不吭聲,隻是看著她動作,狹長鳳眸之中就有越來越的光華浮起。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息府,花九還沒到菩禪院,老嚴便早等在大門口,隻遠遠看到她身影便急急跑過來,拉著花九就往那些預備教授的婢女院子裏跑。
邊跑邊跟花九解釋,“少夫人,您趕快,今個是那些婢女第二次考核,要是太爺知道您撇下不理,定是要不滿的,趕快過去,趁太爺還沒過來。”
那院子,其實頗為寬敞,隻是今日站了三十來個婢女,便顯得擁擠了,而且息府的幾房爺皆在,除了還在牢裏受罪的二爺,連息五爺今日也是回來了的。
考核已經進行到一半,花九到時候,也隻剩十來個婢女站在院中央,其他的皆按照天份高低分堆排著。
考核的方式很簡單,就是一連端上來幾十種的香,聞之後,再讓這些婢女一一答出,能回答大半的自然天份好,回答一小半的,便是天份一般的。
花九站在角落,視野也還算開闊,挨個打量了這些個婢女,準備從裏麵挑出幾個來她留著用到暗香樓去。
當隻剩最後四五個婢女的時候,院中一眾都屏息靜氣,不打擾幾人的聞香,於是一時間,整個院落安靜無聲。
有調香學徒上前,正欲點燃最後一種香之際——
“啊!”驚叫的聲音響徹雲霄,驚了所有的人。
眾人看去,隻見早便考核過的一容貌豔麗的婢女捂著胸口蹲在地上,滿臉羞憤通紅。
“何事喧嘩?”息大爺當即厲聲問道。
那婢女不肯站起來,隻是抬了抬頭,眼中含淚的道,“有人摸我……輕薄……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