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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到我鋪子裏喝杯熱茶

  剛入臘月,天色亮的遲,早上霧氣重,整個南香坊市很多的香鋪都還沒開門,街麵上行人稀少,皆都掩口捂鼻地來去匆匆,這個時候日頭還沒出來,到處都還是灰蒙蒙的霧氣,帶著冬天才有的寒冷,凍人指尖。


  王衝腆著個肚子,今早的腰帶許是係得緊了點,他不適地摳了摳,扯地鬆些,然後慢條斯理地踱到坊頭的花家香鋪,從腰身掛著的大把銅圈鑰匙中,眯著眼睛取下一把,哐啷一聲,開了門,這預示著,花家香鋪今天開門了。


  開門後,自有也來的早的夥計進進出出,打掃衛生,整理香品,一派忙活的跡象,王衝站在門邊,他雖長的矮胖,但是依然將背脊努力的挺直了。


  他的視線在對麵暗香樓還未打理出來的燒焦廢墟上轉了一圈,那雙和鼠一樣大的眼睛裏就流瀉出輕蔑,作為地段最好的兩家香鋪,暗香樓一直和他較勁,從前他不屑,現在麽,即便前段時間暗香樓那不知打哪來的華十三調香師父能調製奇香,又有稀世香花壓軸,鬧得昭洲城沸沸揚揚,他也沒放心上過,要知道他身後的可是京城花家,而他,在昭洲的花家第一人,哪個見他不是恭恭敬敬一聲“王管事”來著。


  現在成為廢墟的暗香樓,就更是沒有半點威脅了。


  然後王衝視線放遠,從坊頭一直瞧到坊尾看不見的地方,心中便有一種自得,這也是他每日都喜歡站這靜靜看一會的原因,這昭洲的一切,全是他一手撐起來的,前段時間,京城花家那邊已經透口風出來了,今年過了年關,京城的香鋪會有空缺,而他是最有資格被調派回去的。


  京城啊,他從來昭洲的第一天就想著有朝一日能風風光光地再回去。


  王衝想著這些,驀地眼角瞥到一抹黑色的帷帽影子閃過,他愣了一下,心頭還在想怎麽覺的眼熟,就看到那戴黑紗帷帽的人身後跟著個小廝,那小廝懷裏還抱著兩東西,皆被綢布遮掩,但他那雙毒辣的眼睛還是從綢布翹起的一角中,看到一片枝葉,他使勁嗅了嗅鼻子,便有一縷極淡的幽香散落在霧氣中,他雖不會調製香品,但那雙鼻子卻是極靈的,不遜一般的調香師父。


  “那兩人站住。”轉瞬之間,他衝的追了上去,並大喊出聲。


  花九聽著身後的呼喊和追趕的腳步,她在黑紗帷帽下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果然不出她所料。


  今日本是她邀約封家封墨在清風茶肆的煙茗雅間的一見之期,本是約的午時,但她一早就拉著春生帶上還剩的兩株火絨香花先出了門,她早便發現花家香鋪的王管事每日清早都會在香鋪門口站一會,於是她便特意轉悠過來試試,熟料,魚兒還就真的上鉤了。


  “你是?”花九轉過身來,壓低嗓子就問道。


  “在下姓王,花家香鋪的管事,敢問您可是華師父?”王衝能坐上管事的位置,且在昭洲這麽多年將香鋪經營的順風順水,不可謂不心思敏捷,隻那一眼,他便已經確定眼前這身打扮的人是誰了,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沒和華十三正麵接觸過。


  “原來是王管事啊,不知道您攔住我是何故?”低啞的聲音中透出一種恍然不悟,花九明知故問。


  “瞧這天寒的,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咱們到我鋪子裏去喝杯熱茶在走不遲。”王衝是個很精明的買賣人,半點不提春生懷裏抱著的香花之事,隻熱情客氣地邀請花九到花家鋪子喝茶。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一舉動換做是他人,即便想要拒絕都不好直接開口了。


  “這……”花九佯裝遲疑了一下,拿不定主意。


  王衝的眸色亮了一點,“華師父還跟在下客氣什麽,我可是聽我兄長說過華師父那技藝是一等一的好,也多虧了華師父給我兄長那一棒子,要不然指不定他還像個井底之蛙。”

  “哪裏,哪裏。”花九拱拱手,示意客氣了,然後不動聲色地退後一小步,拉開點和王衝的距離。


  “必須的,華師父必須進去,就為我兄長的事,我也該敬華師父一杯熱茶。”說著,就要來拉花九。


  眼見欲擒故縱地差不多,花九腳快一步,避開了來,“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好咧。”王衝這下臉上的笑容將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都眯的看不見了,隻剩那麽一條縫,那眼縫中隱約可見其光,他跟在花九後麵,眼神從小廝懷裏的那兩缽香花上溜過,他已經可以預見要是拿下這兩株香花,他被調派回京城的事便十拿九穩了。


  王衝熱情的簡直像是一團火,隻恨不得將花九也燒起來,到了花家香鋪中的待客小間,他親自去泡茶,還端了些瓜果點心上來,笑的跟個彌勒佛一樣。


  “這位小兄弟,來我幫你拿那兩東西,你也吃點。”王衝搓搓手,就往春生身邊湊。


  春生人機靈,她腳步一轉,抱著兩缽香花就到花九身後站著,正眼都不瞧王衝一下。


  “王管事,不用管她,”花九伸手攔住,“那兩東西重要,我這小廝性子怪,貴重的東西她非要親手理著才放心,就是我碰她都不願。”


  王衝的鼠眼睜的大了一點,他大肚子一挺,就又笑嗬嗬的將這尷尬揭過,“如今暗香樓那樣了,不知華師父有何打算?”


  王衝不急,花九自然也是不急的,她也願意陪著打會哈哈,“哎,東家說要回京城,將那樓給賣了,覺得愧對我,就送了我兩株香花算是補償,你說我一調香師父又不懂的栽種之術,這香花拿著又有什麽用。”


  “暗香樓被賣了?”猛然聽到這消息,王衝倒還吃了一驚,要知道一向昭洲城這條南香坊市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


  “是啊,也是昨夜才發生的事,所以王管事才不知道吧。”花九端著茶,撚著茶蓋,劃了下茶沫子,但卻並不喝,要知道她這會還帶著黑紗帷帽,要喝茶,這帷帽便是必須要取下來的。


  “那華師父可找好下家了?”其實這話問的有些失禮,但偏生王衝一直笑臉相迎,又是泡茶又是點心的,這一舉一動間,便將兩個人的關係拉進一大步。


  花九心中暗讚,這王衝也是有些本事的,根本讓人對他起不了惡感,如若不是她不待見花家的一切,這個人她都想挖到自家鋪子裏去了。


  “哪有那麽快,我準備著先將這兩株香花處理了,然後到京城去看看,聽說那邊的香鋪更適合調香師父。”花九這話說的也算實話,她今日出來本也是處理兩株香花,而京城的香鋪以買賣香品為主,不似昭洲這邊,還是以香料為主,故大多的調香師父,有條件的還是想到京城去碰運氣。


  “我就跟華師父說句真心話,京城花家不用我說,華師父應該也是知道的,不如華師父考慮一下到我這邊來如何?你這兩株香花,我也可以一並幫你處理了。”王衝正色,一臉熱切幫忙的模樣,仿佛他這是真心為華十三好,而那兩香花成了幫忙而已。


  花九就想笑,要是換個心眼實在的人,聽王衝這般說,估計都忍不住心動了。首先這京城花家,估計對很多調香師父來說都是個誘惑,而且明明是他也十分迫切的想要得到火絨香花,但他從進門就隻字未提,現在提起倒就成了附帶。


  你看我幫你解決了前景問題,還順帶幫你處理了那兩株沒啥用的香花。


  這典型的是要賣了別人,還要別人幫著數錢,腦子不靈光點的,事後還會對他感激涕零。


  眼見花九沉默,王衝也不說話,他這是篤定對方無法拒絕。


  “華某多謝王管事的好意,實在是華某早便已經邀約了封家今日看這香花,華某不能失信於人,得罪了。”花九說著這話,就起身朝王衝拱手。

  王衝心頭一驚,他沒料到中途會殺出個封家來,“慢慢,華師父你慌什麽,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且坐下。”


  花九腳步頓了一下,然後複又坐下,這會她茶也不碰了。


  “華師父別擔心,封家跟花家的關係那是幾十年的老關係了,不會為這點事鬧不愉快的,而且我跟你說,過了年關,聽說京城花家還會和這封家聯姻呢。”王衝喝了口茶,小聲的跟花九道。


  隱於袖中的手屈了一下,花九心中有訝異閃過,爾後再一想她又釋然了,以花業封的為人,這再正常不過了,而且花家也有好幾個女兒家到了婚嫁的年齡,倒也合適。


  “那華某就先恭喜了。”低啞的嗓音聽不出喜樂。


  “對了華師父,在下一直對那火絨香花好奇的緊,不知道這會能不能看一看。”王衝主動提及這茬,他觀花九那態度是鐵心要先給封家驗看,而且有兩株,他心思就動了,不能全部拿下,就算有一株那也是好的。


  花九朝春生點了下頭,春生抱著兩花缽,放下其中一株擱案幾,小心翼翼地揭開綢布,頓時一股更為濃鬱的香氣瞬間彌漫整個屋子.

  王衝飛快的變幻了一下,玩香這麽多年,他自然知道這香味的難能可貴,沒見到之前他還不放心上,可這一看,他就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今天要留下一株,兩株不能全給封家得去了。


  花九大方的讓王衝觀看,一點也不介意的模樣。


  良久,聽得王衝道,“真乃稀世之物啊,讓華師父笑話了,不如華師父讓出一株與我如何?無論封家出什麽價格,我王衝都在這基礎上追加五百兩。”


  哪想,花九隻搖頭,“不好意思,王管事,華某已經答應了封家,是兩株一並驗看。”


  聽聞花九這般說,王衝立馬便了臉色,他走到門開,朝旁邊候著的夥計耳語一句,那夥計便跑的飛快,到外麵,隻聽得砰的一聲傳來,卻是王衝吩咐人將香鋪大門都給關了。


  “王管事,你這是要作甚?”花九騰地起身,聲音中冰寒之意。


  “不做什麽,隻華師父割愛,讓出一株而已,要不然今天我看華師父是見不到封家的人了。”王衝說的很囂張,他微揚著頭,矮胖的身型上就有一種蔑視的情緒外露。


  這才是王衝真正的性情。


  “哼,我就不信,你花家還能強買強賣不成。”花九狀若頗為氣憤的一揮衣袖,十足一個死心眼的性子。


  “花家不能,但是我王衝能。”王衝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嘴皮一掀吐出茶梗子,簡直狂妄到極致。


  花九不說話,帷帽之下,她淡色的眼眸泛著冰冷的寒光,半晌,她才狀若無可奈何的道,“好,那就讓與你一株。”


  王衝連忙放下茶杯,他幾步到花九麵前,這會又滿麵笑容,變臉速度之快無人能及,“哈哈,那就謝謝華師父了。”


  說著,他躬身到那花缽麵前,低頭一嗅,便有更為濃鬱的花香被吸如口鼻,有一股清涼舒暢之感浸入肺腑。


  花九緩慢地走近,離的王衝近了,她彈了下修長的指甲,便有細微灰塵的香粉末從指甲縫中擴散下來,混雜在火絨花香之中,根本不察。


  “王管事,還是寫個交易字據吧,免得封家的人怪罪到我華某的頭上。”有輕笑出聲,花九就低低說道。


  王衝隻覺那花香太過膩人,一時之間頭暈沉了一下,恍惚中他聽見花九說了什麽,他想了下就一口應承了,心頭想著,反正火絨香花到手,回京城花家的時候便又是一功,其他的倒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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