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花鈿
那女子芙蓉麵,眼尾上挑,隱有笑意,小巧的鼻,嫣紅的朱唇,綰著華貴的牡丹髻,那發髻上卻特意隻插了支花鈿,花九眼尖,一眼就看出那花鈿樣式眼熟的不能在熟,水滴形,串珍珠,不就是息子霄臨走之前從她那死皮賴臉要去的水滴珍珠花鈿。
“姑娘,那花鈿……”春生顯然也是看到了的,她還一直奇怪姑娘那珍珠花鈿去哪了,要知道那花鈿可是玉氏當年親自給花九配的嫁妝,精巧的樣式可是獨一無二的。
“春生,你再仔細看看。”花九麵上有淡笑,但那語氣之中卻讓人古怪的感覺到寒意。
聞言,春生果然身子探出去多一些,細細地瞧了半晌,“隻是樣式一模一樣啊,姑娘的那花鈿珍珠要比下麵那女子的圓潤大多了。”
花九不說話,她坐回榻上,親自拿起茶壺為封墨續上茶水,然後才給自己也倒上一杯,從頭至尾都看不出半點異常。
封墨臉上更是有無比的興味,息子霄息七公子他可是認識的,“怎麽,莫非少夫人還不知道息七公子幾日前就回昭洲了?死而複生,命裏逃過一劫,這昭洲城裏不知道的多少姑娘要為此喜極而泣了。”
細長的柳葉眉梢挑了一下,花九揭開茶壺蓋往裏瞧了,發現水還頗多,“怎麽說?”
“少夫人,大概不知道吧,您的夫君可是昭洲城的風雲公子,那盛名可是早掩蓋了明月公子息華月去了,當年昭洲城初夏的時候甄選花魁,這當選花魁之人在往後三年之內,都代表著昭洲到大殷其他郡洲去展示香藝,那可是莫大的殊榮,據說當時到了最後關頭,有九名絕色不凡又技藝超群的女子為爭這個頭籌在昭洲的清江上獻藝,可息七公子當時一現身,隻說了句誰若拔得頭籌,他便相攜遊江一晚,這九名女子當即舍了花魁之名,為息七公子而相互爭奪起來,誰也不讓。”
封墨說到這,他指尖彈了下茶湯裏飄浮的沫子,不無羨慕的道,“若有女子如此為封某,封某定全娶回家給養著。”
春生聽得麵色都變了,那底下的男子竟是她家姑爺?她視線忍不住又往窗外瞟,當看清下麵那一幕,忍不住憤憤不平,“姑娘,他們……他們怎的這麽不知廉恥傷風敗俗,兩人還抱著……”
花九半點不為所動,她漫不經心地抿了口茶,那茶水在她舌尖打了個轉,將味蕾都染上茗香後才被咽了下去,“那又怎樣,與我何幹?”
聽聞這話,封墨笑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麽有趣的女子,一般婦人聽聞夫君在外的風流韻事不是垂淚到天明就是佯裝大度的為夫君抬妾室麽?怎的到花九這,這反應就像是在說別人一樣,絲毫不關她的事。
她甚至還興致勃勃地又往下瞧了一眼,清淡的眼眸掩在睫毛之下,根本任何情緒都看不清,“那不知封公子在這昭洲又有何名?”
話題一轉,花九就問到了封墨身上,她繼續為兩人添茶續水,直到那茶壺裏還隻剩半壺的茶湯後,她在封墨疑惑的目光中,扔了茶蓋,提著茶壺伸手就往窗外一傾倒——
隻聽的“嘩啦”一聲,整整半壺的茶水像下雨一樣落了下去。
封墨就聽得那底下傳來女子的驚呼聲,還有路人的叫罵聲,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下麵的人肯定是被淋了個正著,他對花九這動作呆了一下,倏地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少夫人,可是茶湯不熱了?需要重新炮製?”封墨明知故問。
花九小臉上再是正經不過的表情,甚至她薄涼唇畔邊的笑意都沒減一分,“正是,春生,重新泡一壺。”
笑夠了,封墨視線落在雅間門外,那門本就是未關的,這麽瞧去,剛好可以看見二樓的樓梯口,恰好,他還就看到兩抹熟悉的身影上來,“少夫人,要喝茶的來了,恐怕你的多泡一壺才行。”
花九回頭,就看到淋濕了發髻和衣衫的女子麵有怒容地衝進來,她身後跟著同樣被淋濕了的牙白色衣裳的息子霄。
“剛才那茶水,可是你倒的?”那女子指著被茶水打濕的肩胛那部分,麵色不善地看著花九就問道。
花九根本不理她,她自顧自地接過春生剛泡好的花香,重新替封墨倒了一杯,才對春生道,“轟出去關門!”
息子霄幾乎是第一眼,就將著男裝的花九給認了出來,他狹長的鳳眸底有驚喜之色一閃而逝,然後再看到封墨時,眉頭輕皺了一下,他撇下深紫衣衫的女子徑直就到花九麵前,言語有柔的喚道,“夫人。”
花九斜瞟了他,又譏誚地看了他身後麵色有發白的那女子一眼,“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
息子霄似乎終於發覺那女子在場頗為礙事,他直接轉身就對她道,“水兮煙,你回去,改日找你。”
口吻之間,竟和剛才他喚花九時一樣的輕柔,加之他那眉目天生的風流桃花相,真真和他老爹息五爺一樣是個多情種,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叫水兮煙的女子輕咬了下嫣紅的唇肉,她不動聲色地看了花九一眼,剛才息子霄的稱呼她是聽的清清楚楚,便麵有讓人心生憐惜的哀怨之色,“那水兒,就等著七郎。”
然後,衣衫浮動,暗香雲湧,走之際還數度回首,眼眸中的依依不舍濃鬱的就成一汪春水,能將人骨子都酥了去。
奈何,息子霄麵柔心冷,他就那麽看著水兮煙走出房間,不挽留半個字,待見她身影下樓,才轉身,拉了椅子,在最靠近花九的地方坐下,狹長的鳳眸微眯了一下,就問道,“夫人,來接為夫?”
至於封家封墨,故意被他忽略了。
花九不理他,也不答他,她現在還覺剛那女子發髻上的花鈿刺的她眼睛疼,她隻對封墨道,“封公子,看哪天合適就將香料運到暗香樓吧,還是盡快開門做買賣的好。”
封墨自是察覺這兩人之間的詭異氛圍,他點了下頭,喝掉最後一口茶水,就起身拱手準備離開,“封某盡快,和少夫人合作,甚至愉快。”
花九笑了下,同樣客套了一句。
臨走之際,封墨朝著息子霄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然而,才到門口他便頓了腳步,似乎才想起什麽似得轉身對花九道,“封某差點忘了跟少夫人說了,我家封老日前從香行會回來說,少夫人那日引來蝴蝶的異動太壯觀,已有數名香行會的調香師父提議想觀一下少夫人手裏的配方。”
這話讓花九神色一凜,她摩挲了一下茶盞金邊,“謝過封公子的提醒,花氏知道了。”
這時候,整個雅間就剩下花九息子霄還有春生三人,春生瞧了半晌,雖心底不願,但還是不甘心的走出雅間,將門給帶上,就站那門口守著,準備自家姑娘一有響動她就衝進去,雖說姑娘沒否認也沒承認那男子就是姑爺的說法,但是春生知道,那人多半就是之前說死了的息府息七公子。
屋子裏靜默了半晌,花九隻淡然地喝著茶,手半托腮,視線落在窗外坊間,就當沒看見息子霄。
“夫人,”息子霄無法,隻得伸手挑起花九小而尖的下頜,讓她轉頭正視自己,“你不高興?”
息子霄這般問,花九倒笑了,她杏仁眼眸都彎成了一輪新月,唇尖有光點閃爍,“不,我很高興,今日難得看了場英雄救美的好戲。”
花九話才落,息子霄眉頭就皺了一點,有細碎的紋理在那眉心生成,他伸手為花九理了下耳鬢散落的發絲,“不是,水兮煙有用,除你,我不親近他人。”
白玉般精雕細琢地臉上笑意冷了,淡色眼瞳之中都有冷淬的銀光,她本就不輕易信人,還更何況是男子說的話,“夫君回昭洲幾日了?”
從花九那粉白的櫻唇中吐出的夫君二字,明顯地取悅了息子霄,他看著花九的眼底就有根本不明顯的暖意,“嗯,準備今日回府。”
“可貌似整個息家,都還一直認為你死了呢。”花九起身,一壺茶水喝完,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息子霄沉默了,他臉沿線條雖一向冷硬,但這會卻更是有暗影覆蓋其上,“死與不死,毫無區別。”
話裏的意思,花九卻是懂的,整個昭洲城能有多大,息子霄回來這麽多天,息府的人又怎會不知道,不過是閉眼裝作不知道罷了,對他們來說,無論息子霄有多優秀,他終究還是私生子的出生,那便是可有可無的。
不想再說這些,花九倚靠在窗邊,臉上就浮起意味深長地笑,“聽說,曾有九女爭與你一遊?最後可是剛才那個叫水兮煙的姑娘獲勝了?”
沒想到花九提及的是這回事,息子霄沉默,那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可疑的不自在,“以前混過。”
他說出這四個字,然後看著花九像起誓一樣接著保證道,“現在沒有。”
花九的視線轉到了窗外,一窗之隔的熙攘熱鬧,那終究也隻是他人的繁華而已,無論她如何想要努力,心裏總有另一個自己在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用自己的存在不斷提醒她自己的格格不入,“將花鈿還我。”
有飄渺的聲音傳來,連帶花九的人在息子霄眼中也變的不真切起來,給人一種抓不住的錯覺,這還是他第二次感覺到,第一次是在於宣被折磨那次。
“將花鈿還我。”花九重複了句,她這回看著息子霄,淡色的眼眸之中有不容拒絕的堅定,連帶那臉色也不好起來。
“不還,”哪想,息子霄義正言辭的拒絕,“夫人收了金算盤,這是信物。”
花九冷笑一聲,“與人分享,這就是信物?那好,哪天我也去仿著打製把算盤,好送人去。”
息子霄明了,一聽花九說出這話,他便知道原來她是在不高興這個,他起身湊近了花九,伸手擋在窗欞邊,免得發生什麽意外,“水兮煙看到花鈿,想要,我不給,她還有用,就去仿了花鈿安撫,待她無用,為夫就收回,再不給人瞧。”
嗓音被壓低,有繾綣沙磁的誘惑在裏麵,息子霄深深凝視著花九,黑曜石的眼瞳便就能看到一圈細細的墨藍邊緣,端是的吸人心神,“阿九,信我。”
原來,他還知道她不信他。
“那便將花鈿還來,信了再給。”花九半絲不為息子霄刻意的引誘所動,她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趁他不注意,加之兩人又離得近,當即扯著他胸襟,小手就往裏麵伸,竟要自個去尋,她記得上次他是放在懷裏。
哪想,花九隻聽得頭頂有悶哼隱忍之聲傳來,她就感覺到指腹下有粘稠的感覺,她手指不經意地動了動,那悶哼聲就更大了點,似乎有痛苦夾雜其中。
花九抬頭,就看到息子霄那斜飛入鬢的劍眉都皺緊了,薄唇緊緊地抿著,一下泛白的臉上就有豆大的冷汗落下來,“夫人,輕點……”
她愣愣地抽回手,極淡的瞳色之中就映入被血染紅的掌心和指頭,那殷紅的色澤還帶著濕暖的觸感,一霎,濃烈的血腥味就在整個房間彌漫開來。
“息子霄……”花九喊了一聲,她一下扒開他的外衣,就見裏麵穿著兩件玄色衣衫,那衣衫不知道什麽時候都被血給染透了,“你受傷了?”
倏地,花九就想起多日前,她做過的那個夢,一片白霧中,息子霄腳下流出的大灘血,她趕緊將那幾層衣衫一起給扯開,入目就看到已經被血浸紅了的紗布。
有疼的抽冷氣的聲音,息子霄居然還能輕笑起來,“本來好了……”
將衣衫重新給息子霄理好,花九一身不吭,她打開雅間門,對春生吩咐了幾句,就又坐回剛才的榻上,也不問他是怎麽傷的,隻一口接一口的抿著茶湯。
許是失血多,息子霄臉色有白,他似乎踟躕了一下,還是探手過去拉住花九放茶盞邊的手,那指尖微涼,才一握住,他就問,“怎麽沒帶手爐?”
花九恨恨地抽回手,她看著他,眸色閃爍不定,最後都化為躁動不息的流光,“息子霄,我絕不會為你守一輩子活寡,你要死了,我一定改嫁!”
息子霄忡怔了一下,倏地他那張天生風流多情,又沒了僧衣壓製的眉目韻味像濃墨入水般深深淺淺地舒展開來,在他鳳眸眼角極致的綻放出妖嬈的姿態,“我絕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