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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從未碰過,任何女子

  當晚,在祖屋飯畢,息子霄卻並未回菩禪院,他隻與花九說了一聲要去找息華月夜談,然後將花九送回菩禪院就轉身離去。


  花九自當和往常一樣,回院後,秋收將一直熱著的飯菜重新擺上,她這才好好地吃了頓飯。


  晚上睡在床上的時候,她睜眼看著從窗戶偷泄進來的月光,就越發沒睡意,息子霄的回府,她其實不知要以何種態度去麵對,她可以當自己是他的妻,但卻不想與他同臥一榻,她也可以關心他的穿衣吃食,但卻做不到對他完全的信任,甚至她信春夏秋冬都比他更多。


  然而,他讓她信他。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態說出這樣的話,憑什麽就篤信自己一定會信他?畢竟他所做之事樁樁件件都是一些讓她心生隔閡的事。


  如果說,她曾經賦予了半點的信任在他身上,在那些事後,她早便將自己的心龜縮到了萬丈冰層下麵,不見日月,他是息子霄嗬,不是受人尊敬的半玄大師,也不是單純的賬房息先生。


  於這兩種身份,她其實是心無芥蒂地信過,隻因半玄數度的出手相助,雖然她知道那出手也隻是順便而已,還有息先生在她進息家之初有過的維護。


  而現在,花九不知道息先生當初的維護,息子霄是出於哪種想法,當她是息七少夫人,還是為人妻的責任?


  有輕歎流逸而出,花九知道,她可以當好息子霄的妻子,但卻很難做到像息老太爺和老太太之間的那種鶼鰈情深,她都不信他,又如何能談及愛上。


  如果,如果她能確定息子霄對她的是哪種感情存在,那麽是不是代表她其實可以嚐試去愛一次,畢竟此生如無意外,她是要和他共渡一生,若這良人也不是那麽差,她其實願意給兩個人一次機會。


  腦子裏很沉重,什麽時候睡著的花九不知道,隻是她再睜眼,外麵天已大亮,春生輕手輕腳地端了熱水進來,一轉身見花九醒了,就趕緊取了暖好不涼人的衣服伺候花九穿上。


  “姑娘,”春生瞥了一眼那房門,就俯在花九耳邊輕聲道,“姑爺,一早進來過,婢子攔不住他。”


  花九係腰帶的手頓了下,然後她又繼續動作,斂著的眼瞼都沒抬一下,“以後不用攔,對他也尊重些,他也算是你們的主子。”


  “哦。”春生有些不情願的嘟著嘴應了聲,然後扭了帕子遞給花九。


  花九以帕覆麵,就有熨燙的熱氣直衝臉麵,整個人都覺得舒服到眯眼,“春生,不用擔心,你該知道若他待我不好,你家姑娘要走,自然沒人能攔得住的。”


  那聲音悶悶的發出來,但聽見春生的耳裏,她便喜顏笑開來,一想到姑娘的一身本事,她也就將心放回肚子裏釋然了。


  花九著裝洗漱完,一打開房門,就有帶著濃重露氣的薄霧洶湧衝進房間裏,她情不自禁身子顫了一下,好冷。

  視線所及之處,院中那棵即便大冬天依然葳蕤青翠的菩提樹下,有棋盤,有茗,有蜜合色衣衫的身影。


  花九還是第一次見息子霄以鳳眸之姿,穿這般淺黃白色的長袍,這種帶暖的顏色在晨光中反射出柔和的微光,她眯了眯眼,突然覺得這人身上多了絲人氣,從前僧衣加身時的謫仙出塵味淡了些。


  他一手執白子,久久不落下,隨後轉頭看向花九,那眸子在輕霧中許是連睫毛都沾濕了,看去隻是有暗影,“夫人,對弈否?”


  腳步輕移,花九坐到對麵,拂開棋盤,將案幾給挪出地來,才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就落在息子霄綰發的簪子上,也不是以前的菩提枝,而是以菩提木粗粗雕了些紋理的木簪,卻一樣隨性。


  許是花九的視線膠著的太久,息子霄就問道,“夫人,有話問?”


  “你以前為何總菩提枝綰發?”想也不想,花九就問了出來,她第一次見他之時,可不就是一眼就被那份灑脫給奪了視線去。


  沒想花九問的是這個,息子霄撿了棋缽中的白子來摩挲,有棋子從他指縫落下就發出嘩啦的聲響,“僧衣,菩提,夫人可覺相配?”


  花九擱案幾的手指屈了一下,好吧,她根本不該問這個,她的視線透過息子霄衝屋裏喊了聲,“秋收,擺飯。”


  她是決定在這吃飯,占了他對弈棋盤的案幾。


  “如此甚好,一起吃。”鳳眸上挑,帶起狹長的弧度,有黑墨的色澤在其中氤氳開來,息子霄一向冷硬的唇線就有一點微揚的弧度。


  知道花九對剛才的答案不滿意,息子霄捏起茶蓋,掠過麵上的茶湯,才道,“僧衣時,我隻是半玄,半腳方外,半腳紅塵,無華師父言,我需隱起妄念,方才不毀了他人,毀了自己。”


  聽到這,花九終於抬眼,她看著對麵男子眉宇之間天生的風流韻味,清淡的眼瞳之色安寧無波,但那種寂寥的色澤像一場無聲但盛大的落雪,飄揚而落,就覆蓋掉一切。


  “金算盤時,我隻是息先生,賬房而已,混跡黃白俗物,唯圖利,這樣,我才不忘過去,才能取信,想取信的人,”這話說完,息子霄放下茶蓋,看著花九,那黑曜石般深暗的眼神幾乎就那麽直直望進她的內心深處,“然,我為息子霄,最真,謫仙飄渺,俗人太假,所以阿九,記得我是息子霄,你的夫,與你共度的人……”


  花九良久的不說話,她知道息子霄說的這些才是最本質的事實,然而,她還是做不到因為他是她的夫君,就毫無保留的信他並愛上他,如果那麽,她便不是花氏阿九了。

  這說話的當,秋收已經擺好了早膳,她猶豫很久,還是多拿了一雙碗筷給息子霄。案幾上是清粥小菜,醃製了花九愛吃的鹹菜,清脆爽口,聞著都是開胃的。


  息子霄知道花九需要時間來接受現在的他,他也不急,自顧自得拿起筷子為花九夾了她愛吃的到她碗裏,然後用筷頭戳了一下她的小臉,“先吃飯,夫人,為夫不急。”


  花九理所當然的將碗裏的菜吃下肚,斯文秀氣的小口小口抿著粥喝,息子霄卻吃的很少,他隻是閑散地靠在椅背,時不時為花九夾上那麽一兩筷子的菜,臉上沒表情地瞧著她,隻那鳳眸中才有帶溫度的絲光在晃蕩。


  飯畢,案幾被收拾幹淨,息子霄又將棋盤擺好,塞給花九裝棋的缽,“對弈一局。”


  花九卻是不想下,她心底還記掛著封家那批香料的事,也不知道封墨什麽時候能將料運到暗香樓去。


  將花九的不願看在眼底,息子霄先落一子,就道,“一局,丫丫的事,我去辦,給你交代。”


  花九一點也不吃驚,這府裏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清清楚楚,即便不知道,昨晚還不是和息華月呆了一晚上來著,她落了一子,“丫丫可是你的女兒,能給我什麽交代。”


  “不是,”息子霄一口否認,他走棋很快,幾乎在花九落子的瞬間他就已經落了第二子,“為夫從未碰過,任何女子,夫人可信?”


  花九一愣,她剛準備落子的手就那麽停在了半空,甚至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息子霄今年也二十有多年,在大殷,男子行加冠之禮時,一般父兄都會帶其知曉男女之事,破了童身,但剛才息子霄說他從未碰過任何女子,這怎麽可能,除非……


  “我未行過,加冠之禮。”在花九心裏閃過這種猜測之時,息子霄就那麽直接說了出來。


  “啪”花九那一子終落下,剛才她忘了眼前的男子是個私生子出生,但即便像花容,同樣是私生子,花業封也是從未虧待過,還曾想扶他做嫡子,而息子霄,連加冠之禮都沒有過,這是被不待見到了啥地步了。


  “夫人,若嫌棄,後悔下嫁也無用,”這才過幾子,花九下的太不專心,就已經被息子霄的黑子給形成了圍攻之勢,眼看就要落敗,“因為為夫,不準備放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頭微揚著,斜飛入鬢的眉梢上有依稀漸暖的晨光光點在躍動,那黑仁眼瞳又浮現出一圈深沉的墨藍邊,這個模樣的息子霄,身上那份偽裝的出塵隨性的氣質被破開後,就露出了無方師父一直要他穿僧衣隱藏起來的濃鬱妄念。


  這,才是真正的息子霄,心太過執念,終究一天再也滿足不了那種饕餮的念,便會摧毀他人摧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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