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我們都不死

  很普通的五官,眉宇一抹如雨般濃鬱的憂愁,藏青色的袍子,手腕垂著紅線流蘇的玉墜,男子遙遙走來,那獨特的憂鬱氣質隻凝眸一瞬就能讓人怦然心動。


  花九眼也不眨地看著,連呼吸都屏住了,隱於袖中的手驀地收緊。


  靜大人看了花九一眼,然後視線錯開,掩著的睫毛之中的黑沉無人看見,“如此鬥香盛會,鳳某參一腳,各位可有意見?”


  花容認的那玉墜,京城最神秘的鳳家人的象征,他臉上笑意揚起上前就道,“歡迎之至,不知道公子是鳳家的哪位?”


  “哪位?”聽聞這話,靜大人斜看了花容一眼,“我是什麽身份,豈是你花家私生子,可以過問的。”


  話一落,所有人都看到花容那張陰柔到極致的臉瞬間就白了,但隻那麽一瞬,他唇邊又咧開了笑,“所謂英雄不問出身……”


  “英雄?”靜大人腳步輕移,到那香爐麵前,手一伸,竟不怕燙的從香灰中一扒拉,就捏出還未焚燒完的那香丸,指尖一用力,那香丸成粉,就有一股濃烈刺鼻的香味瞬間彌漫出來,“這種香?聞多了,會死人吧?”


  花容臉上的笑意再也無法保持,他一下將手背到身後,以免握緊成拳的動作出賣了他內心的情緒。


  然後,靜大人徑直從黑老手裏拿過花九那膏狀的香品,低頭嗅了口,隨後刮下一點粉末,盡數倒入那還有餘熱的香爐片中。


  頃刻,一種迥異於剛才從茶水中溢出的香味散發出來,帶清幽纏綿之意,像是最青澀的愛戀,小心翼翼中又充斥著無比的甜蜜,這一瞬間,凡是聞到這香味的人無不懷念起自己心中最初有過的悸動,或許那時年少,或許那時無知,但是卻美好。


  “我選香膏。”靜大人站在花九前麵,輕言道,他唇線上揚有弧度,有笑意,但那眉宇的輕愁卻不減一絲。


  花九抬眸,一不注意就望進那雙眸子深處,她驀地忡怔,那眸中有一種她熟悉的黑曜石般的色澤,一向寡情,一向冷漠,連那眼線都有冷淩的狹長。


  這人……


  是息子霄!


  當這念頭一浮起,便像濃密的水藻一般瘋狂生長,最後成為一片牢籠,將花九包裹其中,呼吸都開始稀薄起來,她微翹的唇尖動了一下,就呢喃出一個字,“息……


  “這位夫人,好技藝。”他嘴輕扯,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


  “敢問,這位公子,可是鳳家人?”黑老這當上前,拱手行禮道。


  靜大人自然受了,半點沒覺得不妥,他揚了下手腕那玉墜就道,“自然,在下鳳靜。”


  “原來是靜大人,失禮失禮。”黑老老臉激動了一絲,似乎沒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竟然還能見到鳳家人,而且還是最赫赫有名的靜大人。


  “黑老,大人不敢當,大人之說,乃他人玩笑之作。”靜大人謙遜道,轉而看了花容一眼,“鳳某選了香膏,不知昭洲香行會,會長可有意見?”


  香行會會長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花容一眼,卻發現他站在角落裏,身上陰影加身,什麽都看不清,他隻得道,“既然是風家人,自然無異議。”


  “二對二,看來,大姐,咱們今是和局啊。”這個時候,花容還不明白這突然出現的鳳靜是站在花九那邊的,他肩上便白長了個腦袋,他這麽一會,已收拾好了外露的情緒,臉上又是陰柔嫵媚的笑意。

  “所以,真是遺憾,你那三個指頭就再多留些時日吧。”血淋淋的話,十足的惡意,花九再不掩飾她對花容的仇怨,隻是現在,她的心思已經轉到了這疑似息子霄的靜大人身上,懶得再和花容虛以為蛇。


  “嗬嗬,”花容低低笑出聲,那笑聲中一樣有不懷好意,甚至是陰測測的冰冷和怨毒,“是哪,大姐的手指頭,弟弟也想要很久了,這次不行,那下次大姐可得看好了。”


  “就怕你沒那個能耐。”碎冰落地,乍起尖銳的菱角,有日光照射,就應出五光十色的利光,刺人眼眸,花九一揚袖,轉身離去,她走之前,特意看了靜大人一眼。


  尚禮隨後上前,一拍掌,將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自己的身上,然後將花九鬥香調製出的那香品當場分成幾小塊,每塊以極低的價格進行搶拍,一下就被哄搶一空。


  能被傳言中鳳家的人都稱讚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


  花容在這種哄鬧的場麵中欲退下去,然他才下高台,轉身之際就差點撞上個人,他眼色一斂,看著息芊芊就道,“怎麽?息家姑娘獨自一人找我個男子,是意欲何為?”


  息芊芊唇抿地緊緊的,她手都有發抖,隨後鼓足了力氣才道,“你接近我?是早打算利用我對付七嫂?”


  花容彈了下胸襟的領邊,既沒說是,也沒否認,用意再明顯不過。


  眼眶有潮意上湧,息芊芊執起衣袖,一擦眼眸,“你果然跟七嫂說的一樣,皮相之下是副長了惡蛆的心腸。”


  她說了這句話,在花容抬頭的瞬間,抬起手,一耳光就扇在了他那陰柔的臉上,末了,還朝花容吐了口唾沫,“你真讓人惡心!”


  花容的臉一下就死沉如水,有薄薄的怒意從他山上疊如山巒的漲高,“花氏阿九,她知道什麽!”


  息芊芊隻冷哼了一聲,提起裙擺,繞過他,徑直離去。


  花容眼神晦莫深沉,他看著息芊芊離去的背影,終於良久之後,那唇線向下彎了一抹弧度,“你這般幹淨的人,又懂什麽……”


  花九長久地坐在那,手上捧了杯熱茶,但是她仍然覺得冷,是掌心那一團怎麽都捂不熱的涼。


  她記憶從沒像現在這樣清晰過,她記得,前世的靜大人和她品茗彈琴,偶爾對弈,眼角之處總有淡漠無情的流光,那是個真正冷情冷心的男子,時間萬物皆不能讓他眼神停留半分。


  而今世的靜大人,從不喝茶,身邊早有紅顏,除去眉宇的輕愁,他算不得是天性寡情之人。


  現在想來,前世的靜大人倒是和她初次見半玄之時的氣度頗像,如果,那個時候的靜大人是息子霄……


  若她心有悸動過的男子其實本來就是息子霄,那麽,他當時為什麽不來?她被花芷找的人淩辱到死,也沒等到他的支言片語……


  有厚重的影子覆蓋過來,攀爬上她的下頜,溫熱的掌心輕觸過微涼的耳垂,然後是熟悉的懷抱,“九兒。”


  息子霄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反正他一眼就看到花九小臉上那憂傷又絕望的神情,隻有在見過靜大人之後,她才會有如此明顯的情緒外露,以往空茫的胸腔第一次泛起抽疼。

  他這般對她,也難在她那狹隘的心裏,留下半分的位置?

  “剛才那人是你對不對?”良久,虛無的聲音響起,像是距離了千萬年之後傳來。


  息子霄並不說話,他手緩緩垂落,身上有濃鬱肉眼不可見的黑氣升騰,連唇線都似僵硬了一般。


  誰知,花九一把抓住他的手,掰開了來,指腹就有被灼傷的粉紅,儼然便是剛才他手伸進香爐,捏碎花容那香丸被燙所致,“你可會彈琴?”


  息子霄抽回手,似乎想笑一下,然而他那張臉一向表情少,這會無論如何也露不出一個笑來,“會。”


  “常彈陽春白雪?品茗隻喝碧螺春?”花九起身,隻到息子霄胸口的位置,但她緊緊抓著她的衣襟,目光灼灼的問。


  息子霄黑仁眼瞳有驚疑之色,他會彈琴這事,從未在花九麵前彈過,更別說是彈陽春白雪了,“是。”


  似乎所有的力氣皆這這一瞬被抽走,花九將頭靠在他胸口,聲音中就有低咽的聲音,“靜大人不喝茶,那他可會彈琴?彈陽春白雪?”


  “靜,不通音律。”他還是伸手摟住她,隻怕她一不小心就將自個給摔了。


  花九模糊又清晰地聽到息子霄這樣道,然後她隻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嘣的一下斷裂,像是冰層龜裂的聲音,斑駁如蛛網的痕跡蔓延到最深處,就讓她那片最柔軟的心尖暴露在日光之下,無處遁形。


  問到這裏,她便全然明白,她前世曾經心動過的男子,定是息子霄無疑,可是緊接著,她便再也不敢在問下去,比如,為什麽到她死,她都未等到他的出現?


  這個答案像一頭巨蛇,一口就吞沒掉她的心髒,讓她不能呼吸。


  “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你會以靜大人的相貌行走世間?”緩緩的,她抓著他的衣襟的手收緊,連指關節都開始泛白。


  “除非,靜死了,又有必須做的,未完之事。”息子霄幾乎根本就沒想一下,張口便答。


  “那……”花九抬頭,眼眶泛紅,濕潤的眼瞳瞬間就撞擊進息子霄的眼中,成為一種亙古不減的撕扯的疼,就那麽像藤蔓一樣一點一點的將他困住,再無法逃脫,“如若你承諾一個女子,想她所想,及她所及,但是直到她被人淩辱到死,你都未曾出現,又是為何?”


  終究,她還是問了出來,在她知道息子霄便是前世的靜大人之時,那種不堪的畫麵就已經成為她的一種心結,如若不解開,她這一世,可能都無法接受任何一個人。


  息子霄唇抿的死死的,他知花九這話問的很莫名,莫名到讓他突然就想起花九曾無意泄露過的夢囈之語,“不,除你之外,不承諾任何人,即便是你,除非我死……”


  剩下的話沒說完,花九已經明白了那意思,除非他死,如若不然,他答應過便不會不來找她,可是他就是沒來,那麽他那會便是生死未卜了?


  想到這裏,花九牽扯了下嘴角,就綻開一絲根本不好看的笑靨,她將自己深深埋入息子霄的懷裏,懷抱著他的腰身,“這一世……我們都不死……”


  是的,我們都不會再死去,因為,我提早遇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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