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外賽
五月七日,天氣晴,諸事皆宜。
此次調香大賽一共分為外賽和內賽,所謂外賽便是所有的調香師父分兩組依次在露天的場地進行比賽,隻有在規定的時間內入選的師父才有資格參加後麵的內賽。
一早,花九穿了窄袖束腰的灰色衣衫,連頭發都全部綰了起來,以免在調香的過程中礙事,秋收也是一身同樣的裝扮,她的腰牌號與花九的相差幾個人,便被分在了外賽的二組裏,花九是一組。
花九來的早,昭洲香行會外麵,南香坊頭,三岔口交匯的地方便寬敞的很,早有香行會的人將那地收拾了出來,往來攔了朱紅色的帛錦,場內便隻能參加比賽的調香師父憑腰牌進入,想要觀看的人在帛錦外,不得入內。
京兆府衙梁起也親自到場,不禁派了大量的官差站帛錦那守著,他更是端坐場中高台,作為一方父母官,這種關乎昭洲顏麵的大事,他也是必須到場的。
巳時初,第一組腰牌上是前十五的師父相繼從香行會內出來入場,花九排在最末,入口處有婢女和小廝分站兩旁,對入場的調香師父都要搜身檢查一遍,直到沒發現有夾帶之後,方能進場。
到花九時,那婢女討好地笑了笑,象征性的在花九身上摸了幾下,就道,“夫人,趕緊進去吧。”
淺色的眸子看著那婢女,花九將她相貌暗暗記在心底,這婢女她並不認識,她也不覺得花明軒會特別關照,那麽便隻剩下其他人,這其他的人和她的關係到底也說不上有多好。
疏離地點點頭,花九旋身入場。
她才剛在標有十五數字的位置站定,便聽的有從京城皇宮直接過來的司儀官喝了一聲,“所有人站定,一炷香為限,比賽題目皆已放置在各位右手邊,所需的香料隨後請自行到台前取用,比賽要求每人隻得取一份香料,不得多取,凡是發現有故意浪費的,定驅逐之,取消其比賽資格。”
說完,那司儀官點燃手中的線香,插到梁起場地中央的大香爐中,嘭地敲了下手上提的鼓,“昭洲調香比賽正式開始!”
這話才落,就有那師父迫不及待得撿起右手邊素色錦囊,掏出裏麵的題目一看,看完後更有甚者小跑著到梁起麵前的台前,開始挑選香料。
花九先將場中的情形看了個遍,梁起的左右手兩邊坐的便是此次能判定比賽香品好壞優劣的上賓。
有花明軒、黑老、封老,最後還有鳳靜代表鳳家的人也來了。
她從錦囊中摸出寫有香品名字的紙卷,上寫“白梅香”三字,這時節並沒有白梅開放,但要調製出白梅的香味,那便隻有用黑角沉半兩,丁香一錢,臘茶末一錢,鬱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錢調製而成。
想著,她便信步到高台前,晃眼一瞥,麝香已經沒有了,花九細長的眉頭一皺,也沒多想,撿了其他的香料,最後隻挑了片銀杏葉。
花明軒坐在高台上,他手托下頜,目光散開,但細瞧了,就沒發現他餘光始終落在花九的身上,眼見她最後還差了味香料,反而拿了不知有何用的銀杏葉。
他指尖動了一下,又很快隱進袖中,移開了視線。
鳳靜麵色蒼白,眉目間的輕愁之色鬱結不去,映襯著他削瘦的身形,偶爾還咳嗽幾聲,變越發顯得讓人有心疼,不自覺的想給予關懷之情。
他撫著腰上鏤印著鳳字的紅玉墜,眼瞼看似半垂,實則他一直在看花明軒,這人他聽息七說過,也有耳聞。
而且他戲謔的發現,花明軒居然一直在看花九,窺視別人之妻,還是堂親同姓的關係,還真是有意思。
花九一投入到調香之中,便兩耳不聞,一心陷入旁若無我的境界,這種狀態是很多調香師父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就連花明軒也是在學會調香很多年後,才摸索到如何隨時隨地進入這種忘我的情形。
花明軒眼眸深處掩飾不住地透露出讚賞,從花九現在的調香過程中,他能看出她的進步,也就半年左右的時間,她所達到的高度就已經讓他更為的歡喜。
這不單是玉氏配方的神奇,更是花九的天賦本就卓越,加之她一向努力,能有這般的成績倒也很自然。
一柱香的時間,實際很短暫,這段時間裏,已經有調香師父調製失敗,黯然退場,也有在最後關頭調製成功,神情激動的讓旁邊小廝呈上去給上賓驗看。
花九在香還有一寸燃盡之際,歇了手邊的動作,香缽中是一小團的香粉,按理白梅香最後是要作餅燢之,才算完成。
但此次所用的香料中少了麝香,花九便隻將香品最後調製成粉,有婢女上前來的時候,花九將香粉托在銀杏葉上,然後才算作罷。
這第一場的比賽就算完成了,最後呈驗了香品的調香師父隻剩下堪堪九人,十五人之中就有六人調製失敗中途退場。
有小廝進場清理場地,台上梁起帶著花明軒四人依次從端上來的香品前驗過,待看到花九的香品時,黑老一愣,彎下腰嗅了嗅,卻半點沒聞到白梅的香味。
“花氏,你調製的可是白梅香?”封老迫不及待地問,他也同黑老一樣,在沒聞到任何香味的情況下,甚至他還身手撚了點粉末來看。
“自然是白梅香。”花九語調不急不緩,朝著眾人淺淺地行了一禮。
“白梅香最後是要作餅狀,大妹妹這香品樣子可不對哪。”花明軒眉眼有笑意,但能看出他眼底有濃厚的興味,他在期待花九這調製的香品能有所不同。
“此白梅香中少了麝香,故花氏鬥膽用了銀杏葉襯托之,在燢之時,銀杏葉能散出獨特的香味,這香味與香粉一遇,才能散發出白梅之香,諸位盡可一試。”花九說的落落大方,半點不怕當場試驗的模樣。
“來人,抬香爐。”黑老急切,花九話音才落,他便催小廝。
有小廝應聲雙手抬了三足兩耳蓮花孔的香爐上來,香爐銀片下有炭火,黑老親自將銀杏葉送至銀片上,用香勺撥弄了下那香粉,讓炙烘烤的更均勻。
頃刻就有一股幽幽的白梅香彌漫出來,像是在大雪天,看著冷傲的梅肆意綻放,冰肌玉骨,沁入肺腑,好聞的讓人沉醉。
“好!好!好!”黑老連讚幾個好字,最後他哈哈大笑起來,“此配方經此改良,節約了香料不說,還縮減了成本,可大行推廣出去。”
花九抿唇淺笑,站裏場中,並不因香品被讚賞而激動,也不應配方被得到承認而興奮,她就像開在清水中的冰淩之花,淺淡又迷蒙。
花九從場下退出的時候,已經耽誤了好一會的時間,有第二組的師父入場,她從另一邊的甬道進入香行會,才到盡頭,就看到青柳淡然得像從畫卷中走出的婉約細柳站在那,眉目垂著。
她腳步一頓又繼續往前走,欲與青柳擦肩而過,誰想,手腕一下就被抓住了——
“大姑娘,”青柳待花九停了腳步,才收回手又道,“冒昧了大姑娘,剛才公子有吩咐,讓您比賽之後到後院等他一下。”
細長的眉梢一動,花九看著青柳,她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子似乎和她是越來越相似了,以前還隻是眉眼,現在是那臉上的氣質都頗為相象。
這還真是一件令人開心不起來的事。
“大公子?可是剛才明軒哥哥可不是這麽說的。”對於青柳的話,花九半點不信,上次她找花明軒想讓他差人去救息子霄的時候,那層紙被捅破,兩人就在未獨處過,她不會覺得到這個境地,花明軒和她還有什麽好說的。
哪想,青柳微微一笑,“外麵人多,公子自然不方便與大姑娘細說,故讓奴家在此等候。”
“哦?花九尾音挑高,“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與明軒哥哥坦蕩,他又怎會想與我單獨說話,以前他從未壞我名聲,現在也不會。”
花九說到這裏,眼神逐漸淩厲,“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立馬給我讓開,否則,我不介意讓人再將你丟到深山老林喂狼去。”
話落,青柳臉色瞬間就變了,許是當初差點被狼吃掉的記憶太嚇人,她趕緊低下頭,退到了一邊。
花九冷冷的哼了一聲,衣袖浮動,便再也不看青柳一眼,徑直離去。
直到花九走的不見人影,青柳才抬起頭來,她臉上漠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隻是眼底深沉的恍若浸毒的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