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第三份奏表

  為帝者,從來心思深沉,若叫人給揣透了,那便不是帝了。


  一時大殿裏沒有誰說話,倒是如貴妃和梅妃小聲的聊起私密話來,花九還是那般站在中央,似乎被人給忘了,站的久了身子有些受不住,但她好似沒有感覺般,隻腦子裏在有無數的念頭在百轉千回。


  私賣軍需之事,大過太後薨斃,從始至終她就未在皇帝的臉上看到半分的哀色,對於這個德行有虧的母親,如今真正死了,對皇帝來說反倒是解脫。


  他不會去追究瀾封殿走水的真相,但心裏肯定是清如明鏡的,自然也會將這些暗賬給記在心裏邊,為今最迫切的還是私賣軍需這種事,畢竟連閔王都在奏表裏說了,邊漠蠻夷那邊可是出現了大殷打製的武器。


  大皇子幾乎是小跑著進來,額頭上都滲出了汗液,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跑的急了。


  “兒臣叩見父皇,母後。”大皇子景隸應該也是心中有數了,可他半點不慌,恍若平常的問安。


  他要比二皇子年長四五歲,臉沿線條刻畫有成熟的氣質,雙眸很亮,晃眼看去坦蕩一片,這種人卻是最具有欺騙性。


  花九一見之下,便覺得大皇子要比二皇子來的城府更深,人更善隱忍。


  京城三方勢力,也唯有閔王她還未見過。


  皇帝麵色陰冷地看著大皇子景隸,倏地將閔王那奏表一下扔到他腳邊道,“你自己看看!”


  大皇子不慌不忙地彎腰撿起那奏表,他躬身的間隙,發絲衣衫遮掩間,就視線尖銳地盯了花九一眼,花九自然是看到了的,她唇角揚起一絲,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竟有這等事,六弟可是送了確切地證據回來?”大皇子看完奏表,麵上露出驚訝之色。


  皇帝唇抿地緊緊的,他看著大皇子半晌,眼也不眨,似乎想確認他是否在偽裝。


  “若此事是真,那定是兒臣馭下不嚴,請父皇降罪。”虎毒不食子,縱使天家在無情,那血脈中的舐犢情分總是還有的,大皇子心裏清楚,便自發的先承認自己錯誤,且他隻說治下不嚴,將自己的罪責撇的幹幹淨淨。


  花九有無聲的冷笑,可是反駁大皇子這種事,在這重華大殿上還輪不到她來做,果然她才這麽想著,就聽二皇子出聲道——


  “父皇,兒臣也這麽覺得,所以從大哥手裏截下被扣的東西之後,兒臣遲遲未上報。”什麽叫蜜裏藏毒,笑裏藏刀,二皇子景謙玩的來嫻熟無比。


  聽聞這話,大皇子笑了聲,他眯著眼看向二皇子,“我昨晚才聽下邊的人說起這事,二弟可是私自調動禁軍。”


  大皇子避重就輕,半點不說被截之物。


  “那是,我查到……”


  “夠了!”皇帝一聲怒吼,打斷兩人的爭鋒相對,他眼神陰鷙的很,有仄人的氣場從他身上蔓延出來,就壓得大殿之中的每個人呼吸困難,不敢直視。


  “皇上,您息怒,龍體重要。”敢在這當說話的人,也隻有旁邊站的九千歲了,他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背脊,又倒了杯茶送到皇帝嘴邊。

  皇帝不想喝,拂了下手,九千歲翹著蘭花指端的茶盞才放下,見此,他又小退半步,隱入角落之中,不惹人注意。


  花九將九千歲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她眼眸之下越發的冰寒,她可是清楚的記得出嫁那日,這人受了楊家的委托,可是要殺她為楊氏報仇的,如今她明顯對付楊家,不知他是否又會插上一腳。


  大殿中又靜了下來,良久,許是怒意被壓了下去,皇帝正欲開口,就有太監尖利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報……”


  緊接著就是小太監驚慌地進到大殿來,腳下不穩,還差點摔了一跤,“啟稟皇上,邊漠失利,閔王重傷,有急奏。”


  邊漠失利,閔王重傷!

  這八字在重華殿內激起千層的巨浪,如貴妃更是失態的尖叫道,“不可能,小六不會有事的……”


  那急奏,皇帝等不及,他幾步到從小太監手裏接過,一目十行地看完,麵色就暴怒地駭人,當即他轉身一耳光就扇在了大皇子臉上,“若小六有損,邊漠戰事,你給朕上!”


  “隸兒!”皇後大喊了聲,奔到景隸身邊,心疼的不得了,需知景隸就是她心頭肉,從小到大就沒挨過打,剛才皇帝那一耳光實打實的,頃刻就能看到大皇子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了起來。


  景隸一手推開皇後,他隻看著皇帝,然後一撩衣袍就深深地跪了下去,“兒臣請戰!”


  “不可以,隸兒,母後是絕不會讓你去邊漠戰場的!”皇後有些失態了,她臉上有決絕的神色。


  她的兒,天生尊貴,生來便是要繼任大統,她又豈會眼睜睜地看著他策馬殺敵去,“皇上,六皇子也隻說是傷,邊漠離京路途遙遠,這麽數日過去,指不定已經傷愈了。”


  皇後這話說的也不無道理,如貴妃可管不了那麽多,她冷哼了聲,“皇後,你別忘了,小六也是皇上的兒子,十六歲就征戰邊漠,數十年過去,就沒回過一次京,這功勞又有哪個皇子比得上!”


  “那可不一樣。”皇後隻這麽幽幽道了句,有哪點不一樣,在殿中的人皆都心裏清楚。


  花九麵上隱藏起的譏誚笑意更甚,她瞅了眼麵無表情的皇帝,心中卻有悲涼,這便是有娘親和沒娘親的區別,縱使皇後外戚勢力不如閔王,但在皇帝麵前,閔王仍然是比不上大皇子的,這也就是為什麽這麽多年,皇帝舍得讓閔王去邊漠上戰場殺敵,而將自己親生血脈的兒子留在身邊。


  從心底深處來說,皇帝,那是也想閔王有朝一日戰死沙場,回不來京城才好,畢竟血脈不同,而帝王自古便是天下間最無情的人。


  “這急奏,皇後你自己看。”皇帝聲音還帶著冷意,卻已無波瀾。


  皇後接過奏表,當場念了出來,“邊漠一戰,損軍數萬,折敵不足一萬,蠻夷多用我朝利刃,軍需外流,致使戰敗……”


  念道軍需外流,大殿之中皆響起此起彼伏地抽冷氣聲,花九眼底有一絲了然,這突然出現的第三份奏表,定是息子霄昨晚便知她情況不好,連夜布置,給大皇子下的猛藥。

  “軍需外流?”如貴妃重複了句,她猛地就躥到大皇子麵前,質問道,“大皇子,還是不知軍需之事麽?小六就要被你給害死了!”


  按理,後宮妃嬪是不能參政,現在這種情況下,如貴妃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好在皇帝也沒追究,他也想徹查軍需之事,但心頭又有隱隱惻隱擔心,這查出來的真相會讓他難受。


  “景隸,你作何解釋?”皇帝問。


  大皇子眼中浮起狠厲,他心一橫,當即道,“兒臣確實不知此事,兒臣手下之事,都交由兵部庫部司的楊屾在管著。”


  花九一直在等的,便是要大皇子親口說出這句話。


  二皇子也知曉見好就收的道理,皇帝到現在都未召見任何大臣清查這事,便是不想鬧開了,他遂道,“兒臣也是在庫部司楊屾手裏截獲的東西。”


  皇帝沉吟片刻,他特意多看了大皇子一眼才道,“私賣軍需之事,交由刑部會審,不得有誤,三日之內朕要看到結果!”


  花九知道,楊家和楊屾是徹底的完了,大皇子自斷一臂棄車保帥,他定會妥妥的讓楊屾將這罪名給背了,皇帝為了以示懲戒,殺雞儆猴給眾皇子警告,也定會重處這件事,楊家那就是一個滿門抄斬的結果。


  不管怎麽說,大皇子總歸是他的親生骨肉,能摘除了出去最好,所以楊屾當這個替罪羊是在合適不過了。


  “花氏,”驀地,皇帝喊了花九一聲,“你生母姓玉?”


  花九將頭壓的更低了點,應道,“是,花氏生母確為玉姓。”


  聽聞這回答,皇帝良久的沒有說話,花九偷瞄了一眼,就正好和皇帝帶審視的目光撞上,她怔了一下,沒驚慌,反倒大方的抬頭了。


  “你還真有膽子,哼!”皇帝冷哼了一聲。


  花九便在他臉上看出了然的神色,想必這一轉念,皇帝便已清楚私賣軍需這件事,自己在裏麵也插了手,並小小的利用了皇帝一把,逼得大皇子不得不放棄楊屾。


  “皇上謬讚了,花氏擔當不起。”花九唇邊有淺笑,權當讚美,還朝皇帝行了一禮。


  “朕還不能殺你了,但若不殺你,又實有不妥,你說朕當如何處置於你?”皇帝幽幽地問道。


  花九心頭一涼,她確認皇帝這話說的再是認真不過,自己在虎口拔須,須是拔了下來,但老虎也是要發怒的,“花氏一深閨弱女子,見識淺薄,任憑皇上處置。”


  花九將自己擺在最低處,那話裏的意思好似在說,你一堂堂九五之尊,處置地過重了,那便是在欺負弱女子。


  品出這話裏頭暗藏的鋒芒,如貴妃和梅妃就想當場嗬斥花九大膽。


  皇帝卻笑了,雖隻唇角上翹,“好個弱女子。”


  花九手心又滲出了冷汗,她隻覺自己又走在生和死的一線邊緣,稍不注意,便會跌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那朕便罰你,一月之後,番邦節度使朝貢,你若不能調製出奇香,玉氏之名,還是繼續湮滅的好。”恍若冰刀刺骨,皇帝說出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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