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青天白日

  早市散後的東市坊間,到處都遺留下爛菜葉子,還有狗屎,有風卷過,都能聞見那股子腐臭的味,逛這早市的,要麽是為一日生計的普通百姓,要麽便是乞丐,再或者就是楊老太太這樣臉上被刺了印記的奴。


  許是彎腰在地下撿菜葉動作久了,她直起身,捶了捶後腰,拂了下額際散亂的發絲,讓視線明亮一點。


  想她楊家清廉幾代,她從嫁入楊家那會,便兢兢戰戰地守著那份微薄的家業,養兒育女,夫君死的早,全靠她一手拉扯大,好不容易一家子出仕的出仕,楊屾更是她的驕傲,論才學論膽識謀略,那都高於一般常人,她一直覺得楊家所有的希望便都在楊屾的身上,楊家終於要熬出頭了。


  哪天,禍從天降,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她其實是怨的,隻是不知道該去怨誰而已。


  “死老婆子,滾開!”有市井惡霸徜徉過坊間,眼見楊老太太擋了路,就有一人罵罵咧咧地抬腳就踹了過去。


  楊老太太不察,被踹到在地,後腰傳來劇痛,幾乎讓她暈死過去。


  就這當,一黑衣女子似乎從天而降,三兩下就將那幾個惡霸給放倒,隨後,還躬身扶起了楊老太太。


  楊老太太連忙點頭,扯了下頭發,企圖遮掩點臉上那代表官奴的可恥印記,並連連道謝。


  有輕笑的聲音傳進她耳膜,楊老太太一抬頭,眼瞳一縮,就見一張她此生死都不會忘記的臉——


  素白、清冷,杏仁眼眸,唇尖微翹,那不是花氏阿九又是誰!


  “是你……”楊老太太聲音中有怨毒,楊屾未曾跟她說過楊家滅門的細節,但從大皇子的口風中,她隱隱猜到和花九有關。


  “楊姐兒,你怎的這般?”花老夫人是真吃驚,她一下馬車就瞧見楊老夫人被人踢到在地,還好是花九叫逐月出的手。


  聽聞這聲音,楊老太太的視線緩緩移動花老夫人身上,一霎,她就麵目扭曲,口出惡言,“我哪般了?還不是拜你花家所賜,我楊家哪點對不起你們花家了,嫁了女兒最後橫死,還落的家破人亡。”


  話畢,她還將手頭撿的爛菜葉子一把扔到花老夫人身上,並狠狠地還吐了口唾沫。


  花老夫人麵色很難看,她身上也有怒意散發出來,“哼,看來你到這地步,也是活該!”


  花九拿著帕子,掩住口鼻,帕子下有看好戲的輕笑,“祖母,看來楊老太太是不待見我們哪,要不還是回吧,原本我還準備買個院子,給老太太養老也是好的,看來,這會老太太定是不會接受了。”


  “回!回!”花老夫人一甩袖子,就欲轉身上馬車,她隻當剛才初見的惻隱之心給狗吃了。


  “你們花家也不會有好下場的,我要看著你們最後比我過的更慘!”楊老太太大聲的咒罵出聲,衣裳破爛,麵容有垢,頭發蓬亂,身上靠近了還能聞到股酸臭的味道,她這模樣已經恍如市井老潑婦。


  “你……”花老夫人轉身伸手指著,氣的說不出話來。

  “婆婆,小心身子,咱們先回馬車,不跟她見識。”吳氏扶著花老夫人,邊在背上給她順氣邊安慰。


  老夫人當真也聽她的,一撩簾子,就進了馬車,不再見她。


  花九瞧著揚楊老太太那樣子,半點不嫌棄的道,“老太太,怎麽說,你是花芷的外祖母,我也得那麽叫你一聲不是?阿九今日前來,是真心實意地想為你做點什麽,不若就給你買上個小院子,找個老實的丫頭伺候著,安心養老可好?”


  楊老太太憤怒地當即就又想吐花九一臉口水,轉瞬她似乎想起什麽,隻那麽看著花九,眼也不眨,半晌才道,“被以為我不知道,我楊家的今日,是你花氏一手陷害的,他日,我倒要瞧著你能落到哪步田地去。”


  花九也不生氣,她隻跟逐月使了個眼色,“帶楊家外祖母去找個清靜的院子,看上了就買下來,找個丫頭好生伺候著,不得怠慢了。”


  “是,夫人。”逐月也不嫌楊老太太髒,她伸手一提老太太胳膊,當即便不容她反抗地拎著她就走。


  “放開我,花氏你想幹什麽?”楊老太太大吵大鬧,但也隻掙紮了那麽一下便安靜了,最後她回頭看著花九,臉上還新鮮的官奴印記帶著血疤,她就朝花九詭異地笑了起來。


  花九其實篤定楊老太太根本不會拒絕,好日子過慣了的人又怎會習慣一下清貧。


  她到馬車前,朝著馬車裏的花老夫人道了句,“祖母,今天氣不錯,走曲水琳琅湖那邊繞一圈吧。”


  隨後,花九直接跟馬夫吩咐了,雖是問老夫人的意見,但半點沒有相商的意思。


  她一進馬車,果然,花老夫人的臉色很沉,“你都決定了,還問我這老太婆做什麽!”


  花九笑了下,仿若剛才馬車上花老夫人朝她扔茶盞的不愉快壓根沒放心上一樣,“像你說的,不管再怎麽樣,我也是姓花的,這血脈可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這事實讓我幾欲作嘔!

  剩下的這一句話,花九沒說出來,她拿著了茶壺,親自為花老夫人和吳氏盛滿茶水。


  花老夫人哼了聲,拿起茶盞,還是抿了口。


  吳氏小心翼翼地縮在馬車一角,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明顯她感覺這一趟就不該聽花老夫人的跟著一起出來。


  一路半晌無話,小小的馬車裏,就隻剩茗香悠悠。


  馬車行至曲水琳琅湖,離花府也不遠了,花九遂提議道下車走走,也好欣賞一下這湖泊的豔麗風光,好歹日頭不錯,不特別曬人,暖洋洋的。


  花老夫人本不願,但花九下馬車後,便遣了那馬夫先行回府,老夫人若不下馬車,便隻能在那馬車裏幹坐著。


  花九站在馬邊,閑閑地看了吳氏一眼,吳氏一個激靈,咬了下唇,便開始勸慰花老夫人下馬走路。


  老夫人冷冷地橫了吳氏一眼,眼見花九強勢得很,不得不下馬車來,心裏憋了一肚子的火,當即便朝吳氏罵道,“不省心的東西,我白養你吃飯了,喂條畜生都比你好!”

  言語之間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吳氏委屈地低頭抽了抽肩膀,花九就更當沒聽到,她隻將視線投到那湖泊邊,唇邊帶著惡意又寡情的冷笑。


  三人走了幾步,花老夫人就開始靠在湖泊岸邊的樹邊,說什麽也不走了,那架勢竟是要花九背她,故意折騰。


  花九哪裏會如她所願,她佯裝欣賞湖泊水上風光,權當沒看見老夫人的名堂,吳氏也有惱意,徑直傷心的樣子,也不言語。


  驀地,那湖泊中央有一畫舫緩緩出現,漆著刺眼的明黃和朱紅色,舫上掛著粉色的紗幔,四個舫角掛著琉璃做的鈴鐺,畫舫一動,就發生清脆好聽的聲響,煞是悅耳引人注目。


  “祖母,你看,不若我們也去坐坐畫舫。”花九眼眸笑的彎彎,她指著那畫舫跟花老夫人道。


  老夫人從鼻腔中哼出不屑的聲音,這曲水琳琅湖本就是人工開槽的,這周圍又盡數住著都是家道殷實的,待那天氣晴好的時候,經常有人三五個一起坐畫舫遊湖。


  在這片,就又要數花家最有財力雄厚,這等遊湖,她早就坐膩了。


  “祖母,我怎麽瞧著畫舫裏的那人那麽像二妹哪?”花九聲音淺淡,細聽了便能品出她話下的諷刺來。


  花老夫人神色一怔,今早她出門的時候,花芷還跟她說要去法華寺為她請個平安符,取些供果回來,她這麽想著,順勢看去,那畫舫行至湖中央就沒動了,在岸邊,依稀能看見挑起的紗幔裏麵,有一女子和男子在行那苟合淫穢之事。


  老夫人剛想撇開眼,罵幾聲,吳氏就跟著驚呼道,“婆婆,那真是二姑娘,二姑娘今早穿的是絳紅色衣裳,我記得。”


  花老夫人心頭一凜,她再定睛一看,那船舷邊脫下來飄著的衣裳可不就是花芷的麽,有怒火攻心,她罵道,“孽障!孽障啊……”


  花九隱退半步,她唇角深了些,有斑駁的陰影投落下來,在那張素白的臉上就開始詭譎的春花來。


  有風而起,就是他們站的這岸邊,都能依稀聽見從畫廊裏傳出的浪聲淫語,還有花芷縱情的呻吟。


  這青天白日的,一對男女,就那麽在舫上,忘我的巫山雲雨,也不興被人給瞧了去,花九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花芷手撐在舷邊,撅著那牝口之門,讓背後的男子肆意地馳騁在她身上。


  “給我去找條船來,快去,我要打死那個不知廉恥的東西!”花老夫人推了吳氏一把,一張老臉都被氣的鐵青。


  吳氏沒法,隻得真去岸邊花銀子雇了條小一點的畫舫,攙著怒氣衝天的老夫人上船,花九自然是跟,這等好戲怎能不看。


  待兩畫舫接頭之後,花芷和那行齷蹉之事的男子根本毫不察覺,兩人極盡纏綿,不分彼此。


  花老夫人這下也不要吳氏扶了,她一腳踏到那畫舫裏,氣勢洶洶的隨手操起一壺酒,就朝那男子後腦勺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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