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雪色

  皇帝不接受平局,卻指了四人之數參賽,要麽贏要麽輸,他隻給花九一種選擇,絕無第三條路可走。


  回紇剩下的還兩人,其中有著絡腮大胡子的高大男子從錦盒中拿出第三種香品來,這次拿出的香品古怪的很,似膏非膏,似沫非沫,粘噠噠的,還是淡青色的,看著有點惡心,但那香品才離錦盒,就奇異地散發出一股草木才有的清新之味來,仿若初春的大地上泛起的青草嫩芽。


  那男子也不要香藝師接手,他自己站到台子中央,將那香品隨手一灑,像潑水的動作,那香品立馬四散開來,散成一顆一顆黃豆大小的剔透珠子,有的還在台子上蹦躂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香品卻是一暴露出來,就變硬,那草木的清新之味便越發的濃鬱了,煞是好聞。


  “此香名為春回大地,請辨香。”許是那男子不會大殷話,明梨朵便代為說道。


  花明軒眉頭一皺,他唇邊第一次出現了凝重的神色,花九亦然。


  回紇那種邊漠的外族,調香技藝居然都出現了如此神奇的香品,實在是大為出乎意料。


  “霞草、千日草、百日草、百裏香……還有紫露草。”花明軒閉著眼眸,仿若要將自己給溶入這香味中,他語調緩慢又清晰,帶著飄渺的不真切。


  花九看見,每花明軒說出一種香料,那絡腮大胡子的男子臉色就白一分,終於最後到麵無血色。


  她便知道,這一局花明軒贏了。


  “果真奇妙,盡以草為香料調製而成。”末了,花明軒眼眸之中爆發出耀人的光彩來,衣衫拂動,他身姿挺拔,昔日那個高傲玉竹般的調香天才又重現逼人的光芒。


  “大殷再勝。”司儀太監重重地敲了下鼓鍾,大聲道,就連他臉上都有掩住不住的笑。


  台下的皇帝更是高讚出聲,文武大臣接連應和,與之相對的,骨伽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花九唇邊有絲譏誚的淺笑,剛才那香品,該是這次回紇辨香環節中的王牌,接下來的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去。


  那司儀的太監差了宮女上台來將那些還散發出香味的珠子給一一收斂了下去。


  花九案幾挨著花明軒那張,那中間還有顆被宮女遺落了的香珠,花九趁無人注意宮女穿梭之際,她略彎腰,就要去撿,這種東西留著日後琢磨也不錯。


  哪想,她手還未觸到,就先碰到了花明軒的手背,卻是花明軒和她打著同樣的主意。


  花九一愣,側頭朝花明軒淺笑了一下,素白臉上有柔和,她便棄了那香珠直起身來,表示讓給花明軒。


  花明軒撿起香珠,在指間轉了圈,然後拿起案幾上的小刀,將香珠一分為二,扔了一半到花九案幾上的香缽裏。


  花九唇邊的笑意濃了點,她掏出帕子,將那一半的香珠給包裹好了,才抬頭,回紇那邊最後的一種香品已經拿了出來。


  最後的一種香品,看著倒沒有這香珠來的出奇,也就普普通通的塔香模樣,有香藝師拿了香座上來,將塔香擱置其上,一點燃。


  立馬所有的人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怪味,那種味道帶著少許的辛辣,但也隻有那麽一瞬,就倏地轉而清淡的乳香,並一直悠悠纏綿,讓人響起兒時膩在母親懷裏的感覺。

  花九屈指,輕敲了幾下案幾,她臉沿線條有淡薄的柔光,玉氏配方中曾說,天下無奇不有,不管香臭美醜,隻要是調和了,便能算香品。


  這塔香初時氣味明顯,估摸著全是用回紇草原上隨處可見的東西調製而成,但放到大殷來,便是讓人想都想不到的。


  “馬脂、馬乳為主料、輔以沉香,棧香,藿香。”花九毫不猶豫地一口氣報出所聞出來的味道,台子已經有大殷大臣在嘩然。


  在常人眼裏,便是隻有香料才能調製香品,殊不知,玉氏配方所雲,才是大道。


  明梨朵的眼眸中怨毒之色,她沒想到花九連這最後的香品也能辨出來,她看著花九,眼底有絲疑惑,又很快的就掩飾了過去。


  花九將明梨朵神色盡收眼底,她自是明白她在疑惑什麽,無非便是昨晚明明回紇那邊的人已經在膳房裏給下了料,她今日還這般平安無事。


  “大殷,勝。”太監高喝了聲。


  緊接著便是輪到花九這邊出香,回紇辨香,一邊一次,最後綜合輸贏場次,誰贏的場次更多,那便是辨香環節的最後勝者。


  大殷第一個出香的,是那中年男子,他將自己帶來的盒子送到香藝師手裏,香藝師一打開,就有甜蜜如糖的香味撲鼻而來。


  他的香,卻是不需要焚燒,隻肖放那便能自己散發香味出來。


  回紇那邊,立馬就站出個人來,張口就道,“熟地黃、桑白皮、薔薇水、茅香、細辛、山柰、千金草。”


  那中年男子麵色一暗,便是被人給說準了。


  然後是翩翩公子,他朝花九和花明軒行了一禮,就拿出他自己的香品,他的也是香沫子,晶藍晶藍的像是凝結的雪片。


  香藝師推送進香爐中,眾人就聞到種冰雪才有的清冷淡香,有點芙蕖的味摻雜其中,讓人無端的就能想起雪蓮來。


  這次確是明梨朵上前,她先是看了眼台下的骨伽,才道,“睡蓮、石蓮、菜蓮、千葉香。”


  那公子先是神色緊張了下,聽明梨朵說完,他臉上就露出了一絲笑意,“姑娘,你還少說了一味幽苔。”


  明梨朵輸了。


  場上的形式以及對回紇那邊很不利,骨伽反倒麵色沉靜了下來,他眯起眼睛盯著花九,眼底泛過深邃無人可知的的暗芒。


  息子霄一直動也不動,剛才他是什麽姿勢,這會還就那動作,隻是他的視線先是一直鎖在花九身上,花九與花明軒的小動作他也看在眼裏,繼而他瞧著骨伽,唇線就緊繃了起來。


  他已經在想著,日後,要不要到回紇去一趟,順便將這什麽破王子給宰了,當然還有那個像蒼蠅一樣的公主。


  如若不是這兩人相逼,花九也不至於和花明軒並肩站一塊。


  息子霄卻是將心頭的不爽全歸結到了骨伽和明梨朵的身上。


  卻說台上的花九和花明軒,兩人同時打開自己裝香品的盒子,俱是一愣見,花明軒合上了盒蓋。

  花九朝他點了下頭,拿出自己的香品,那是一朵紅梅,被雪染成了白色的枝幹,上有紅如血色含苞待放的梅,三兩朵,異常的奪人視線。


  如果不是知道花九拿出來的是香品,幾乎所有的人都會以為她手上拿的就是一枝紅梅。


  無人看見,花明軒瞅著花九的香品,眼神驚詫了一下,隨後他指尖撫了下自己的香品盒子。


  明梨朵的眼神變了,骨伽的視線也瞬間冷凝了。


  花九也不要香藝師動手,她款步到香爐前,那香爐是三足雙耳多孔蓮花爐,下麵有灼熱的氣浪,花九將那紅梅枝幹插在其中一孔中,讓氣浪的火熱緩緩的將紅梅炙出香味來。


  幾乎一瞬間,眾人就看剛才還含苞未開的紅梅,頃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徐徐開放,隨之的還有陣陣梅香,偏生那香味中還能聞見大雪天才有的冰寒之氣來。


  “此香名為雪色,請辨香。”花九轉身,麵對回紇那邊,淺言道。


  這下,卻是那個絡腮胡子的漢子猶豫片刻,站了出來,他走近香爐,細細地聞了,很不確定的開口,“我隻聞到了梅花香,還有雞舌香、木槿、錦葵、還是山丹?”


  聞言,花九唇邊笑意深邃,她眼眸中的淺淡色澤晃蕩如冰水,“錯。”


  她隻說這麽一個字,也不給人正確的答案,總歸這局,回紇又輸了。


  那絡腮胡子臉上有尷尬之色,他似乎想追著花九問,但礙於這會正比賽,隻得作罷。


  花明軒最後壓軸,當他從盒子裏拿出香品的時候,眾人皆是怔了半晌,隻因他選擇了和花九幾乎是相同的香品,花九的是紅梅,而他的是一支半開的荷,帶點粉色的花苞尖,那荷花苞隻有銅錢大小,枝下是一片青翠的荷葉,巴掌大,小巧而精致。


  香藝師小心翼翼地接過後,在花九剛才焚香的地方輕輕地放下那荷葉,就看荷花苞搖曳了一下,有荷葉香蔓延出來,緊接著然後荷花香,這香味依著荷花開的順序,變了幾變,每一刻鍾的香味又有所不同。


  直到最後那荷花開到極致,最後敗落凋零,那青翠的荷葉也卷曲泛黃幹枯,生生讓人觀了一場花開的盛宴。


  不管台上還是台下的人,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花九心有暗歎,她是占了玉氏配方的便宜,才能有今日的成績,但花明軒,從未都是自己體悟,故他的香品比她的多了份靈動,她也不嫉妒眼熱,這是他該有的,外人隻看到他在調香上的天賦和天才,卻不知,他的大半生都是在香室中度過。


  這世間誘惑種種,又有幾人能經受的起這種孤獨和寂靜。


  毫無懸念,對於花明軒的香品,回紇那邊是連答都答不上來,滿鼻尖的都是荷花香,但誰都知道,這香品卻是和荷花沒半點關係的。


  辨香環節,大殷勝,回紇敗。


  花九瞧著明梨朵,毫不掩飾眼梢的輕蔑,還有最後一環的調香,若是勝了,回紇便輸的再難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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