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兩耳光

  陰冷的天牢裏,暗影綽綽,不知從哪吹進來的冷風呼啦的響,將壁上的火把吹拂的搖曳不定,偶有飛蛾撲火,爆出燒焦的脆響。


  孫粥弼臉若冰霜,他盯著拿匕首挾持著閔王妃的行雲,長久的不言語。


  而閔王妃卻看著花九,她似乎有點冷了,隻穿著中衣,在這九十月份的天氣裏,又是晚上,自然是冷的,連麵色都失了光澤,有一種控訴的悲切情緒流露出來。


  她覺得花九背叛了她們之間的姊妹之情。


  然,花九半斂著眼瞼,她睫毛輕顫了下,這一會的僵持,沒用力氣說話,她便覺得下腹剛才的陰疼緩和了許多,有手心的點滴暖意,那團好受了些。


  “孫粥弼,弓弩手退出去,亦或閔王妃性命?”她朝著孫粥弼道,沒半點表情。


  好一會,孫粥弼才揮揮手,示意弓弩手退下去,直到那隊弓弩手不見了人影之後,他眼神移到花九身上,“花氏,好的很,我看你即便過了今晚,明日又有何下場。”


  “我有何下場,不勞孫公子操心,你還是多擔待點你孫家的好。”花九閑閑道,她身子不適,不想再跟他多說。


  孫粥弼最後看了眼閔王妃,他冷哼了聲,當即不再猶豫倏地離開,也不再管閔王妃的死活。


  流水跟著出去,親眼瞧著孫粥弼的人馬走遠,他才又進了天牢,跟行雲點了點頭。


  行雲收了匕首,“王妃,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閔王妃一甩衣袖,鼻尖躥出冷哼。


  花九揉了揉肚子,“行雲流水,脫外衫。”


  流水倒沒什麽,花九那麽一說,他問也不問,非常之聽話的就將自個外衫給脫了,行雲本還有愣神,但見流水的動作,他也就不好開口發問。


  花九接過兩人外衫,抖了下,半點不嫌棄的全裹自個身上了,她偏頭看著閔王妃就道,“今晚就勞煩姐姐跟阿九在這將就一晚上了,明一早,行雲自會送姐姐回去,姐姐若是冷,就過來,兩人挨著總好過點。”


  閔王妃心頭有不屑,可隻半刻鍾不到,她咬了咬凍的發白的唇,腳步隻遲疑了下,就還是進了牢房,跟花九在幹草上裹外衫擠一塊。


  即便身子相挨,閔王妃還是將頭撇向了一邊,她還對花九有氣。


  花九哪裏有心思理會,她暗自算了下自己的葵水小日子,驀地才發覺竟然晚了月餘沒來,自從有息子霄幫她記小日子,她自個就再沒留心過,總歸平日裏到了那幾天,息子霄就會叮囑秋收弄點暖身子的湯水給她喝,她也就大意了。


  念及剛才下腹的陰疼,花九又放柔力道地揉按了幾下,有點暖意舒服多了後,她心下有揣測,隨即便是苦笑,如果真是又有了孩兒,可是什麽時候來不好,偏生在這個時候。


  “喂,你剛才說,要我問王爺什麽?”花九半晌不吭聲,閔王妃沉不住氣,率先開口問道。


  花九心裏還在自個肚皮上,她也就回答的漫不經心,“事情到這地步,姐姐還裝作不知道,就沒意思了。”

  “裝?我哪裏裝了?”閔王妃聲音倏地拔高。


  那陡然躥起的高音,都驚得守牢房門口的流水回頭看了她一眼,行雲在剛才就隱匿了起來,誰都知道今晚上不太平的很。


  “我好好的準備就寢,是你夫君隨從突然進來,挾持了我就跑,花九你自己說,自相交以來,我哪點對不起你了,你這般背後給我捅刀子。”閔王妃越說越憤恨,閔王在觀潮苑,她等著閔王就寢,結果一轉頭,就給人從王府擄到了天牢,任誰都窩火,何況她堂堂王妃還要在這天牢過一宿。


  閔王妃的聲音就在花九耳邊響起,轟轟的就像是炸雷,嚷的花九頭疼,她這會才知曉自己在生死不保之際可能有了孩子,又經過和孫粥弼那一場的交鋒,心神和精力皆疲,便沒了好脾氣,對閔王她也怨恨,“捅刀子?阿九倒想問問姐姐,是誰給誰刀子了?”


  “什麽意思?”閔王妃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宮裏花家那佛香有毒的事,我是知道,誰也不知為什麽皇上就遷怒到你身上,為此,王爺都給皇上遞了折子,求皇上能網開一麵。”


  “網開一麵,”花九冷哼了聲,她眼瞳閃爍地盯著閔王妃看,確認她似乎真不知情,才譏誚一歎,“姐姐也好福氣,覓得王爺這樣的良人,不管世事如何汙穢,總護著你的眼,讓你見不到不幹不淨……”


  閔王妃眼底有驚駭之色,她似乎對花九的說詞難以置信,但理智上,她又隱隱覺得花九說的是對的。


  “閔王,要我心頭血哪。”花九淡漠的道。


  那種還需要人心頭血為料的配方,想來也不是什麽正派的配方,花九之前跟孫粥弼說,玉氏配方有提心頭血的事,那根本就隨口誑他的。


  閔王已經認定金合歡是她栽種的,所以要她心頭血,完成和黃金之勺主人的交易,孫粥弼肖想她的玉氏配方,配方這種事,對已經有閔香的閔王來說,就是雞肋,他也不是什麽調香世家要有傳承延續,他隻要閔香能賺錢能當他手腳耳目即可,所以她和息子霄的價值一比,自然就是那個可以被舍棄的。


  事情到這步,花九心頭清清楚楚,想來前世也是閔王要她心頭血,息子霄有所不願,也是做了一些在閔王眼裏是二心的準備,被察覺後,才遭到射殺。


  這麽算起來,前生,息子霄也是因她而死。


  現在重活一遭,即便事有所差,但兜兜轉轉,她和息子霄費盡心機,依然逃脫不了命運既定的軌跡,又到了她或生或死的邊緣。


  那一晚上,花九那麽說了後,閔王妃便再也不言,兩人背靠著,身上遮掩著行雲流水的外衫,心有隔閡,卻隻能挨近了取暖,

  夜太深了,花九撐不住,頭就靠在牆邊眯了會,一直到迷迷糊糊地睡去,她都雙手交疊地捂著下腹,那團有暖意,熱熱的讓她覺得慵懶。


  卯時初,閔王妃終於開口了,她一夜未睡,“阿九,即便真相如你所說,閔王是我夫君,這輩子的天,所以,我不會站你這邊一起違背我的天,我不會幫襯他,但也不會違逆他。”

  花九雖然有困意,也還將閔王妃的話聽的清清楚楚,她唔了聲,表示知道了。


  本來她就沒指望過能說服閔王妃幫她,“不過,如果孫粥弼說的是真的,息子霄被閔王看管起來了的話,勞煩姐姐幫我去看看他,上次在皇宮裏我讓你幫忙帶的話,依然有效。”


  “你等他來世那個?”閔王妃轉了下頭,看著花九。


  “嗯。”花九也不想再說什麽,她將身上的外衫裹的緊了點,越發的蜷縮起來。


  行雲流水都在天牢這邊護著她,她其實覺得多半王府是困不住息子霄的,但卻又猜不出他這會在幹什麽,總歸是在想辦法救她就是了。


  “還請王妃移駕,小的送您回王府。”眼瞅著不能再晚了,行雲冒出來道。


  閔王妃揭了身上的外衫,緩緩起身,經一夜,她身上中衣有了髒色,頭發也是散著,卻半點掩飾不了她這會身上的王妃貴氣。


  她不再看花九一眼,抬腳就出了牢房,行雲帶著她,也不知怎麽避開的守衛,順利地就出了天牢。


  花九索性將兩件外衫都一起搭自己身上,她整晚沒睡好,眉心抽抽的疼,這會也覺得有點餓了,但這地方,她視線環顧了圈,還真隻能忍著。


  閔王妃踏出天牢,天色尚早,外麵天地間有了輕霧薄塵,偶有清風一吹,瞬間就讓她手臂起小疙瘩。


  行雲隻將閔王妃送到了門口,他便重新隱匿進陰影裏瞧著。


  孫粥弼不知道在外麵等了多久,亦或他這晚上根本就沒回去,有馬車,還有兩個婢女。


  眼見閔王妃出來,那兩婢女連忙上前,將厚厚的披風裹在閔王妃身上,她回頭看了眼像黑色巨獸的天牢,再也看不見花九的身影,呼出的氣息,都成冰霧。


  她緩緩到孫粥弼麵前,風吹過,她本就不整齊的發絲就更為淩亂,可她臉上的神色肅穆又冷酷。


  “啪!”閔王妃手揚起,披風曳動,一耳光就狠狠地扇在孫粥弼臉上。


  “這一耳光,是你居然還留著那種汙穢之物的代價。”


  “啪!”閔王妃說完後,反手又是一個耳光,瞬間就讓孫粥弼冷白的臉上冒起紅腫來。


  “這第二耳光,讓你記住,你若再不毀去,下一次,我便真會殺了你!”閔王妃說完,她也不看孫粥弼,徑直上了馬車,淡淡地下令道,“回府。”


  孫粥弼站在那裏,他麵頰灼痛又紅,但他就那麽看著馬車車輪緩緩轉動,然後軲轆軲轆地就走出了他的視野。


  他便低低地笑出聲來,“兩耳光,我的妹妹哪,你又怎會舍得殺我……”


  他語氣頓了下又繼續道,“你也從來不知,所謂的王妃之位,其實隻是你夫君和兄長的賭約哪……”


  那聲音很低,低的風一吹,便消散而去,誰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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