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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老劉

  姚兵和人頭對話,因為有容器的阻隔,聲音無法互相傳遞。我看了半天,發現了其中不尋常的地方,容器裏的人頭看不懂或者說壓根就接收不到外麵的信息。不管姚兵用日語還是打手勢,人頭和他的交流並不暢快,甚至說根本不在一個節奏上。


  人頭說人頭的,姚兵說姚兵的。


  這種現象非常詭異,給我最大的感觸就是,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交流,生和死的對話,根本是雞同鴨講。


  楊慕雲也看出來了,讓姚兵停下溝通。隻看人頭說什麽。


  看了一會兒,陳醫生奇怪道:“他的口型好像反反複複在說著同一個詞。”


  姚兵點點頭:“是的,他說的是日語裏的‘錄像帶’。”


  陳醫生摸著下巴,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


  “怎麽了?”楊慕雲問。


  他說:“其實這個人頭並不會自主思維。”


  “可是他確實說話了。”我疑惑地說。


  陳醫生說:“鸚鵡也會說話,難道你認為它有人一樣的意識?”


  一句話把我說沒電了。楊慕雲倒是冷靜:“說說你的看法。”


  陳醫生盯著容器道:“這顆人頭有點類似錄音機。”他頓了頓,組織一下語言說:“電流刺激,相當於給這台錄音機通電,他隻是按照事先編排好的程序說出了一些內容,這個人頭本身並不會思考。”


  姚兵看著人頭沒有說話。


  我問:“所以我們和他無法交流?”


  陳醫生點頭:“其中的機理我大概能猜到一二。人頭說話,不過就是電流刺激下,使他的神經肌肉按照特定的程序顫動,形成口型,傳遞信息。就算我們接上聲音輸出設備,也聽不到他說話,根本就沒有喉管和聲帶。”


  楊慕雲笑:“小日本真能琢磨,至於這麽複雜嗎,直接寫成文件不就行了。”


  我忽然醒悟:“楊伯伯,人頭說的‘錄像帶’,會不會就是攝影師進陰間拍攝的場景?”


  楊慕雲皺眉,隨即一拍大腿:“一定是。那錄像帶還存在著?一定要找到它。”


  “等等。”姚兵一擺手:“你們看。”


  容器裏的人頭,忽然口型變化,不在重複“錄像帶”,而是說了一句新的什麽話。這句話特別長,包含了很多詞匯。一句話說完,液體內的氣泡越來越多,人頭的表情也發生了激烈的變化,肌肉抖動得特別厲害。


  “他說的什麽?”楊慕雲急問道。


  姚兵目不轉睛地看:“‘靈魂’、‘大腦’、‘物質’……”


  “到底說的什麽?”楊慕雲顯得非常焦躁。


  姚兵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等等,還有別的詞,這句話比較複雜。”


  人頭一字一頓說完整句話,嘴不停地開合,液體“咕嚕嚕”的順著他的嘴流進去,又從脖子下麵出來。臉上的血管越鼓越脹,如同條條紫色的蚯蚓,特別嚇人。讓人看不下去,覺得惡心。


  姚兵翻出紙和筆,憑著記憶寫下一些詞匯。慢慢讀了幾遍,這才說:“如果我料想不錯的話,這句話應該是這樣的:‘靈魂最大的缺陷是無法使用它的物質大腦。靈魂可以借助活人的大腦,可是有意識幹擾。這是一台純粹的靈魂接收器。’”

  這句話一出來,在場的幾個人都默不作聲。


  陳醫生慢慢問道:“這句話裏說‘這是一台純粹的靈魂接收器’,是什麽意思?‘這是一台’指代的是什麽東西?”


  我指著這顆人頭,忽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磕磕巴巴說:“說的就是它自己吧。”


  楊慕雲分析說:“難道這不單單是一台錄音機,還是一台接收器?”


  這個結論堪稱匪夷所思,姚兵盯著手裏的這張紙,默不作聲。


  “如果這是一台接收器的話,我到有個想法。”我說。


  楊慕雲看我。


  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都是個劃水的,打醬油的,高層會議勉強叫上我,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出力,現在發生的這一切都如夢如幻,根本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之外,壓根就提不出建設性的意見。


  現在我靈機一動生出想法,有賣弄的意思在,也想找找存在感。


  我說:“猴子現在的症狀很像中邪,不知被什麽東西附身。既然這顆人頭是靈魂接收器,我們不妨拿它到猴子那裏,看看能不能接收到什麽。”


  楊慕雲說,可以試試。


  他安排人去把猴子給提來。此時的猴子正在沉睡,臉上已經沒有那樣可怕的表情,似乎附身的那個東西已經走了。


  帳篷裏眾人麵麵相覷,這東西怎麽試?

  楊慕雲讓保鏢把容器裏的人頭和蓄電池一起放到猴子身邊,讓那張臉正對著他。我們圍坐在一起,靜靜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頭沒有任何變化。楊慕雲做個手勢:“加大電流試試。”


  保鏢一點點扭轉按鈕,水部岸次郎臉部肌肉顫抖加劇,表情變得非常詭異,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整顆頭顱似乎都在膨脹。


  姚兵道:“不能再大了!他要承受不住了。”


  楊慕雲示意保鏢停下。怪異的現象隨即出現,雖然電流停下來,但人臉的表情卻沒有複蘇,肌肉還保持著非常大的角度。


  整張臉看起來非常吊詭,就像是臉上的肌肉完全凝固在最誇張的瞬間。


  我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想情況會變成這樣。陳醫生下意識伸出手拍拍容器外麵的玻璃麵,緊緊閉著眼的人頭突然一下睜開眼,惡狠狠地看著外麵。


  一點不誇張,就在那個瞬間,我忽然感覺到整個帳篷裏的溫度陡然下降,渾身就是莫名的一寒。我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一把拉住陳醫生,把他拽到一邊。


  容器裏的人臉表情開始變了,嘴角微微上翹,嘴慢慢張大,形成一個巨大的黑窩。兩隻眼睛深陷,大量的液體居然從眼角滲了進去,看上去眼窩如同兩個黑色的洞。


  容器裏的液體就像是蒸騰的開水,氣泡翻滾,從人頭的嘴裏和兩隻眼窩裏“咕嚕嚕”往上冒。


  楊慕雲驚疑:“這個表情!不就是下麵戴頭盔的幹屍表情嗎?”


  我急忙道:“這台接收器起到作用了,一定是接收到了猴子帶出來的東西。”

  這一幕充斥著說不出的恐怖氣氛,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遊離在科學和玄學之間。用科學方法保存的人頭標本,居然接收到了神秘恐怖的鬼魂信息。


  這顆人頭變得越來越可怕,眼睛和嘴完全成為三個黑色的窟窿,那種奇特的視覺效果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這些還不是最恐怖的,我看著這張臉,渾身顫栗,一股股寒氣像電流一樣在全身亂竄。


  這張臉我不但見過,而且見過很多次。遙遠的記憶,開始複蘇,我想到了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這張臉,是在花園小區大樓裏的陰陽觀,那裏有一幅巨大的布幔,從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麵。在上麵畫了很多鬼臉,類似呐喊的圖案,就是眼前的這張臉。


  第二次是彭大哥關進精神病院,其病因就是他用黑色漆料塗滿了家裏所有牆體和地麵,上麵所畫的也是這張臉。


  第三次是在洪辰的祠堂裏,當時她告訴我們說,這東西叫三目鬼王。


  我緊緊盯著容器裏的人臉,周圍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這張臉占據了我所有的思維空間,似乎我身處的世界已經消失了。


  冥冥中,我忽然生出一個極為不合情理的怪想法。我覺得這張臉的出現並不是偶然,它就像貫穿我最近整個人生經曆的一種標誌。像是有什麽人,正在用這個辦法來暗示著我某些東西。


  我細琢磨一下,又覺得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唯心了。心理學中有一種精神疾病,患病的人認為整個世界因為他而生,因為他而延伸。我現在就有一些這樣的心理錯覺。我現在身處的世界,似乎混淆了現實邏輯和思維邏輯。用句通俗的話說,所經曆的一切,似乎是我思維的延伸。


  這種想法不是我臨時起意,而是很早就誕生了。我總感覺自己所經曆的,有種現實邏輯的違和感,因為許多細節和發展都不是很合理,非常的匪夷所思和怪誕離奇。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故事裏被創作出來的人物。


  看樣子,等這趟探險完事,回到家之後,我得找個心理醫生好好調節一下。在這麽下去,我覺得有點精神分裂的前兆。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時候,忽然容器裏的人頭動了,他竟然在慢慢轉著頭。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我拉進現實。看看帳篷裏這些實實在在的人,我打了個激靈,心說這才是我的世界啊。居然懷疑現實世界,這是不是精神病的征兆?我頭上冒出冷汗。


  此時,帳篷所有的人都緊緊盯著容器。人頭插滿電極,又沒有脖頸的力量支撐,朝向哪就定死在哪,怎麽可能會轉動呢?可現在偏偏就發生了!


  這顆頭開始的時候,麵向猴子,現在居然緩緩轉過來,麵朝向我們。


  他的嘴動了動,似乎在說著什麽。


  楊慕雲一拍姚兵:“快,他說的什麽?”


  姚兵慢慢念著,疑惑道:“好像不是日語,他說的是‘勞牛’、‘老牛’?”


  我心裏咯噔一下,那一瞬間腦子就像是被重物擊中,整個一片空白。那顆人頭說的是:“老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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