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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老太

  看到這句話,我似有啟悟。隨著寧哥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空落落的,十分惆悵。


  我從後殿走出來,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何勤、譚局長、林永,現在是寧哥,都已經死了。可以說隊伍裏對我威脅最大,最讓我討厭的人全都死了,按說應該輕鬆才對,可怎麽也輕鬆不起來,說不上來那股勁,心裏像堵了塊石頭。


  來到前殿,盧雯已經醒了,正靠在一根殿柱上,啞巴女孩十分乖巧地握著她的手,正在陪著她。我環顧大殿一周,沒有看到粉強,便打著手勢問啞巴女孩。啞巴女孩打手勢告訴我,粉強已經走了,出了殿門,也不知往哪裏去了。


  我長舒一口氣,這樣的人走就走了吧,硬湊在一起也別扭。我摸摸盧雯的頭,還是有點燒,不過已經好了很多。我問她能不能走,盧雯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麽,像行屍走肉一樣,任憑我安排。我和啞巴女孩架起她,我們三人互相攙扶,走出這座詭異的廟宇。


  來到外麵,陰沉的霧氣漸漸消散,我突然心情大好。現在隊伍裏,一個瞎了眼的盧雯,還有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在這裏我就是絕對的權威,再也沒有人能給我帶來壓力了。正想著,啞巴女孩拉拉我的手,指了指廟宇上的匾額。


  我抬起頭去看,匾額是灰底藍字,寫著“五官殿”,兩旁柱子上還貼著一副對聯:非我非我非非我,五官五官無五官。神神叨叨的,也不成個韻法,不過從字麵理解,到也和寧哥的詭異下場應景。


  想起寧哥,我心裏又是一陣惆悵,歎口氣,帶著她們兩個,慢慢向遙遠的前方走去。


  行進的速度很慢,我和盧雯也沒有交流,她現在情況有些糟糕,就像完全沒有思考能力,癡癡傻傻的,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我們走了一段,來到一條公路上,前後茫茫,走得我都忘記了自己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了。我們都已經麻木了,也不知這是什麽地方,反正就一個念頭,走,走哪算哪。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依稀能看到一些低矮的建築,都是些臨時搭建的板房,像是個大工地。我們慢慢走過去,看到了極為荒涼的一幕。


  這確實是一片工地,可目所能及看不見一個人影。工地中央是沒施工完畢的地基,一堆堆的鋼條水泥堆積成山。這裏也不知爛尾了多長時間,地上全是荒草,那些金屬材料風吹雨打的都生了鏽,這也沒人管管。


  我們隨手推開一個板房,裏麵散發出很濃的氣味。麵積很小,卻密密麻麻放了幾乎八九張帶上下鋪的床。床上鋪著花花綠綠的褥子和被子,肮髒不堪,散發著難以忍受的黴味。雖然環境很不舒服,可我們實在是走不下去了,隻能選擇在這裏休息。


  盧雯的情況有些棘手,她開始說胡話,不停叫著偶吧,偶爾也會喊奶奶。我把她安置到一張床上,幫她蓋好被子,現在如果再不進行治療,後果恐怕很不樂觀。


  我打著手勢告訴啞巴女孩不要亂跑,我出去找點吃喝。這裏是民工的臨時居住所,這樣的板房有很多,排成長長的一列,我挨個房間查看,確實沒有人。找著找著,讓我找到了廚房。


  廚房很髒,滿地汙漬,清鍋冷灶的,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火了。這裏氣味實在是難聞,差點把我頂出去,我捂著鼻子在廚房找了一圈,還別說,牆角放著幾口水缸,掀開蓋子,裏麵滿滿的水。


  我找來幾個瓶子灌滿了水,提著回到住所。扶著盧雯喝了點水,她一直在發燒。


  我坐在一張床上,和啞巴女孩麵麵對視,情景非常淒涼。我已經在考慮這個問題了,盧雯如果得不到醫治,情況越來越嚴重,最後很可能燒到根本走不了,那時候怎麽辦?

  我對著啞巴女孩一攤手:“我該怎麽辦?”


  啞巴女孩根本不明白什麽意思,歪著小腦袋瓜,萌萌地看著我。


  心裏煩悶,又不覺得餓,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不知什麽時候,我是被凍醒的,覺得全身發涼。一翻身坐起來,才發現門被吹開,外麵的冷氣隨風吹進來。我摸摸肩膀,我冷倒無所謂,就怕盧雯的病情加重。


  我從床上下來,趿拉著鞋來到盧雯床前,她昏昏沉沉的睡著。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我的心就開始往下沉,看樣子,現在必須考慮她如果走不了,該怎麽處理的現實問題了。


  我來到門口,看到外麵下起了小雨。雨勢並不大,淅淅瀝瀝的,可深夜中透著一股淒冷。我很壓抑,正要關門,忽然看到不遠的地方,就在工地裏,居然忽明忽暗亮起了火光。


  我心頭狂跳,回來又看了看熟睡中的盧雯和啞巴女孩,順手從牆上抄起一頂安全帽戴上,走出屋外關上大門,準備去查看一番。


  在門口我想了想,又扛起一把鐵鍁。這一路走來,各種奇怪的事情不斷,還是做好保護措施。飄著小雨的深夜,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全身都濕透了,身上特別冷。越走越近,看到工地裏燃著一把火,我藏在一堆水泥袋後麵小心偷窺。


  等看仔細了,我暗叫晦氣。原來工地中間有個簡易棚子,四麵漏風,棚子裏蹲著一個穿著黑色棉襖的老太太,麵前擺著個火盆,她正在那燒紙。


  她邊燒紙邊念叨,絮絮叨叨的,聽語氣也沒有悲傷之情,非常平緩,就像是在跟人嘮嗑。這大晚上的,看到這麽一幕,又瘮人又晦氣。我猶豫了一下,本想一走了之,可考慮到找個人打聽打聽路也不錯,總勝過沒方向的瞎走。


  對方隻是一個老太太,也用不著鐵鍁,我扔在一邊,慢慢走過去。


  走近才發現,這個棚子裏居然搭起了供桌,上麵擺著四牒一碗,還有些水果,正中放著一張遺照。照片上是個中年婦女,長得不醜,就是顴骨很高,尤其現在還是一張黑白遺照,讓人看了覺得有點陰森。


  老太太就蹲在那往火盆裏扔紙錢,我來到近前,她沒有反應。她一邊扔一邊念叨,隨著聲音身體還來回晃動,不時有風吹進來,吹得火盆裏的火苗亂竄。


  我看她旁邊摞著像小山一樣的紙錢,心想就她這麽燒,燒到猴年馬月才能燒完。我是不能等了,猶豫一下,打了招呼:“阿姨,阿姨?”


  老太太還在那燒。


  我換了個稱呼:“伯母?老人家?”

  這老太太就垂頭燒著,我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就算今晚有些許涼意,可畢竟是夏天,不至於穿棉襖吧。這老太太像是特別怕冷,給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最為可怖的是她的頭發。呈現一種近乎生命枯敗的灰黃色,那種灰看了都有點讓人惡心。


  這老太太是不是老年癡呆?這地方讓我很不舒服,我轉身要走,忽然那老太太抬起頭:“你是誰?”


  我咳嗽一聲:“我和同伴路過這裏,看你老在這燒紙,想過來問問路。”


  “哦。”老太太沒在說什麽。我終於看到她的臉,心裏咯噔一下,這老太太說實話長得還挺漂亮,臉色雪白,皮膚很好,雖然老點,但五官還算清秀,也不知怎麽保養出來的。


  “這位是?”我指了指靈堂上的照片。


  老太太歎口氣:“這是一位媽媽。她的女兒和她感情不好,她死了以後,女兒問都不問,可憐那,連個燒紙摔盆的都沒有,遇到這樣不孝的女兒有什麽辦法呢。我這人心善,每年這時候她的忌日,我就來燒燒紙,就當替她女兒還債了。”


  我咳嗽了兩聲,隨口問了句:“您老就住在這?”


  “是啊,我以前下鄉時候學過醫,就是村裏的行腳醫生。現在老了老了,孤苦伶仃,連個退休錢都沒有,隻能在工地的小醫療室當個坐堂大夫,混口嚼穀就是了。”


  我眨眨眼:“您老會治燒傷和眼病嗎?”


  老太太看著我,呲牙笑了,聲音特別像烏鴉,嘎嘎的:“我別的能耐沒有,就是會看跌打傷和燒傷。你想啊,工地工人平時除了頭疼腦熱感冒發燒,那就是各種工傷了,別的我不敢說,下鄉時候拜的那老師,就是治療燙傷的祖傳手藝,那叫一個手拿把掐。”


  我心中大喜,這不是巧了嗎,真是盧雯命不該絕啊。我抱抱拳:“老太太,我們同伴裏有個女孩,讓蒸汽給燙傷了,你幫著給看看?哦,不好意思,我們沒什麽錢,不過你要做什麽力氣活跟我說,我能幹的全給你幹。”


  老太太看著我,不停地咧嘴笑,幽幽火光中,她這個笑特別瘮人。我看著她陰森的麵目,忽然有點後悔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有種不好的感覺。


  老太太說:“我雖然就是個小大夫,可也知道治病救人的道理。咱不說懸壺濟世吧,那個太大,可也要對得起做醫生的這份良心。小夥子,不用你付啥錢,一會兒你把那姑娘送醫療室,我給她看看。”


  我陪著老太太燒了會兒紙,順便問問她這裏怎麽沒有人。老太太說:“造孽啊。聽說開發這裏的房地產老總因為什麽商業欺詐進去了,把材料商啊民工啊,甚至還有預售已經交款的買房客戶啊,都給坑了。聽說騙了能有上億,許多人血汗錢都賠進去了,血本無歸,造孽喲。”


  “那您老怎麽還在這?”


  老太太又嘎嘎樂:“我一個孤老婆子還能上哪?走哪都是吃喝等死,莫不如就死在這,守著這麽大一塊地方,都是我的墳塋。”


  讓她說得我冷汗直冒,不敢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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