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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議婚之爭

  「想!自然想!」 義康想都沒想,直猛點頭。他甚至伸手越過七弦琴,想拉住她的手,卻覺唐突,只好縮了回去。


  「哪怕惹怒皇上,遭來殺身之禍,也願意?」她問得很平靜,眸子也越發透亮。


  義康還在點頭:「願意!」話一脫口,他才發現不妥,才改口道,「皇兄不會殺我的!」見她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綉眉,他忙道:「不,我不是不願意,我只是說皇兄不會動怒殺我。」


  看著他語無倫次,芷歌微嘲地勾唇:「阿康,其實你我並不了解他。你若成了我徐府的女婿,他當真是可能殺了你的。」


  她拿起帕子,狀似漫不經心地擦拭起琴弦來:「前日,狼子夜來金閣寺找過我。」


  義康驚嚇地差點跳起:「他——」


  芷歌截下他的話:「他是奉命來警告我的。」她停下帕子,抬眸看著他,「讓我離你遠點。」


  義康的臉色從青白轉作了蒼白:「皇兄他?」


  「娶我,你們的手足之情便也斷了。」芷歌放下帕子,拿起案幾下的琴套,動手收起琴來,「如此,你還願意嗎?哪怕你無心謀逆,可因為你的岳丈是徐羨之,難保皇上動手那日不會殃及池魚。更何況——」


  手中的琴卡在半路,一半在琴套里,一半橫在几案上,芷歌輕嘆:「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父兄殞滅。我希望——」


  她似被什麼哽住,定睛看著他時,眸光染了輕霧:「我的夫君能幫我保住家人。如此,你還願意嗎?」


  義康的唇顫了顫。在求娶她時,他不是沒想過這些。只是,他總自信他與皇兄是同生共死過的情意,哪怕皇兄會震怒,卻不可能對他動殺念。更重要的是,他不覺得皇兄和徐府會斗到你死我亡的地步。


  他定了定,才道:「芷歌,若是徐伯父功成身退,告老還鄉,皇兄不會趕盡殺絕的。」


  芷歌已套好了琴。她原也以為君臣之爭,不至於此。可是,出事後,父親便打消了她的虛妄希冀。若是父親早些告訴她真相,她決計不會靠近那個人,更不會信他的一往情深。終是父親太過自負,以為當年之事瞞天過海,無人知曉。


  她抱著琴,澀然一笑:「阿康,你覺得他當真只是因為忌憚徐府掌權而退婚嗎?只因為忌憚我的父親,便縱容他的心上人買了狼子夜來羞辱我?」


  義康張了張唇,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不是心機深沉的人,事發后,他雖問過皇兄,卻三言兩語就被打發,對內里原由並不曾深究。他更不願相信毀她一生的那場劫掠,竟是皇兄縱容或同謀的。


  芷歌抱著琴起身,隔案俯瞰著他:「阿康,娶我,對你來說不是什麼錦上添花的美事。那可能是一場滅頂之災。你為此,可能失去一切,包括——」她的目光變得悲憫,「你的性命。如此你還願意嗎?」


  義康仰著頭,痴惘地看著她。


  芷歌深吸一氣,語氣是刻意的滿不在乎:「還有,我如今聲名狼藉,早不是從前那個冰清玉潔的建康第一貴女。如此,你還願意嗎?」


  「別這樣說你自己。」義康覺得心口窒痛,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不管發生過什麼,都不是你的錯。」


  芷歌以為這世上再不會有什麼能感動到她了,可眼下,她的眼圈有些發熱。她急地斂眸,濃濃的睫掩下泛紅的眸子:「謝謝你,阿康。」她深吸一口氣,才又望回他,「若是你還願意,今日天黑之前便來向父親提親吧。」


  義康震驚地看著她,喉結滑動,激動地想說什麼。


  芷歌卻止住了他:「不急於現在就答我,你好好想想。」她抱著琴,福了福:「我先走了。我帶了侍衛,便不勞你相送了。」


  待義康回過神時,她已行出了義芷亭。他急忙起身追出亭子幾步:「芷歌!」


  芷歌住步,卻沒回頭。


  「為何?」他問,「你……為何?」


  芷歌回眸,她的眉眼本就生得極美,此時沐在秋日的暖陽里,鍍了一層日暉,便愈發攝人心魄:「我想離開這裡。你也知道,建康我是待不下去了。便是金閣寺,」她勾唇,笑得慘淡,「金閣寺也不安寧,終究是離建康太近了。彭城,挺好的。」


  義康張了張唇,不知作何言語。只是,不待他說什麼,那個素白的女子已絕塵而去,獨留他站在蔥鬱的山間,久久回不過神來。


  ……


  正如芷歌所料,義康果然還是來徐府提親了。比她預料的要早上許多,晌午才過,他便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禮部侍郎。


  貴胄如彭城王,他議婚,本該禮部官員和宮裡的司禮監共同出面。


  司禮監缺席,代表的是皇室的態度。


  而朝堂里的臣子,本就分屬兩大陣營。禮部,正巧是徐司空的門生。


  司空大人全然不在乎承明殿那位陛下的態度,能膈應到陛下,倒是正中他的心意。故而,他很爽快就答應了這門婚事,約定只等女兒孝期一滿,便完婚。


  當司空大人和彭城王並肩從正堂出來,早已是一派翁婿和諧的場面。


  芷歌得了父親的准,來到正院時,看到的正是這幕。


  劉義康見到她,綻開一抹燦爛之極的笑。


  徐羨之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裝作對他二人私下相見全然不知情的模樣:「你們許久未見了,讓芷歌送你出府吧。」


  芷歌恭順地朝父親福了福。


  從正堂到府門,是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芷歌與劉義康並肩走著,僕人們避退老遠,跟在他們後頭。


  許久,兩人都不曾言語。只腳下踩過的零星落葉,沙沙作響。


  劉義康明顯有些緊張,虛拳緊了又松,半晌才從脖頸處珍而重之地扯下一枚玉佩。他戛然止步,阻在芷歌身前,伸手將玉佩遞了去:「這個,送你。」


  大宋,男女婚配,素有男子贈玉佩,女子贈荷包以定情的習俗。


  下午的暖陽,照在玉佩上,折起一道暖曦白光。這是一枚羊脂白玉,全然不同於那個人相贈的翠綠古玉。


  芷歌有些怔神。


  「這塊玉,是母妃給我尋的,可保平安消百病,我從小便戴著,一直都很順遂。」


  阿康從小就仰慕遊俠,喜愛舞刀弄槍,心無城府,陽光開朗。欺騙利用這樣人,是種罪孽。


  芷歌在心底默念一句「阿彌陀佛」,卻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了玉佩。「謝謝。」她掌著玉佩道了謝,便從袖口掏出一個藏青色的荷包遞了過去,「投桃報李,明日就是重陽,茱萸,我怕是沒空去采了送你。這個……」


  她低眸瞥了眼藏青色的素色荷包:「匆忙了一些,荷包是明媽媽縫的,只這個字是我繡的。」


  義康的眸光,早膠著在那個金線綉成的「康」字上。一雙眸子像點了金漆一般,透亮透亮,全是笑意:「繡得很好,我很喜歡。」


  芷歌眸子垂得愈發低,不明的人准以為她在嬌羞。


  義康也如是認為,他笑得愈發燦爛,卻沒接那荷包:「勞你幫我繫上吧。」


  這樣的要求,其實有些唐突,於禮不合。義康說完就有些後悔。


  可芷歌卻依言,將那荷包系在了他的腰帶上。她甚至抬眸,篤定地看著他:「待過了明日,你便回彭城吧。我求父親放我回蘭陵的家廟守孝,如此正好與你順路。」


  義康的眸子因這一重重的驚喜,亮得驚人:「真的嗎,芷歌?」


  芷歌終於綻出久違的笑靨。她點頭:「我說過我早想離開這裡了。蘭陵離彭城不遠,你可以隨時去看我。」


  待義康鼓足勇氣想去握她的手時,她的手卻已覆上了他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阿康,」她說著說著便有些哽咽,「謝謝你豁出性命求娶我。」


  義康反手將那隻纖細的手握在掌心,眼圈微紅,道:「能娶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我答應你,此生永不相負。你所愛護的,我必以命相護。」


  芷歌聞言便哭了。她不知,這是不是父親所說的,淚的武器。


  只是這武器的確殺傷力非凡,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什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義康全拋諸了腦後。他眼裡心裡腦里,全被眼前梨花帶雨的未婚妻所佔據。


  出了徐府,他甚至未回京城的府邸,直接無召便入了宮,跪在了承明殿外,「臣弟奏請皇兄下旨賜婚,臣弟要求娶徐司空府的千金徐芷歌,求皇兄成全!」


  他要堂堂正正求娶她,她值得最盛大榮寵的訂婚禮。


  ……


  義康在承明殿外跪了兩個時辰,天都黑了,都沒得到皇兄召見,倒是意外等來了新后。


  袁齊媯著一身隆重的紅黑宮服,通身帶著刻意的鳳儀:「四弟來了。」她笑容和煦,故作不知地問道,「秋涼了,跪著做什麼?快起來吧。」


  義康抬眸瞥了她一眼,只草草拱手:「見過皇後娘娘。」言罷,便不再看她。在此之前,他只是單純地不喜這個新嫂嫂,自知曉狼人谷真相后,他只恨不能對她以牙還牙。礙於皇兄,他做不得什麼,卻再不可能給她什麼好臉色。


  齊媯面上的笑僵住。她斂眸,索性也不再裝和藹了:「四弟還是起來回去吧。跪了兩個時辰,皇上都不見你,便是不想見你。」


  「哦?」義康嘲諷地冷哼,「幾時臣子求見皇上,還要得娘娘准許了?」


  齊媯的臉愈發僵住。後宮不得干政,她不曾得罪彭城王,何至讓他給自己扣上這麼大罪名?頃刻,她便瞭然,都是那個賤人在搞鬼。對那個人積攢了十年的恨愈發深重了幾分。


  義康已不看她,恭敬地對著殿門叩了下去,揚聲重複道:「臣弟奏請皇兄下旨賜婚,臣弟要求娶徐司空府的千金徐芷歌,求皇兄成全!」


  齊媯啞忍了十年,一朝為後,便再不願隱忍下去:「本宮有沒有干政,自有皇上公斷。只王爺如此作為,實在是有悖人倫,於禮不合。徐芷歌與陛下有婚約在前,雖退了婚,但那場婚約是舉國皆知的。王爺求娶她,置皇家臉面於何地?再者,徐府新喪,她大孝未出便議親,置孝義於何地?」


  義康忿而看她:「婚約既然退了,便是不作數了,本王悖了什麼人倫?除非她是本王的嫂嫂,那才是悖人倫。照娘娘這麼說來,娘娘今日的位份就該是她的。娘娘這樣說,又置自己於何地?」


  「你——」齊媯又氣又窘,接不上話來。


  義康輕哼一聲,撇過臉去。


  齊媯愈發動氣。正此時,殿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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