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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集 蕪蕪原草

  子時,蕪歌一行人喬裝出城。


  坐鎮滑台的徐家軍中,安插了不少徐家的暗衛和死士。蕪歌北去魏國,是徐司空府最高機密。徐羨之早已暗令北部邊境的死士不惜一切代價,護送十七一行安全出境。


  是以,出城非常順利。


  蕪歌此行不再喬裝成病秧子,只簡單束髮做男子裝扮,連面容都不曾喬裝。蘭陵徐潘兩家的血脈,皆生得姿容秀麗。而她又是兩家血脈中最出眾的佼佼者。這一身黑袍冷肅,英姿颯爽,雌雄難辨,當真稱得上驚世絕艷。


  拓跋燾見到這樣的蕪歌,竟錯覺漫天的繁星在她明眸輕盼的那刻,黯然無光。這一霎的驚艷,害得他許多年後,都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入得了眼的女子。


  蕪歌將馬鞭扔給他:「傻看什麼?雖然出了城,但還在徐家軍的勢力範圍內,還談不上脫險。」她躍身上馬,「快馬加鞭趕到郯郡,才是萬全。」說罷,一記揚鞭,飛馳而去,徒留拓跋燾接著馬鞭,有些怔愣地立在當下。


  待拓跋燾加鞭趕上她時,已是出城三十里地外了。兩人的坐騎,齊頭並進。拓跋燾問:「中原女子的騎術,都和你一樣好嗎?」


  「我以前不騎馬的。」建康貴女的騎術,只是馬場里爭相炫耀的花架子。蕪歌真正飛騎,是去平坂。她心急火燎,一心擔心那個人的安危,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可到頭來——


  夜風夾裹著塵埃拂在臉上,蕪歌覺得冷,還有些刺痛,速度便緩了下來。


  「你穿得太單薄了。」拓跋燾說著,已解下大氅甩了過去。


  蕪歌有些反應不及,騰出手來接大氅時,已被大氅劈頭蓋臉蒙了腦袋。這一慌,身下的馬也狂躁起來,竟騰開前蹄,半豎起身來。


  「啊——」蕪歌驚得下意識呼出聲來,就在人即將被掀下馬背那刻,後背一暖,整個人竟被裹入陌生的懷翼。


  「吁——」是拓跋燾躍身跳上她的馬,及時勒住韁繩,穩住了坐騎。


  「你——」蕪歌扯下兜在腦袋上的大氅,惡狠狠地回頭,「你——是成心的吧!」


  拓跋燾卻爽聲笑了起來,還帶著些許歉意:「對不起,扔習慣了,今日有些失了準頭。」他又道,分明是想解釋:「以前,她們可都接得住,沒想到你的準頭也差了一點。」說完,他莫名覺得尷尬,自惱地撇了撇嘴,當下良辰美景,美人在懷,談過去那些鶯鶯燕燕豈不是煞風景?今日自己是怎麼了?真是見了鬼了。


  「謝謝,我不冷。」蕪歌順手把大氅塞回拓跋燾懷裡,挑眉,眼神凌傲地掃了過去,無聲地控訴「你救人已經救好了,麻煩識趣點,速速下馬。」


  拓跋燾若非用了厚厚的絡腮鬍偽裝,恐怕是遮不住雙頰燃起的紅暈的。真是見了鬼了,即便被認作是登徒子也犯不著臉紅啊?他自惱地一把揪過大氅,不由分說地裹上蕪歌肩頭,作勢下馬:「穿好。我可不想你傷風,耽誤大家趕路。」


  蕪歌原本是嫌大氅礙著她飛騎,才特意沒穿的。這番再做推卻,倒顯得她矯情了。更何況她此行本就為了與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套近乎。她騰出一隻手系住大氅:「多謝。」


  「這件,我不曾扔給過誰。」拓跋燾也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地脫口解釋了這麼一句。說完,他無比自惱地闊步走向自己的坐騎。就在他翻身上馬那刻,崔浩領著一個受傷的神鷹營密探急趕了過來。


  「殿下!大事不好。有一隊徐家軍秘密取道山地,包抄了過來,距我們只有一里地了。而前方也有徐家軍埋伏。前後夾擊,已對我們呈包圍之勢!」崔浩單膝跪下,懷疑地瞥向蕪歌,「我們當中有內鬼,否則不會有人事先伏擊於此。」


  拓跋燾一驚,猛地回頭看向蕪歌。


  蕪歌也吃了一驚。她已經千叮萬囑十七,千萬別驚動了二哥,不料,二哥竟然神算至此?來不及細想,她扭頭對趕上來的十七和心一,道:「十七,你去看看領頭的是誰。哥,你隨我們一起突圍。」


  崔浩、樓婆羅和一眾死士已簇向拓跋燾,一副誓死護主的架勢。


  蕪歌看向拓跋燾,解釋道:「我既然已經跟你談成了買賣,就不會出爾反爾。徐湛之治軍嚴明,恐怕是我們在布局時出了什麼岔子——」


  拓跋燾打斷她:「不必解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犯不著在這個時候出賣我。」


  蕪歌點頭:「你過來,與我同騎。」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驚愕。


  心一不知為何,只一個眼神就知曉了她的打算:「阿蕪!不可妄動!」


  「我心裡有數。」蕪歌一緊韁繩,驅馬靠近拓跋燾,將馬鞭遞給了他。


  拓跋燾勾唇一笑,接過馬鞭,翻身上馬。


  「主上!萬萬不可啊!」樓婆羅驚呼。


  拓跋燾不過冷瞥他一眼,狠抽一鞭,擁著蕪歌,率先驅馬朝不遠處的山地奔去。


  眾人只得紛紛騎馬趕上。


  耳畔夜風被拽得呼呼作響,蕪歌刻意揚高的聲線被撕碎在馬蹄聲和風聲里:「一會,若是情況不妙,你就挾持我。」


  拓跋燾哼笑:「我大魏可沒有靠挾持女子活命的懦夫。」


  蕪歌沒功夫照顧他的英雄情結,吩咐道:「見機行事吧。我若掐你的手臂,你便挾持我。若是沒有,你就安安靜靜地待著。」


  拓跋燾全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你叫阿五?排行第五的五?」


  蕪歌默了許久,才回道:「是荒蕪的蕪。」


  「蘼蕪多子,好名字。」拓跋燾笑著糾正。


  蕪歌不悅地回眸:「不是蘼蕪。」


  拓跋燾怔了怔,旋即,他想起漢人的那首詩來。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


  的確不是一首好詩。


  拓跋燾又一次尷尬地臉紅了,他總算明白了漢人所謂的「不學無術」是何解,明明是要哄美人開懷的,卻不料竟把美人比作了「棄婦」。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乾咳了兩聲,「不好意思啊,我對你們中原人的詩知之甚少。」


  蕪歌顯然也是想到了那首詩,心底懊惱至極。取名的時候,她為何就沒想起蘼蕪呢。


  靜默許久,只聞耳畔呼呼的風聲和追趕的馬蹄聲。


  拓跋燾明顯感覺到身前的女子,周身散發的氣息驟地冷了。這更加做實了對她身份的猜想。一場交易,他原本並不在乎她姓劉還是姓徐。可當下,他不知為何滿心都是愧意:「不是蘼蕪,也不是荒蕪,是蕪蕪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笑嘆:「好名字。」


  蕪歌的背脊僵了僵,眼角被夜風吹得有些酸澀。


  拓跋燾湊近她的耳畔:「阿蕪,待今日安然脫險,來日我凱旋迴京,就迎娶你。」


  蕪歌的脖頸僵了僵。這一路同騎,其實,她很不自在。從小到大的貴女教養,時刻都在恥笑她的行徑是何等放浪。那個人的始亂終棄,甚至是狼子夜的冒犯,她都可以捂著心口忘個乾脆。


  錯不在她。


  可阿康和身後這個男子,是她主動招惹的。她何以淪落到如斯地步?

  蕪歌覺得好冷,冷到她都認不得自己這副軀骸了。「拓跋燾。」她想說點什麼,可開口方覺,再多的言語都是蒼白。她的人生不可能清白了。


  「嗯?」拓跋燾凝著她的側顏。天已蒙蒙亮,月光和星光都已落場,而太陽還隱在東邊,只透著絲絲縷縷的粉光。她的側顏,映照在這樣的粉光下,晶瑩剔透不可方物,叫人莫名地涌生一股想要淺嘗的衝動,可是,這粉光又像極了佛剎的佛光叫人不忍褻瀆。


  「叫我阿燾吧。」拓跋燾見她不再說話,也說不清為何會來這麼一句打破僵局。


  ……


  幾番突圍,正如蕪歌預料的,都是徒勞。


  最終,兩隊人馬還是正面對峙了。


  蕪歌還是與拓跋燾同騎。她明明是做男子裝扮,但只一眼,徐湛之就認出她來:「芷——」


  「徐二哥!」蕪歌揚聲打斷他,「多謝你前來相送。我此行與哥哥回魏國認親,義父是准了的。還請放行!」


  心一驅馬上前,拱手:「徐將軍。」


  徐湛之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梭巡,不肖片刻,就瞭然了。父親雖然隱瞞了他諸多事情,但心一是從北邊魏國救來的,且家世顯赫,心一有個妹妹,早已病逝,他隱約是知曉的。芷歌此番是要冒名頂替,前往魏國認親?父親這步棋究竟是何用意?

  「你——」徐湛之的目光最終落在蕪歌身後的絡腮鬍上,滿是審視。


  拓跋燾迎過投來的如炬目光。


  蕪歌下意識地擋了擋身後:「徐二哥,這些是我在魏國的家人,都是來接我的。」


  如此,對視良久。徐湛之眯了眯眸:「你何苦如此?哪怕不留建康,來滑台找二哥亦可。」父親的謀略和野心,他素來是知曉的。竟將棋局安插去了北魏,他實難苟同。可同氣連枝,他若此刻拿下這一行人,那徐府,不,是眼前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妹妹只怕就無路可走了。


  徐湛之矛盾掙扎不已,他想勸服妹妹回頭是岸:「北地荒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你此去凶多吉少。還是留在滑台吧,二哥護你。」


  「北地吃人?」拓跋燾不悅地挑眉冷哼。


  蕪歌捂住拓跋燾的腕,止住他。她看回徐湛之,眼前的二哥與她並非一母同胞,甚至二哥的生母與她的母親還有讎隙,但二哥素來是疼愛她的。其實,上頭的八個哥哥都很疼愛她。


  她覺得雙眼酸澀,極力眨了眨眼才止住酸澀翻湧:「與其苟安於世,不如轟轟烈烈赴死。二哥放著繁華的建康不留,獨守這蠻荒邊城,不也是如此?」她拱手,語有哽咽:「求二哥成全!」


  徐湛之暗暗地深吸了幾口氣,終於還是一揮手:「放行!」


  「多謝,珍重。」蕪歌拱拱手,一行人便取道而走。


  「慢著。」徐湛之望向蕪歌身後的托腮胡,「不管閣下是誰,請傳話拓跋燾,今日我睜隻眼閉隻眼,可不全是為了我的妹子,還是為了邊城百姓免遭塗炭。」


  拓跋燾挑眉:「話一定帶到。」說罷,便扭轉馬頭疾馳而去。


  待一行人奔出老遠,徐湛之才收回目光。從十七在滑台露出行蹤,他就有所懷疑。暗中埋伏跟蹤,無非是想查個究竟,故而,他今日帶的兵士,都是徐家嫡系親信。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他扛在肩頭的妹妹竟然這般膽大妄為,勾結投奔了魏國。


  瞧那絡腮鬍的氣度,他隱隱懷疑——他打住思緒,罷了罷了,她活著已是萬幸,也許只有異國他鄉是她唯一的生路吧。


  徐湛之沉聲吩咐屬下:「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個字,違者,斬立決!」


  「是!」兵士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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