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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密謀聯盟

  邱葉志謙遜地拱手:「娘娘言重,指教萬萬不敢。」他直起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娘娘的對手徐芷歌,不容小覷。若是草民猜想得不錯,娘娘的奶媽張嬤嬤怕是早在事發之前幾個月就被她給算計了。杜鵑紅一計,一箭五雕,不單脫了身,還離間了皇上和彭城王的手足情意,皇上和娘娘的結髮之情,以及皇上和徐湛之的結義之情,更為重要的是,在皇上心裡種了一個相思結。」


  齊媯的臉色已是慘白。她回想起清曜殿外的那幕,那刻她才知,她的隆哥哥對那個女人豈止是愧疚?那樣濃情熱切的隆哥哥是她所陌生的。她竭力平復心緒:「請先生賜教。」


  「徐芷歌最狠厲之處在於她捨得對自己下狠手。」邱葉志語氣沉了沉,「娘娘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依草民看,要打開徐家鐵桶一般的局面,唯有對徐湛之下手。徐家不是善用離間計嗎?娘娘也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齊媯的眸色亮了亮:「願聞其詳。」


  「嫡庶之爭。」邱葉志的眸子閃過一道狠厲微芒,「只要能挑起徐湛之與徐喬之之爭,徐府同室操戈,則徐羨之亡矣。」


  「談何容易。」齊媯輕喃,「徐湛之為人剛直,皇上與他相交多年,卻也無計可施。據我所知,徐喬之和徐湛之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雖不親近,卻無過節。」


  邱葉志詭笑:「皇上辦不到的事,娘娘卻是可以。徐湛之重情,連生了兩個女兒,御醫斷定其嫡妻再難有孕,他都沒納妾收通房,直到前幾年,嫡妻才難產生下獨子。若從徐湛之的妻兒入手,何愁大事不成?」


  齊媯煞白的臉色震了震:「先生是說——」


  邱葉志微微搖頭,止住她的話。


  「皇上與徐湛之情同手足,若本宮這樣做了,皇上恐怕——」


  「娘娘。」邱葉志打斷道,「有些事識破不道破。娘娘設計徐芷歌的時候,想必也曾猶豫皇上的態度,可事實證明,皇上是默許的。徐湛之嘛,皇上自己下不了手,可若你我替皇上分憂了,皇上知曉了內情,一時之間或許會生氣,但幫著皇上除掉他的心腹大患,皇上心底是會念著這份忠心的。」


  齊媯鎮了鎮神色,才緩緩道:「容本宮想想。」


  邱葉志從袖口掏出一個信封,弓腰雙手呈了上去。


  齊媯問詢地看著他。


  「連年天災,國庫空虛,皇上和娘娘克己勤儉乃全民表率。此計想成,娘娘少不得要宴請臣婦,打賞奴才。草民小小一點心意,請娘娘收下。」


  齊媯的臉紅了紅。她嫁入皇家,那個后爹似的父親,聽信了繼母的讒言,並沒給她太多嫁妝。她的確是囊中羞澀的,甚至打賞宮婢都得精打細算。這些苦楚和無奈,她無法向隆哥哥道來。


  想不到眼前的盟友,甚至連這點都想到了。她按捺下心底的窘迫,笑了笑:「如此,就多謝先生了。」


  回到椒房殿,夜幕已落。宮燈下,信封里抽出的那沓紙是銀票和地契。倒是比她的嫁妝要豐厚了許多。邱葉志被世人稱道為當世大儒,兩袖清風,卻想不到竟然私藏了這麼多錢財。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齊媯伸手,指尖撥了撥銀票。其實,她心底知曉,徹底扳倒徐羨之,她的后位和下半生才有著落。只是,這出離間計要成,必然要心狠手辣,滿身罪孽,最重要的是,隆哥哥很可能遷怒於她。


  哎,她仰頭望向窗欞外搖曳的宮燈,手抓著那沓銀票緩緩收攏,幽幽閉目。


  ……


  平城的六月,又干又燥,全然比不得建康的細雨濛濛。


  蕪歌長跪在祠堂的蒲團上,一張一張撕著冥紙扔進火盆。暑氣和熱氣蒸騰得她額上蒙了一層細汗。


  今天是母親的祭日。


  她卻沒有落淚,只一雙水潤的眸子紅紅的,總似蒙了一層水霧。


  「做我徐家的女兒,眼淚,若不是作為武器,便絕不能流。」


  她謹記著父親的訓誡,再不是從前那個被繡花針扎一下都要眼圈發紅的千金小姐了。


  「小姐。」十七躬身頓在祠堂門外,「時辰差不多了,再晚,怕是要趕不及午宴了。」


  「嗯。」蕪歌撕下最後一頁冥紙,扔進火盆,目光滯在躍動的火苗上。拓跋燾西伐大勝,今晚是魏皇拓跋嗣特意為愛子舉辦的慶功宴,也是她一早計劃好的兩人再見之時。卻不料,竟撞上了母親的祭日。


  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


  而她,卻連為母守喪的資格都沒有。


  她抬眸,看向那塊無字靈位。她不再是徐芷歌了,便連母親的靈位都沒資格安置了。


  她無聲地輕呼一氣,撐著蒲團站起身來:「吩咐下去,我要沐浴更衣。」她轉身邁步,膝蓋一霎酸痛,險些栽倒。十七趕忙奔過來攙扶。她卻比手止住她:「無礙,只是有點腿麻。」


  她穩住身形,站直身子,步履僵硬地邁出祠堂。


  待蕪歌沐浴妥當,出到前廳時,在前廳等候多時的心一驀地蹙了眉。


  她竟然一襲紅衣似火,全然不似平日素凈的穿戴。烏黑雲鬢雖是一貫的不加過多飾品,卻以紅絲相纏。這樣濃烈的紅,襯得她的眉目愈發清冷。整個人給人一種冰火兩重天的違和感。


  「你不必如此的。」心一道,「便是今天的午宴,其實也是可以不必去的。」


  這是這幾個月來,心一對她說的最長的一句話。自從逃出滑台,心一就一直有些彆扭。蕪歌知曉,純善如心一,必然是厭惡她的所作所為的。這樣的自己,她其實也是厭惡的吧,只是卻不在乎了。


  「穿紅亦或是戴孝,逝去的人也不會回來了,有何不同?」她看向心一。回到魏國,心一算是還了俗,再穿不得僧袍了。可他一直都穿泥色的長袍,彷彿穿著僧衣的顏色,就能離佛主更近一些。而今日,他卻穿了一襲淺淡得猶如白色的水洗藍長袍。


  他這是為母親戴孝吧。蕪歌的心軟了幾分:「你對娘的心意,我領了。多謝。」 她說著便往府門走去。


  心一隨在她身側:「該道謝的是我。我們兄妹多虧了夫人照料。小朵在宋國喝的第一口奶是夫人喂的,第一句『娘』也是對夫人叫的。這份恩情,我總記得。」


  「娘是個很好的母親。」 蕪歌的眼圈紅了紅,「像我們那樣的人家,主母是不會親自餵養孩子的。可娘不同。」她偏頭看向心一,腳下的步子緩了下來,唇畔甚至牽起一絲清淺的笑意,「我和哥哥、慶兒都沒有乳母,我們是娘親自養大的。父親為此沒少怨責娘,怨她太寵溺我們。」唇畔的笑意褪去,眼眶濕了,她別過臉,望向遠方,隱去眸底的潮潤:「可娘該狠心時,總還是狠得下心腸的。你瞧我哥,不及弱冠就中了榜眼,若不是父親攔著,他還想 考武狀元的。慶兒雖才十一歲,瞧情形,不會比哥哥弱,長大后也定是文武雙全的。」


  「夫人的確很會教孩子。」心一今日的語氣帶上了凡塵的悵惋,「小朵雖只熬到三歲,但已經會背大段的三字經了。」


  小朵,是心一的妹妹。那個蕪歌如今再世頂替的身份。


  對此,蕪歌是愧疚的。心一和徐家的淵源,明面上,源於娘十六年前去金閣寺燒香。娘在前院聽經,卻聽到嬰孩啼哭,於是大發善心,把一對苦命的兄妹帶回了徐府。


  內情,卻並非如此充滿恩情。她的父親,從來不是個施恩不望報的人,尤其還是冒險收留魏國皇親。


  「你不必如此。」蕪歌道,「娘是喜歡孩子,她對小朵也是真心關懷。可論恩情卻是言重了。到最後,也沒留住小朵。」她扭頭看回心一,「而你如今做的,已經什麼都還清了。」


  「阿蕪,我在這凡塵里,最後的願望,也是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妹妹一生平安順遂。你現在是我妹妹,小朵沒做到的,我希望你能做到。懂嗎?」


  蕪歌最是看不得心一這雙慈悲的眼。彷彿只要看一眼,就會忍不住落淚。她別過臉:「謝謝。」不知不覺已行到府門前了,她急邁一步出了門,「我們得趕緊啟程了,否則時辰要趕不上了。」說完,她便逃似的上了馬車。


  心一輕嘆一聲,上了後頭的馬車,一行朝安樂宮行去。


  太華殿,魏皇的寢殿。


  拓跋燾風塵僕僕趕回平城,今日清晨才入城,沐浴妥當后便徑直入宮為皇父侍疾。他舀起一勺蓮子羹,送到魏皇唇邊:「父皇,兒臣記得你是不喜蓮子的。怎麼龍體康泰了,就連口味都變了?」


  魏皇含下那口蓮子,咀嚼著咽了咽:「良藥苦口,吃這個總比喝葯好一些。」


  一旁輕搖宮扇為魏皇解暑的姚皇后笑道:「皇上這不喜苦藥的性子,也就子安兄妹能解。要說啊,子安的醫術真是好,連御醫院院判也給比下去了。」


  拓跋燾別目:「子安?太師府的後人找到了?」


  姚皇后的美目閃過一道精明之色,笑意愈甚:「見你平安回京,我和你父皇高興壞了,竟把這麼件大喜事都忘了提了。」


  「何時找到的?」拓跋燾狀擱下蓮子羹,整個人都嚴肅起來,「十幾年都沒找到,怎麼兒臣一離京,人就找著了。」


  「你這孩子。」姚皇后佯嗔,「總這麼沒大沒小。哪有點儲君的樣子?」


  「知子莫若母。兒臣是何模樣,母后豈會不知?兒臣何必藏著掖著?」拓跋燾回得隨意,轉對魏皇,「父皇,來人的底細可查清楚了?」


  魏皇面露不悅:「你們母子二人就別唱雙簧了。朕還不至於老眼昏花,連外甥是真是假,都認不清楚。」


  拓跋燾摸了摸鼻子,又恢復平日里的跳脫少年模樣,哂笑道:「父皇英明。兒臣只是覺得這認親有點突然,事出突然必有妖。還是謹慎為好。」


  「朕是命你監國不假。但認親是家事,不是國事。這事無需朕問准你這個監國吧?」魏皇不悅愈甚。


  姚皇后忙打圓場:「皇上,燾兒這是關心您,怎麼就動氣了呢?」


  拓跋燾聳聳肩,站起身來,拱手笑著賠罪:「父皇,兒臣向來說話,您都不愛聽,兒臣還是一邊涼快去了。您先歇著,快開宴時,兒臣再差人來請您。」


  「去去去。」魏皇不耐煩地揮手。


  拓跋燾行了個禮,陣風似的走了。


  魏皇咬牙:「這混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姚皇后忍俊不禁,擱下宮扇,順手為魏皇揉起肩來:「你們父子倆啊,湊一塊就吵,見不著嘛,又惦記得很。燾兒出征這段時日,您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好不容易人回來了,才說了三句話,就把人給趕走了。」


  魏皇享受地閉上了眼睛,英朗的眉目依舊籠著層病氣:「朕不是惦記這個混小子,朕是憂心我大魏的萬年基業後繼無人。」


  姚皇后的手頓住,順手摟住魏皇的脖子,保養得宜的靨貼上魏皇的:「皇上不許胡說。子安醫術了得,定能醫治好你的。燾兒監國,只是暫時的。你快快好起來。」


  魏皇睜開眼,抬手撫住姚皇后的手:「朕不過隨口一句,你怎麼就急了?」


  姚皇后已帶了哭腔:「臣妾能不急嗎?我們說好要白頭偕老的。你看看我,還一根白頭髮都沒有呢,你就說這種話。」


  魏皇笑得無奈又寵溺:「好,好,是朕說岔了。你啊。」他搖頭,「燾兒跳脫頑劣的性子,真是像極了你。」


  姚皇後半真半假地嗔道:「他又不是臣妾生的,不過養了他幾年,怎麼就賴上臣妾了。」


  「阿桐,是朕對不住你。」魏皇裹住姚皇后的手,「子貴母死,祖制不可違。太師府的慘劇,朕不想再重複一次。」他偏頭看著妻子,滿目憐惜,「尤其如果對象是你,朕怕是——」


  「嗯,皇上的心意,臣妾都知曉。」姚皇后打斷道,「臣妾雖然今生無所出,但燾兒生母早逝,養在臣妾膝下,跟親生也差不了多少。生養孩子,九死一生的,臣妾要多謝皇上體恤,免了臣妾受此大罪。」


  魏皇無聲地輕嘆一氣,扭身摟了皇后入懷:「阿桐,朕知你疑心子安的來歷。可,朕欠太師府的實在太多了。子安確實是當年的那個孩子。若非朕登基為帝,母妃怎會被賜死?外祖和母舅一族又怎會慘遭滅門?子安是劉家唯一的血脈了,朕想在有生之年,補償他一二。」


  「皇上的心思,臣妾如何不懂?故而,臣妾更怕是有人心懷不軌。」


  魏皇輕拍她的背:「好了。這事,你既然交給燾兒了,他那混世魔王的性子,天都能給戳破,子安兄妹還不夠他幾天折騰的。」


  姚皇后的心思被戳破,臉紅了紅。


  魏皇倒笑了:「隨你吧,只是要叮囑燾兒行事莫過火了。」


  姚皇后受獨寵多年,深諳皇帝的心意,趁機讚歎養子:「燾兒雖然性子跳脫,看著玩似不恭,但行事卻是極沉穩的。此次西伐,足以證明燾兒承繼了皇上的英武果敢。」


  魏皇笑著點頭:「嗯,是你教得不錯,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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