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腹背受敵
狼子夜避身閃退,飛馳而來的箭擦著他的耳際掠過,堪堪躲過,卻是撩斷他的一縷髮絲。
殺手向來強攻弱守,可狼子夜卻在躲開箭的那刻,鏗地出劍,刺穿刺客首領的肩窩,將他撂下馬來。
狼子夜扭頭望向那處高地,只見那裡立著一馬一人,徐湛之並未蒙面。
兩人對視一眼,徐湛之狠地一抽馬鞭,馳馬疾奔而來。而他身後,他的親衛死士,黑壓壓地站了一片,雖未得令衝殺,卻是虎視眈眈地望著這邊。
「狼大人!是徐湛之!」到彥之急得大叫,他環顧竟發現四面的高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軍營死士,「他居然明目張胆地領來了徐家軍!」
狼子夜那雙匿在銀甲面具后的幽深雙眸,閃過一道怒光。
而此時,徐湛之已馳馬奔到離他不過幾丈開外。那些刺客像見了救星一般,齊齊圍著徐湛之靠攏。
雙方一時竟成了詭異的對峙局面。
「這便是徐將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狼子夜冷哼,怒視著徐湛之。
徐湛之不為所動,執著那柄伴他征戰沙場的紅纓長槍,指向狼子夜:「上次我就說過,下次若再叫我見到你,必然殺了你,以告吾妹在天之靈。皇上那裡,我事後自然會去交代,無需你一個賊子操心。」
狼子夜望一眼夜幕里的孤月,似在盤算什麼。
徐湛之冷笑:「不必等你的狼群了,四周都挖了陷阱,它們來不了。」
狼子夜微怔,薄怒的眸子微眯:「果然是有備而來,殺我,叫徐將軍煞費苦心了,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我徐某人坦蕩一生,絕不以多欺寡。今日,是你我的冤讎,與其他人無關,無謂累及他人性命。」徐湛之長槍一挑,挑釁道,「來吧!」
到彥之驅馬上前攔住:「徐將軍,我一向敬重你,狼大人是奉皇上之命,出使魏國。你怎可因為一己私怨,刺殺使臣?萬萬不可!」
徐湛之挑眉輕瞥了他一眼。自從狼人谷擄了芷歌,徐湛之對金鑾殿上的那位知己便生了怨憤,連帶著看那位身邊的親信都不順眼了,他語氣張狂:「閃一邊去!」
到彥之氣得滿臉通紅。
「退下。」狼子夜冷聲。
「狼大人!」到彥之急得臉色陣紅陣白。
狼子夜只用眼神冷冷地逼視他一眼,到彥之不情不願地退開。
「馬上,還是馬下?」狼子夜問得張狂。
「未免你說我勝之不武,便下馬一戰!」徐湛之說著,人已跳下來馬來。
狼子夜亦然。
刺客、鐵甲軍靜默地退避開,空出一片決鬥場來。
「請!」「請!」
兩個異口同聲,話音一落,槍劍同起,鏗鏘搏殺起來。這兩人都是身經百戰,幾十招下來,不分上下。
只徐湛之到底佔了長纓槍的優勢,攻守有度,狼子夜的劍竟半分近不得他的身。
「好槍法!」狼子夜喝彩,劍鋒虛晃,錯開長槍,直逼徐湛之的咽喉。徐湛之冷笑,錯身避過,一記回馬槍殺去,狼子夜雖及時閃避,身前的衣襟卻被削去一塊。
「狼大人!」到彥之一聲急喝,已飛身而來,加入戰局。
「你退下!」狼子夜怒喝。
到彥之半點不管他,只朝徐湛之殺去。
「呵,一對二又如何?」徐湛之一上戰場就猶如修羅,一聲冷喝,飛槍刺向到彥之。十幾招下來,到彥之手中的劍已被繳落。
就在紅纓槍堪堪要刺向到彥之腹部時,狼子夜一劍阻去:「徐湛之,我有話對你說!」
徐湛之哪裡聽,聞聲執槍殺來。狼子夜從腰封不知掏出何物,迎面擊了過去,徐湛之一把接過,卻是霎時止了招式,只震驚地看向他。
狼子夜已收了劍:「徐將軍,請。」說罷,他轉身離去。
徐湛之滿臉震驚,驚疑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到彥之,才追著狼子夜去。
兩人在遠處的小土坡,不知說了什麼。最後,徐湛之不單放了行,還捆了那行刺客。
狼子夜北去魏國的行程,這才順遂起來。
……
而遠在京師的司空大人並不知滑台的變故,只歡歡喜喜地慶賀著嫡孫的百日之喜。
司空府嫡孫徐思齊的百日宴,雲集了建康城最顯貴的世家。這日的徐府,熱鬧喧天,人人面上喜氣洋洋。
後院荷花池裡的菡萏盛開,荷香滿園。
「楓少爺,楓少爺,您慢點!」一個婆子追著個五六歲的錦衣男童,氣喘吁吁,「去看齊少爺也不急著這一時啊!您慢點!跑死婆子我啦!」
這錦衣男童正是二房的獨苗,徐子楓。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孩子,性子很活潑。他聞聲緩下步子,轉身一邊倒退著著,一邊催道:「蘭媽媽你快點,再慢要趕不上齊哥兒穿五毒兜兜啦。」
婆子叉腰直喘氣:「穿兜兜有有什麼好看的。」
「齊哥兒白白胖胖,穿兜兜一準更可愛。」子楓又催,「媽媽,你快點。」
「婆子我實實在跑不動了。」這徐府本就碩大,徐喬之又尚了富陽公主,原是要開公主府的,但芙蓉敬重婆家,執意不另開公主府。於是,與徐府相鄰的公主府便封了大門,只開了一扇小門直通徐府,合成了如今這座大得離譜的宅子。
這婆子實在是跑不動了。楓少爺只告了半天假,是剛剛從學堂趕回來的。而二夫人秦玲瓏領著得力的一等丫鬟們在前院招呼客人,她這麼個婆子哪裡趕得上這脫韁的小子?
「媽媽,我先陪楓哥兒過去吧,你隨後趕過來便是。」
蘭婆子聞聲看過去,竟是她啊。她怔了怔,隨即便端著一等掌家老嬤嬤的架勢,不悅地訓斥道:「九姑娘,這哥兒可不是我們這些下人可以隨意叫的。楓少爺就是楓少爺。」
九姑娘聞言,略顯菜黃的臉色僵了僵:「媽媽說的是。是我僭越了。」
「哎呀,媽媽,你倒是快一點啊!」子楓不耐煩地催促。
「唉。」蘭婆子扭頭,換了個和藹可親的面孔,「婆子我這就來。」她扭頭,卻又是板著臉對九姑娘,「不是我說,姑娘你成天瞎琢磨什麼?龍生龍鳳生鳳,楓少爺跟你有什麼關係?少湊過來!去去去!」
九姑娘的臉色越發僵,卻是不管不顧地小跑到子楓身前:「楓少爺,不如我領你過去吧,蘭媽媽實在是跑不動了。」
這小傢伙定睛瞧見來人,也不等蘭媽媽發話,皺眉噘嘴道:「怎麼又是你啊?我都說你認錯人了,我問過娘親了,我是娘親的兒子,不是你的。以後不許你再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了!」
婆子跑過來一把拽過子楓,讚許地點頭道:「對!楓少爺說得對!」婆子剜一眼九姑娘,拉著子楓道:「我們走。」
一大一小都小跑奔出好遠了,九姑娘還是痴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怪不得她了,真的怪不得她了,他都不認她這個娘,她只當沒生過他……
百日宴的喜慶,在鄰近黃昏的時候戛然而止,二房的獨苗苗不見了。書房裡照看他的嬤嬤丫環竟然都聞了熏香,暈了過去。
竟然有人膽敢劫徐府的少爺!百日宴還沒散席,徐府護院和暗衛已開始悄然地盤查來賓和府外。
讓他們意向不到的是,天黑時分,人卻是在自家府里找到了。是在那片盛開的菡萏里找到的,小小的身子被蔥綠的荷葉簇擁掩蓋著,輕易難以被人察覺。
秦玲瓏摟著已有些發脹的孩子哭得背過氣去,「楓兒啊,我的兒啊!怎麼……怎麼會這樣啊?!」
徐羨之趕到二房時,見到的便是這幕。
二房在子楓初時失蹤時,就已掀起過一場腥風血雨。
白天里神氣活現的蘭婆子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其他丫鬟婆子也因為看顧不力,都被打得丟了半條性命。便是那身份尷尬的九姑娘也沒能倖免,也挨了二十杖。
只是,一番審理下來,百日宴人多眼雜,竟然沒家僕關注到二房到底發生了什麼。從如今的情形看來,倒不似是外來的賓客作祟,倒是家賊作惡。
徐羨之豈能輕饒。案子的真相,他要查。可當下,這些人,卻是非殺不可,否則難解他心頭之恨!
他對庶子的感情雖然冷淡,對隔代的孫兒卻要親厚許多。楓哥兒雖是庶支的孫兒,卻很受他喜愛。他心下既恨更痛,大發雷霆:「這院子里的下人,都給我統統打殺!一個不留!」
「饒命啊!」
「老爺饒命啊!」
眾仆求饒聲不絕。
可家主一聲令下,便有護院擁了上來。
那九姑娘並非看顧子楓的,原本被牽連挨那二十杖就很是驚恐。當下聞言,更是嚇得她臉色灰白。她不顧得疼直不起來的腰,膝行著撲向徐羨之:「老爺,求求您,饒命!奴婢是阿九,是二爺的——」
還不得她話說,徐羨之身邊的護院統領生怕這下人冒犯了家主,一腳便踢了上去。
「噗——」九姑娘被踢得飛開數步。「老爺,我我是二爺的丫頭。」她不死心地呢喃著。
當真是她痴想了,即便當初借腹生子的主意是當家主母潘夫人的意思,也是獲得徐羨之首肯的,只這丫頭卻是徐湛之挑的,潘夫人並未擦手,徐羨之更無閑心去關心一個連通房都不是的丫鬟。
眼下誰還記得她是楓哥兒的生母?便是徐湛之當初挑她,也不過是看她眉眼長得有幾分像自己的夫人,想著來日留下的子嗣能像秦玲瓏一些,也算是對妻子的一點寬慰。
九姑娘眼看著要被家僕拽下,只衝著堂屋裡兀自抱著兒子屍身的秦玲瓏,嚎啕求饒:「二夫人,夫人,求您,求您饒命啊。奴婢想想再見見我苦命的兒吶!冤枉吶!冤枉吶!」
她這一番嚎啕似是驚醒了悲傷欲絕的秦玲瓏。玲瓏抬眸看向屋外,只見丫鬟婆子奄奄一息地跪伏著一個勁討饒。
「慢著。」她的聲音極其虛弱,似乎連塵埃都掀不起。才半個下午,她已憔悴得形若枯槁。她看向徐羨之,淚早幹了,聲音卻啞得似是從地府爬出來的鬼魅:「父親,饒他們不死吧。楓哥兒已經走了,當是給他積德吧。」
徐羨之聞言,氤氳的老目浮過一縷紛雜。依著他的脾性,這些奴婢哪怕不是家賊,也統統該死。只是,眼下他卻是不忍拂了兒媳婦的意,他揮手作罷:「便依你。來人,將這些人通通發賣!」
眾仆前一瞬還在僥倖撿了一條性命,回過神來卻又忐忑恐懼。發賣,賣去哪裡呢?這亂世,若賣去為奴,遲早也是死路一條!
可當下,求生的意志讓他們一個勁地對著主子千恩萬謝。
「多謝老爺饒命!」
「多謝二夫人!」
「奴婢們是冤枉的!」
這些家僕須臾就被護院夾持著拖了下去。那九姑娘還不死心,又開始嚎哭:「夫人,二夫人,求您求您留下奴婢啊!求您,求您念著奴婢與二爺的情分上,留下奴婢吧!」
玲瓏近乎乾涸的眼眸動了動。她直勾勾地看向九姑娘。
原本要夾持著九姑娘拖下的護院,頓下手來。
「二夫人,求求你!」
那蘭婆子是個機靈的,眼下雖是奄奄一息,卻是鼓起勁,在護院的夾持下大聲訓斥:「呸!不知羞的臊蹄子,二爺豈是你可以肖想的。情分,我呸!」
玲瓏的思緒似被打斷。她收回目光,抬手一比,護院們當即鬆開了九姑娘,卻聽她道,「把這個婆子留下吧。」
九姑娘趴在地上,萬分震驚:「夫夫人!」可護院已夾持著她拖出院去,「夫人,您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啊……」
「謝夫人!」蘭婆子千恩萬謝。
玲瓏一臉生無可戀,依舊緊緊摟著僵硬的兒子,對徐羨之道:「讓父親看笑話了,是媳婦的不是。二郎那裡,請父親暫且別捎信過去。我聽說,魏國那邊還不是很太平,且等局勢再穩定一些,再告知他吧,我不想他分心。」
徐羨之對二房的媳婦一向是很滿意的,雖然性子冷清了一些,卻是個明事理懂分寸的。他點頭:「你好生歇著。為父不會叫楓哥兒白白——」他頓住:「此事,為父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他又寬慰:「你還年輕,日子還很長。」
玲瓏乾涸的眸子居然又湧出淚來。她若還年輕,日子還很長,還能盼得子嗣,就沒那個九姑娘的存在了。她一直留著九姑娘在身邊,一來不想顯得她太善妒小氣,二來她是想夫君時刻念著她的委屈、隱忍和好。
可現在,難道所有的一切還要重來一遭嗎?
懷裡的這個孩子雖非她所生,卻是她一手養大。此刻,她當真覺得是在她身上生生地割了一塊肉下來,疼得她痛不欲生。
她哭著垂眸,恭順地哽道:「多謝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