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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深夜決鬥

  心一還是不放心:「你練功時日太短,臂力怕是不夠。」


  「所以,我把他們縫進了衣服里,即便我臂力不支,還有金蟬絲。」蕪歌笑得輕鬆,她眉眼彎彎的,像極了兩輪新月,直叫心一莫名地想起年幼時,在金閣寺後山,望著彎刀似的新月,思念家人和故土的時光。


  「阿蕪。」拓跋燾的出現打斷了心一的思緒。


  心一弓腰行禮:「微臣見過殿下。」


  「不必多禮。」拓跋燾草草寒暄這句,便走向蕪歌。他上下打量她的裝束,眸子里一抹驚艷的亮光一閃而逝:「若是體力不支,不必勉強,我就在台下。給我一個眼神,我便飛身接住你。」


  蕪歌今日似乎很愛笑:「多謝,不必。」她偏過頭,笑著看向心一,「哥哥,你也是,不用站在下面候著。你們站在那裡,反而影響我跳舞。」


  拓跋燾蹙眉,還想說什麼,只聽見禮樂聲起,緊接著鼓聲響起。


  「我該走了。」蕪歌笑了笑,轉身深吸一氣,便拾階往祭天台走去。一百零八階台階,每一步都踩著一個鼓點,越臨近祭天台,鼓點越緊密。


  最後三階,蕪歌一甩雲袖,一聲響鞭,她飛身一躍而上。


  祭天台上,立著九面立鼓,雲袖嗖地擊打在最外側的鼓面上。緊接著,隨著她翩然起舞,雲袖雨點般拂過九面立鼓。


  她這身火紅舞裙,內襯是勁裝。她從前大宋之歌的美譽,並非浪得虛名,不單艷絕建康,也舞絕建康。


  祭天台下,拓跋燾的眼眸似點燃了一點煙火,在七月天的驕陽里無聲地綻放。


  心一隻是憂心忡忡地看著,鉚足了勁頭,準備隨時飛身接下從高台墜落的妹妹。


  離鳳凰台最近的畫舫上,帝后和魏國最顯貴的皇族目不轉睛地看著祭台上的那點火紅,看著她時而怒放成一朵妖艷的彼岸花,時而又縮成蒼茫祭台上的一點硃砂紅。


  狼子夜也在其列。他靜默地看著那個恣意而舞的女子。


  她的舞姿,的確很美,甚至比從前在建康還要美。


  離得那麼遠,他分明瞧不分明她的臉,卻很清晰地感覺到,那就是她。


  是他出使千里來找尋的她。


  「徐芷歌。」他默念這個該死的名字,匿在銀面具后的深邃眸子似燃起了兩團熱焰。


  姚頓珠看得直咬牙,心底滋生著平生都不曾有過的嫉妒。在平城,在魏國,她還從未如此嫉妒過誰,甚至是那個玉娘,也不曾引她如此嫉恨。


  在最後一個鼓點落下時,蕪歌展開雙臂,一記響亮的響鞭,兩側的立鼓鼓面被擊穿,而她已伏身跪倒。


  那一刻,萬籟俱寂。


  忽地,一聲昂揚的鼓點響起。蕪歌仰頭望一眼刺目的驕陽,對著上蒼高聲祈道:「天佑我大魏!」


  「天佑我大魏!」 「天佑我大魏!」迴音回蕩在凰水,像是隨著迷濛水霧滲入每個人的心裡。


  正當時,她整個人一躍而起,兩記響鞭,雲袖直衝九天,她縱身躍下。


  畫舫上的狼子夜,竟是下意識地隨她飛身從畫舫躍下,腳底輕點船舷,他如一陣黑風躍身上岸。


  有禁衛軍想上前阻攔,被魏皇揚手揮退。而拓跋嗣的目光,和眾人一樣牢牢吸附在那身火紅上。


  鞭子捲住繩索,蕪歌靠臂力支撐,吊懸著一路從祭天台飛下。火紅的雲袖遮掩,她彷彿真的是從九天飛下的神女。


  不,在兩排烈火柱的映襯下,她便是傳說中的火鳳凰。


  這一躍,驚艷了全場。


  「凰舞九天吶!」畫舫上有人激動地齊聲高喊。


  南岸那邊傳來百姓倒抽的呼吸,緊接著是震天的歡呼。


  「凰!是凰!」


  蕪歌飛得極艷,彷彿雙臂斷裂般的疼痛絲毫不存在。她靈活地交替雙手,用鞭子攀纏著繩索,一路而下。


  就在一人高的高處,她正正撞見那張銀面具,狼子夜一身黑衣,立在鳳凰台中央,直勾勾地看著她。


  那刻,蕪歌的心神似被擄回了狼人谷。一個失神,左袖不穩,竟沒纏住那繩索,她一驚,趕忙回神,可為時已晚,右手已下意識地鬆了開。


  那剎,蕪歌見到眼前襲來一陣黑風,可攔腰摟住她,一個旋身穩穩站定的卻是拓跋燾。


  「阿蕪。」拓跋燾和煦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大魏,眾所周知的凰。」


  蕪歌此刻只覺得所有的痛覺都似回來了。她下意識地攀住拓跋燾,她的手臂在輕顫,不會是脫臼了吧?


  拓跋燾自然是感覺到她的顫抖。他摟緊她,借給她更多力道穩住身形。他偏頭看向頓在幾步開外的狼子夜:「狼大人果然好身手。」


  狼子夜的臉分明隱匿在銀面具下,可此刻他周身散發的寒氣,卻足以讓人感受到他此刻的臉色該是何等鐵青。


  真是她!

  蕪歌低垂著眸子,絲毫不看狼子夜。她的額頭蒙著細汗,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而此刻鼓點聲已落,眾人皆以為太子殿下抱著九天飛下的凰,是這場凰舞九天的完美落幕。


  拓跋燾低眸看蕪歌一眼,索性將她打橫著抱起,疾步而去。


  這時,凰水似沸騰一般,歡呼喝彩的聲浪掀起,一路蔓延到南岸,再到整座平城。


  狼子夜靜默在漫天的喝彩里,立在孤清的鳳凰台,眼看著那個火紅的女子被另一個男子抱走,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


  拓跋燾抱著蕪歌一路下到他的畫舫。心一也跟了上來。


  拓跋燾吩咐近侍:「去跟父皇母后說,本王先送阿蕪回府了,改日再領她入宮謝恩。即刻開船!」


  宗和連聲稱是。


  不久,太子殿下的畫舫緩緩駛離鳳凰台。


  「是關節脫臼了。」心一摸骨檢查一番,發現蕪歌的右手肘脫臼,再看她的掌心被鞭子勒出深深的兩道痕迹。他沉了眸:「忍著些。」話音剛落,便托著她的右手正骨。


  咔嚓一聲輕微的響動,蕪歌咬唇悶哼出聲,額頭又浮起一層細汗來。


  拓跋燾一直靜默地守在一側看著,眼神意味不明。


  蕪歌稍稍抬眸,看向他:「今夜我怕狼子夜會夜襲永安侯府,請殿下再加派些人。」


  心一原是心無旁騖地為她治傷,此刻才驚覺有外人在。不,當下,他才更像是外人。他的臉不由紅了紅,更覺得自己不該再逗留,拿在手中的金瘡葯便放回了桌案。他無聲地退出船艙。


  拓跋燾一直靜看著蕪歌,等心一離去,他踱到她身側,拿起那瓶葯。他俯身,抽開她的手,攤開掌心,為她上起葯來。


  蕪歌並不習慣與人接近,只是眼前這個男子幾個月後將成為她的夫君,更重要的是眼下她的安危還系在神鷹營手裡。她想,她終究是要慢慢適應他的靠近的。她忍耐著,任由他上藥。只是當他略帶粗繭的指腹沾著金瘡葯撫在她灼熱疼痛的手心,她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耳根莫名地紅了起來。


  拓跋燾似是感覺到她的窘迫,低著頭,悶悶地笑了笑。


  蕪歌見不得他這般壞笑,總覺得被人輕薄了。她不悅地抽手,卻被他桎住。


  「今夜就怕他不來,我會親自守在永安侯府。他膽敢來,就沒那麼容易全身而退。」拓跋燾的聲音沉悶中帶著一絲輕狂。


  「倒不必勞殿下親自守著。」蕪歌下意識地不想這兩個人見面交鋒。


  拓跋燾卻挑眉:「若在我大魏,還叫狼子夜冒犯你,本王的臉面還有地方擱?」


  蕪歌不言語了。對狼子夜,她是恨不得殺之為快的,她不過是不屑於為一個劊子手而髒了自己的手。有人代勞,她喜聞樂見。


  這夜,拓跋燾留在了永安侯府,與心一對弈直到子時。


  樓婆羅在棋室外敲門:「殿下,人來了。」


  此時,拓跋燾與心一的棋局正處於膠著狀態。


  心一遁入空門后,四大皆空,除了醫術,最用心鑽研的便是棋藝。拓跋燾較之他,自然是稍遜一籌,只是他悟性極高,又爭強好勝,越戰越勇,在連輸兩局后,終於在第三局戰成了平手,而這一局,他原本是想反超為勝的。


  他不悅地拂了拂手:「你們先會會他。本王下完這局便來。」


  心一卻把棋子收入棋笥,起身道:「殿下,是我輸了。我們走吧。」


  拓跋燾不悅:「劉子安,棋局還沒下完,如何就是你輸了。坐下!」


  心一隻一心要趕去保護蕪歌:「舍妹有危險,恕臣不能相陪。」


  拓跋燾回得狂妄:「有神鷹營在,狼子夜近不了她的身。」


  「那是殿下不了解狼人谷。」心一撂下這句,也不管上位者,急匆匆推門離去。


  拓跋燾無奈,只得隨了上去。


  只是,當真是他小瞧了狼人谷。待他與心一前後趕到蕪歌的院落時,狼子夜和到彥之已領著一隊人戰到了這處深閨院落。


  神鷹營竟然沒能擋住狼人谷?


  這樣的認知令拓跋燾十分惱怒,再查看神鷹營的傷勢,竟然都是被那狼人谷的殺手用劍背所傷。


  當真是奇恥大辱!

  拓跋燾搶在心一之前,縱身一躍,來到了狼子夜面前。


  兩隊人馬立時止住打鬥。


  拓跋燾抱肘,傲慢地打量著狼子夜:「狼大人,深夜造訪永安侯府,不知所為何事?所謂不請自來是為盜。你們大宋自詡禮儀之邦,這點規矩都不知?」


  狼子夜依舊是一貫的裝束,便連到彥之也沒穿夜行衣,更沒蒙面。儼然是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樣。


  狼子夜拱手,冷漠地回道:「殿下有所不知,在下已幾次三番向永安侯府下拜帖,無奈侯府並不理會。在下急著回大宋復命,便唯有得罪了。」


  「復命?」拓跋燾拖長聲線,挑釁口吻,「復誰的命?是誰給你膽子冒犯本王的未婚妻?」


  狼子夜幽冷的目光一瞬就捕捉到剛剛步入院內的蕪歌:「她不是永安侯府的嫡小姐。」


  「這倒是奇了。」拓跋燾也回頭看向蕪歌,玩味地哼笑,「我的阿蕪不是永安侯府的嫡小姐,難不成真是九天而下的凰女?」


  狼子夜並不回答他,只冷冰冰地盯著蕪歌:「徐芷歌,我奉陛下之命,接你回建康。」


  蕪歌身後的十七,聞聲想要衝上前出招,卻被蕪歌伸手止住。


  蕪歌看著暗夜中的那張銀面具,清清冷冷的:「我與哥哥雖然流落建康,但與徐司空府的小姐並不熟。我沒見過她,但也聽說她早在去年就已經故去。狼大人到我大魏的永安府尋個已故的宋人,豈不好笑?」


  狼子夜算準了她不會輕易承認。他手中是有殺手鐧的,然而,眼角餘光掃過院中眾人,他有些猶豫了。


  「金閣寺是我劫的你,你的模樣,便是化作灰,我也認識。徐芷歌,別抵賴了。」


  新月清冷的幽光,落在蕪歌清冷的面容上,她眉眼間閃過的忿恨,雖只是須臾,卻還是

  被狼子夜和拓跋燾看了個分明。


  「樓婆羅,劍!」拓跋燾一聲高喝,一道銀光閃過,一柄長劍牢牢落在他掌中。他執劍指向狼子夜:「久聞狼人穀穀主狼默秋乃天下第一劍。老子不在,兒子上,本王今夜倒要領教這天下第一劍法!」


  話音剛落,拓跋燾已出招。


  狼子夜反應極快,前一瞬還落在蕪歌身上的目光悉數收回,他側身避開直擊喉結的劍鋒,只見一道銀光閃過,竟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了左手劍。


  拓跋燾自認文韜武略,生平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狼子夜,你敢小瞧本王!」他薄怒,招招便愈發狠厲,院內一時劍光大作。


  狼子夜沉著應戰,只冷冷回道:「在下奉陛下之命出使魏國,是為和平,豈敢與太子殿下大動干戈?既然殿下有雅興切磋,在下唯有奉陪。」


  他邊戰邊說話,連喘息都聽不見:「只是,在下是舔著刀口過活的,生平用劍只為殺人,只恐傷及殿下,並無冒犯之意。」


  這已然是最大的羞辱!拓跋燾七歲習武,天資聰穎,騎射劍術堪稱一絕。他眼下已然不再顧及狼子夜使臣的身份,招招都是殺招。


  狼子夜應對得並不太吃力。想他三歲便與狼人谷的野狼為伍,十歲便隨著狼默秋出谷殺人,他所受的非人訓練,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嬌生慣養的王孫貴族,習劍十餘載,還接不過他三招。大宋,唯一能與他一戰的,唯有徐湛之。像拓跋燾這樣,他雖然是用左手迎戰,卻已顯力不從心,若是右手對決,恐怕也難輕易取勝。算來也算是空前絕後了。


  而拓跋燾卻已漸漸冷靜下來,左手對右手,不戰也罷。他雖心有不甘,卻還是不失風度地收了招:「哼,既無意切磋,本王也不想勝之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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