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山盟海誓
蕪歌紛雜的思緒,被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打斷。
不禍的目光梭巡在隔空對望的兩人之間。她笑了笑,識趣地起身離去。
蕪歌也站起了身,看著那匹白馬風馳而來。晨風揚起她的發,她沐在朝霞里宛若草原里的梅朵女神。
拓跋燾錯覺自己的心像被身下的馬兒拋上了雲霄。他狠抽一記鞭子,恨不得立時奔到那個女子的身邊。勒緊韁繩,翻身下馬,沖奔而去,他像踩著風又像踏著雲。
那個女子,沐在霞光和晨風裡,微勾著唇角,靜默地看著他。
奔到近前,拓跋燾卻住了步。他微喘著,笑著張開了雙臂:「阿蕪。」
蕪歌笑了笑。這個男子還真是矯情,那麼遠都跑了,卻獨獨留著幾丈的距離,非得要她奔過去撲進他懷裡才罷休。
她不是矯情的女子,既已下了決心,她便如他所願。她幾步小跑,撲進了那個期待的懷裡。
「阿蕪。」拓跋燾緊摟著她,又是傻氣地抱著她迴旋了好幾圈。
蕪歌好不容易落了地,卻又被他抵住了額。灼熱的呼吸灑在臉上,莫名燒紅了她的臉。「拓跋,你很無賴呢。」她笑嗔,抬眸間又像上回那樣,蹭到了他的唇,又是蜻蜓點水的意外之吻。她這才發覺,難怪這個男子這般喜歡抵著她的額,卻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她被他摟在懷裡,雙手本是自然地攀著他的背。這下,她毫不留手地捶了下去:「你這樣的痞子做派是在煙花之地學的吧?竟用在我身上了。」
拓跋燾忙搖頭:「朕在那些地方,頂多也就是喝喝茶,飲飲酒,做做樣子。」他緊了緊箍在她腰間的手:「朕當真也就是對你如此。」
情話無論真假,總是動聽的。蕪歌不依饒地挑眉:「不止喝酒飲茶,還有聞香吧。我記得,那回我去那處叫聽竹軒的地方,那氣味當真是香啊。」
拓跋燾悶笑出聲:「阿蕪,這是吃醋了。」不等懷裡的女子回話,他便解釋道:「那回,朕是有意故意氣你,才吩咐宗和特意灑了一盒水粉。」
蕪歌微怔,旋即笑了:「我可沒生氣。」
「嘴硬。」拓跋燾悶笑著啄了她一口,「阿蕪心裡有我。」
蕪歌毫不知羞地點了點頭:「是呢,拓跋,我心裡好像真的有你。」這話說完,她卻臉紅了,心底也道不清這是實話,還是哄他的謊話。
只拓跋燾好像被雷擊了,一動不動。
這樣額抵著額,蕪歌當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覺到他的身體和懷抱像是僵住了。她錯開臉,想看清他的表情,才動彈就被他死死箍住。
「阿蕪。」他的聲音沒了方才的嬉笑,正經得過分。
「嗯?」
「阿蕪,阿蕪……」他一連喚了她好幾聲。
蕪歌莫名地被他叫得心慌:「嗯?」
「阿蕪,朕想要你。朕不想等到回京了。」拓跋燾的聲音漂浮在晨風裡,比暑氣都要灼熱。
蕪歌聽得心口怦怦,也不知是膽怯還是害羞,呼吸都有些凝滯。
拓跋燾還在沒臉沒皮地刺激著她的耳膜:「朕現在就想要你。我們以天為媒,以地為證,結為夫婦,可好?」
蕪歌的心越發怦怦。這一天終究是來了。她其實在腦海想過無數回,這天到來那刻,自己是何感想。只是,當下,她的心卻是凌亂如麻。
她早不是隨心而活的徐芷歌了。眼前的男子,至少是讓她掛心的。理智告訴她,她是該點頭的。於是,她便點頭了。
「好。」短短一字,輕如鴻毛,落在她的心間卻像是翻天覆地。只是,唇齒間的絞纏叫她無暇理會心頭的翻覆,她的呼吸都近乎被這個男子狂亂的氣息給吞噬了,她整個人都陷在這個男子灼熱的懷裡,她的心更是反轉在男子灼熱的掌心。
她聞到男子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被戰爭的血腥和狼煙熏得失了原味。饒是這樣,她也不覺得這個裹挾她的男子討厭。
她或許是可以接受拓跋的。於是,她回應他。她的回應,直引得這個深吻越發狂亂。許久,直到兩人的呼吸都凌亂不堪,才不得不輕喘著鬆開。
「阿蕪。」拓跋燾的聲音分明染了毫不遮掩的慾念。
蕪歌覺察到晨風侵入她的腰,她的衣裳怕是已經被這無賴給解開了。她也奇怪自己緣何並未生氣:「不要在這裡。」
拓跋燾的微微熏紅的眸子,亮了亮:「好。朕知曉一處地方。」
蕪歌想說,她並非不止是不要在這裡,荒郊野外都不行。可她還沒好意思開口,已被拓跋燾抱起,一聲口哨響起,那匹白駿坐騎已經乖乖地應聲而來。
拓跋燾抱著她翻身上馬,循著小溪,便往上游奔去。
身後一隊神鷹死士不遠不近地緊隨著。
蕪歌扭頭望一眼那些死士,臉紅到了脖子根:「拓跋燾,這樣太荒唐了。」
拓跋燾也不知為何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竟也歡喜地直想笑:「你們漢人不是說,食者性也。有何荒唐的?」
「這句話並非你理解的意思。」蕪歌偏頭糾正。
拓跋燾笑了笑,下巴抵住她的額:「你就當朕是沒文化吧,朕覺得這樣理解挺好。」不等懷裡的女子再頂嘴,他便可憐兮兮地賣起乖來:「阿蕪,這回朕差點就渴死在沙漠了。看到海市蜃樓那刻,朕絕望極了,覺得那就是絕命之地了。」
他垂眸,吻了吻她的發:「朕回想這一生,富貴有過,荒唐有過,威風有過,似乎也不枉此生。可是阿蕪。」他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摟住她的腰,緊緊扣在懷裡,「那刻,朕想,朕若是死在那沙漠里,只兩件事抱憾。其一,朕還沒平定天下,其二。」他偏頭與她對視:「便是你了。」
蕪歌看著眼前的男子,他的輪廓在朝霞里像鍍了一層金輝。他的額角擦破了一塊,頭先瞧著還沒這樣惹眼的。她不由伸手,輕觸那傷口:「疼嗎?」
拓跋燾脫了方才的深情款款,痞笑道:「你給朕吹吹,就不疼了。」
若是平日,蕪歌肯定要罵他無賴的。可當下,她湊近,當真吹了吹。
拓跋燾難以言喻當下的心情了。懷裡的女子當真可怕,隨便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惹得他心悸不已。當下,他錯覺那顆心都要被她吹化了:「阿蕪,朕好愛你。」
這樣肉麻的話,聽得他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可這可怕的女子還不肯放過他,竟然仰頭湊近吻上了他的唇。她真是想要他的命不成?然而,哪怕是命,拓跋燾也不想顧了,一把含住她的唇,不管不顧地反客為主起來。
蕪歌也道不清為何要湊近送上這一吻。或許是她急切地想要斬斷過往,重生涅槃吧。只是當抵達那處水源所在的山洞時,她就後悔不該招惹這個原本就狂野不羈的無賴了。
拓跋燾抱著蕪歌下馬。
那些神鷹死士,早已各散西東,隱匿在四處,暗中防衛起來。
蕪歌只覺得臉頰像被撕開了。她反悔了:「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明知故問。」拓跋燾抱著她一路進那山洞。
「拓跋!」蕪歌緊張地揪住他的衣襟,有些懇求的意味,「我雖不要什麼封后大典,鑄金人之類的,可也不想要在……荒郊野外的。」她的後半句輕若無聲,羞進了塵埃里。
拓跋燾哈哈笑出聲來:「朕的阿蕪害羞了。」他斂笑,聲音漂浮在四周響起的潺潺流水聲上:「封后大典和鑄金人,遲早會有。只是,朕當真等不到那天了,阿蕪。」
蕪歌被他羞得別過臉去,就見這光線昏暗的偌大山洞裡,崖石林立,中央是一個巨型深潭。她的目光驚得顫了顫。
「別怕,我們昨天入夜之前就在這裡歇息過。這兒很安全。」拓跋燾說著,便抱著蕪歌向那水潭走去。
「拓跋。」蕪歌下意識就想叫停他。
他確也停下了步子,卻是恍然地說道:「對了,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說著,他便放開她落了地,緊接著就牽著她對著洞口的方向,循著洞口的亮光走近幾步。
蕪歌不明所以地隨著他的步子,卻見他陡地住步,繼而跪了下來。
「阿蕪。」拓跋燾拽了拽她的腕子。
蕪歌的心跳又加速了。她知曉他這是要做什麼了。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為何心底暗涌莫名的慌亂和猶豫?可她的膝蓋卻被理智驅趕著跪了下去。
拓跋燾笑了笑,抬起她的手,吻落她的手背。他扭頭望著那洞口的洞天,斂笑,鄭重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列祖列宗為證,我拓跋燾今日——」他扭頭看著蕪歌,深情款款,「娶阿蕪為妻,今生今世,絕不相負。」
蕪歌的心跳得狂亂。對著眼前男子殷切的目光,她不得不鸚鵡學舌地開口:「我——」才一字,她就頓住,原來她的身份,連她自我認知起來都是混亂的。她深吸一氣,接著道:「我阿蕪今日嫁拓跋燾為妻,君若不負,我便不棄。」
她說這些話時,絕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與拓跋燾對視著,目光有多篤定,內心就有多紛雜。她不曉得這樣的謀心謀情,算不算卑鄙至極。她甚至不曉得,這樣的信口開河,究竟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假意。
拓跋燾笑得滿足快懷,感染得蕪歌也勾了唇角。
「阿蕪,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拓跋燾的妻子了。」
這句話笑意盈盈,聽在蕪歌耳中,只覺得百感紛雜。她又想起年少時的希冀和夢想了,她從前只想過做那個人的妻子。可那個人風光大娶了別的女子,更逼死了她的至親。她曾經幻念的十里紅妝,千古一后,不過一場泡影。
她抬眸望著這山洞的洞頂,這裡怪石嶙峋,只有洞口的日光透進來,四下昏暗一片。她垂眸,看回身側一臉笑意的深情男子。
這樣指天為誓的海誓山盟,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她今生怕是都沒機會與這個男子擁有一場婚禮,祭一次天,鑄一隻金人了。她心底很明了。這樣的嫁娶,不過是給這段無媒苟且的露水情緣,尋一塊遮羞布罷了。
心底泛起莫名的酸楚,她只覺得眼角微澀,卻刻意笑得明媚。
名分、情分這些,於她也成了身外之物。甚至這身皮囊,也是。她其實並未想清楚,謀身側這個男子的情意,於她復仇有何助益。只是,正如慶兒所言,她無外乎就兩條路,一條是借刀,一條是化己為刀。
兩害相權取其輕。
她應該選身側這把刀。而且,她也並不討厭這把刀。
拓跋燾並不知曉身邊的女子,內心的人神共戰。他牽起她,恢復無賴的做派,笑道:「阿蕪,那現在就該新人共入洞房了。」
蕪歌自覺看透了一切,可臉還是聞聲紅了。
而拓跋燾還在沒臉沒皮地耍賴:「是我先洗,還是我們一起洗。」
蕪歌被他臊得耳根都紅了。她甩開他的手,兀自抱膝坐了下來,嘟囔道:「你先吧。」
拓跋燾笑出了聲:「好。」他邊說就邊寬衣。
哪怕這山洞光線昏暗,蕪歌的眼角餘光還是瞥見身側的男子在飛快地寬衣解帶。她刻意別過臉去,打量起這個山洞來。
這裡很涼爽,全然沒有夏日的燥熱。
「那朕就洗了。」
蕪歌循聲回眸,只一眼,就驚羞趕緊垂了眸。那無賴竟然一絲不掛,連輕靴都脫了。
拓跋燾被她這副又驚又羞的模樣,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噗通一聲,跳進那深潭。一個猛子扎進去,又浮起來,像一尾魚,歡快地游著,洗著。
蕪歌一直垂著眸,可是,哪怕只是耳畔的水聲也叫她臊得耳根發麻。腦海亂糟糟的,回閃的全是不該想起的過往,有平坂的,有建康宮的,還有狼人谷的。
她明知那不值當,明知那只是不堪回首的前世,但她止不住流水般的記憶。
她很懊惱。那個人說自己相思成毒,其實,她又好得到哪裡去?這世上,越是得不到,越是抱憾,越是不該的,就越可能成為執念。
那個曾經被她喚作阿車的男子,就是刻在她心底的執念。她當真想把他剜去。
她抬眸,看向潭水裡嬉鬧的男子。他也正正看著自己。
兩人對視,蕪歌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若是眼前的男子,是她可以愛重和託付的,也許她的心病是可能被治癒的。然而,她今生都不敢再把心託付給誰了。
「阿蕪,下來。」拓跋燾歡喜地喚她。
蕪歌的神色有些痴惘。
「下來,阿蕪!」
蕪歌覺得,她當真該下去了。心有病就該治。這世上沒人比她更想重生涅槃。眼前這條路就是,雖然不知會通向何方,但總比默守在著絕地要好。
她站起身,在那個男子殷切的目光里,解開了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