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蕪凰> 第95章 郯郡對峙

第95章 郯郡對峙

  翌日,蕪歌原本是羞於見心一的。只是,宋帝領軍北伐的消息傳來,魏國不得不整頓軍隊,南下郯郡設防。


  依著拓跋燾的脾性,宋帝親征來伐,為了羞辱宋帝,他是不會現身的。但是,建康宮的那個男子,不僅是敵國之君,更是他的情敵。


  上回討伐胡夏,魏宋兩國合力敲詐了胡夏的城池和糧帛,身為太子的他,和身為皇帝的義隆,並非相見,倒似刻意迴避了彼此。


  這回,拓跋燾冷笑,他倒要看看那個傷阿蕪至深的薄情君王到底是何模樣。


  「我要隨軍。正好我也想回郯郡看看家人,順便在郯郡再開兩間商行,還有你送給我的生辰禮,我也要去收,不是?」蕪歌說得清清淡淡。


  「阿蕪,雖然軍營允許家眷探親,但隨軍出征卻是沒有的。」拓跋燾雖然不舍懷中暖玉溫香,但打仗不是遊山玩水,身為帝王,他如何能允個女子出入軍營?

  「上回你伐胡夏,我不就跟著去了。我穿男裝就不礙事了。再者,我也不是非隨軍不可的。我只是不想回平城,倒不如跟著大軍一道去郯郡,待到臘月和親人團了年,再回平城不遲。」


  拓跋燾對這個女子當真是無奈,他搖頭:「上回和這回如何相同?上回,你哪怕成日在朕面前晃蕩,朕也不會把你怎樣。可如今,你哪怕扮成男裝,朕也隨時都想把你給辦了。」


  蕪歌惱恨地捶了他一拳:「拓跋燾,你就不能正經些,我們在說正事,你為何非得扯到那事上頭去?」


  拓跋燾被她嬌憨俏皮的模樣給逗笑了。他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朕當真是拿你沒法子。」


  蕪歌莞爾,眸底卻閃過一道寒光。


  拓跋燾留了駐軍在雲中,便領著親兵從盛樂一路南下,又調令沿途的軍隊,齊集郯郡。是以,連帶著原本要返回平城的不禍,也一同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蕪歌再見心一時,兩人都有些尷尬,只都心照不宣地把院落那幕刻意忘卻了。


  「你有何打算?」心一是決計不信蕪歌此去郯郡,只是為了開商行和訪親友。他看著落日籠罩下的女子,整個人像鍍著佛主才有的光芒。


  「我既然不能回建康,化己為刃,就只好借刀殺人。」蕪歌滿身鍍著霞光,說出來的話卻沒有溫度。


  「一場戰事要死多少百姓,你知道嗎?」心一動了氣,「冤冤相報何時了!為了一己仇怨,挑起兩國戰事,哪怕復仇了,你的心能安樂嗎?」


  蕪歌初時怔了怔,心一怕是誤解了這把刀並非是指拓跋燾,只是,她也懶於解釋:「若是這回宋魏當真交戰,也與我無關。我充其量只是趁著戰事渾水摸魚罷了,還擔不起『挑起戰事』之名。」


  心一張了張嘴,有些詞窮。


  輪到蕪歌教訓人了:「倒是你。既然已經還俗了,為何還守著佛門的清規戒律?我瞧著不禍就很好。」


  心一的臉頓時陣紅陣白起來。


  「我看你們也很合得來。既然不反感,為何不試試看?」蕪歌一副忠人之事,苦口婆心的模樣。


  「你當真是這麼想的?」心一問。


  蕪歌點頭:「自然——」


  「我問的是你。」心一打斷她,接著問道,「你不反感拓跋燾,於是就覺得大可以試試,是嗎?」


  輪到蕪歌怔愣著詞窮。她頓了頓,道:「我與你如何相同?」


  「有何不同?」心一隱忍了這麼久,總算是問出口了,「阿蕪,你捫心自問,你接受拓跋燾到底是為了復仇,還是為了自己。你為何不能試著放下心魔?你若是為了自己,而選擇他,我無話可說。可是,阿蕪,你是嗎?」


  蕪歌的臉驀地蒼白了幾分,哪怕映著落日,朱紅的唇色還是褪作了淺淡的流丹。她刻意硬了硬聲線,聽著很有幾分嘴硬的意味:「兩者並無不同。」


  「阿蕪,你這是引火自焚!拓跋燾待你再情深,也不可能立時為你祭天,你若短期內奪不下火凰營,你又當如何?是隱忍蟄伏到扳倒姚太后,拿下大魏凰座那日,再借著凰后私兵南下復仇,還是另做打算?你想過嗎,阿蕪?萬一你扳不倒姚太后呢?」心一連珠炮似的發問,問得蕪歌的臉色越發蒼白。


  她張了張嘴,最後只是唏噓如囈地說道:「這些我都想過。可我別無選擇啊,心一。比起南下深入虎穴,化己為刃,我就只剩這條路了。況且,不試試,如何知曉不行呢?」


  心一悲憫地看著她,眸子里閃著淚光:「誰說你只剩這條路?你可以放下的,阿蕪。」


  蕪歌的眼圈紅了,她移眸望向那輪落日,硬聲道:「不可能了,心一。你知道我為何會盲嗎?」她的眼圈裡積蓄越來越的淚水,她閉目,任那淚水泉涌:「因為我不想再看見萬鴻谷那幕,我不想再看見哥哥最後屈辱的模樣。」


  她微仰著下巴,淚水滑落她的頸:「血債若是不用血償,莫說亡者不能安息,到我死那日,我也不能瞑目。」


  心一看著她無可救藥的模樣,眸中的淚光漾起了瀲灧。


  蕪歌睜開眼,扭頭看著他,清潤的眸子里閃著淚光,卻像是耀著火光:「心一,我知,我早成了女戒里不堪為婦的淫賤女子,成了佛主眼中墮落額鼻地獄的魔障。可我不後悔。我所做的一切,仰俯無愧於天地,我並未對不起誰。哪怕是拓跋,我們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我是徐芷歌也好,劉蕪歌也好,都無需世人評判。」


  「你對不起的人,恰恰是你自己,阿蕪。」心一眸中的淚終於滑落,他別過臉,一把拂了去。


  蕪歌的嘴唇顫了顫,許久,才道:「心一,我知你是悲憫我。可我也沒那麼可憐。我和拓跋在一起,並不痛苦,雖然在世人眼裡只是無媒苟合,還不如平城宮裡的左昭儀之位,但我不在乎。我不是非得嫁人不可的。」


  心一回眸再看她時,她已轉身離去,只留一個清冷的背影沐在晚霞中,越飄越遠。


  翌日,兩人就隨軍南下了,自此哪怕天天見面,卻再未交談。


  這一路行軍,蕪歌都是一身玄色男裝打扮,與做玄色打扮的巫女站在一起,總給人一種雌雄難辨的詭異神秘感。


  蕪歌擔心月媽媽舟車勞頓吃不消,本來是要先送她回平城的,但老嬤嬤非得堅持隨軍,還自請入火頭軍里當廚娘。蕪歌實在拗不過她,又想著那個執拗得叫她頭疼的弟弟,便也由得月媽媽入火頭軍了。


  徐慶之已成功拜了樓婆羅為師,被這個師父治得服服帖帖,連軍中最低等的雜役幫廚都做得毫無怨言,一做就是兩個多月。


  拓跋燾安慰蕪歌,「家逢巨變,他年歲還小,自然是會心性大變的。給他一些時日,耐心些,等他自己長大,看開了,想通了,便能與你和解了。」


  蕪歌卻沒那麼樂觀,她總覺得曾經那個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小小少年已消失無蹤。她早就已經失去弟弟了……


  南下這一路,魏國群臣對劉義隆領兵北伐的動機和決心,各懷不同政見。


  軍營里,樓婆羅再次對著崔浩直翻白眼:「是哪個豎子說宋帝北伐,只是討伐逆賊的幌子?是誰說他奪下荊州就已近入冬,無力再北伐的?」


  崔浩一臉無奈,輕搖著蒲扇道:「馬有失蹄,我雖沒算準謝晦那麼快就投降,但北伐。」他直搖頭:「宋帝並非等閑之輩,又豈會不知如今北伐時機並不成熟?胡夏還沒解決,哪裡是魏宋開戰的時候?」


  樓婆羅冷哼:「照你這麼說,宋人北伐就是做做樣子?哼,幾萬人背著糧草輜重玩一場北伐把戲?」


  崔浩直聳肩:「我如何曉得?只這宋帝葫蘆里當真不知賣的是何葯。」


  拓跋燾坐在主座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兩個臣子鬥嘴。他其實有些明了情敵之所想,只是,並非十分確切罷了。


  想當初,阿蕪深陷建康,了無音訊的那段時日,他何嘗不是度日如年,腦海翻來覆去不下百回,想要揮軍南下?


  他冷笑,建康宮的男主人怕是悔不當初,想尋回心頭所愛,有些歇斯底里了吧。只是,他不會給那個男人任何機會。他的阿蕪,他連拘她在平城宮都捨不得,又如何會容她再落入那虎狼之地?


  他只恨時下自己的根基還有些薄弱,還沒到揮師南下,踏平江南,為阿蕪雪恨的時候。他忽然扭頭問崔浩:「西邊有何動靜?」


  崔浩的眸子亮了亮,有些傳染了主子的戲謔口吻:「赫連勃勃兒子生得太多了,十三個兒子,年歲又相仿,誰都來爭一爭皇位,赫連昌哪裡受得住?內憂外患,赫連昌巴不得魏宋打起來,他好作壁上觀。」


  「當真毫無異動,只是作壁上觀?」拓跋燾沉了沉眸子。


  崔浩正色起來,放下那柄裝模作樣的羽扇,起身賠罪道:「陛下教訓得是,微臣這就去核實胡夏是否有異動。請陛下容臣幾日。」


  拓跋燾點頭:「准了。」


  可憐樓婆羅一臉蒙圈地看著君臣二人。此番商議,他分明全程都在場,為何竟有些鬧不明白那對君臣在打什麼啞謎。他很是懊惱,出了軍營還極是不痛快。見到跟屁蟲小徒弟,就更是吹鬍子瞪眼,沒個好顏色。


  「師父,莫不是有何煩惱?」慶之不執拗的時候,是很乖巧伶俐的。


  樓婆羅當真是苦悶,想了想,招手扣住小徒弟的腦袋,湊近來:「此乃機密,不得外傳。若是走漏了消息,為師和你都得軍法處置。」


  慶之莫不是連連點頭。


  樓婆羅便把軍營里,那對君臣的啞謎複述了七七八八。


  慶之一臉震驚,思索片刻,才道:「陛下是在打胡夏的主意。若是此番,與宋國不會開戰,箭無虛發,打一把胡夏,也是聊勝於無。」


  樓婆羅的眸子頓時亮了亮。


  慶之狡黠一笑:「而且陛下懷疑劉義隆也是打胡夏的主意,郯郡只是疑兵陣。」


  樓婆羅狠狠拍一把小徒弟的肩,一臉驚喜:「好小子,可以啊。小小年紀,心眼就這麼多。我總算是收了個好徒弟,看那個豎子還總在我面前顯擺心眼。」


  慶之尷尬地扯了扯唇,有些討巧地說道:「師父若下回還有什麼疑難,儘管吩咐徒兒。」


  樓婆羅嘿嘿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是吶,是吶。走,為師教你兩招。」


  ……


  魏國大軍在半個月後,抵達了郯郡。此時,宋帝也才抵達滑台不久。


  滑台與郯郡,相距不足百里。


  蕪歌到了郯郡,並未直接去往故里,而是隨著拓跋燾住進了郯郡城府。那裡,有她的生辰禮在等著。


  城府地牢,陰暗潮濕,空氣中充斥著黴菌和各種污濁的氣味。


  拓跋燾原本是要提人去城府廳堂的,可身側的女子執意不肯,非得親自下到這地牢來。他看一眼身側美極的容顏,有些無奈地暗嘆一氣。近來,他越來越發覺,自己對著阿蕪是半點法子都沒有,當真是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


  蕪歌並不懂身側男子的無奈和迷惘。她束著男子的髮式,卻沒用玉冠,而是用一根玄色的髮帶束髮,髮帶之上還插著那枚銀簪。尖尖的,只露出銀簪頭角,看著像是一點清冷的裝飾。她手中執著軟鞭,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掌心輕擊著。


  地牢里,燃著油燈和火把。


  一早被提到地牢廳堂中央的女囚,一身素色衣衫斑斑駁駁,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那襲衣衫,一瞧就是裡衣。


  「你是把她從夢裡揪出來的?」蕪歌瞥一眼拓跋燾,便大喇喇地坐上了審判席的主座。


  拓跋燾在她對案坐下:「朕哪有功夫管這些,興許是這樣的吧。」


  那女囚聽到「朕」這個字眼,驀地抬起頭,看向高高在上的兩人,眸子一瞬染了驚恐之色。


  蕪歌笑得明媚,寒暄道:「九夫人,好久不見。」


  阿九一眼就認出這身雌雄難辨的裝扮是何人了,當初徐家嫡女取道滑台回建康時,就是差不多的裝束。「你你——」她哆哆嗦嗦地話都說不利索,「你想怎麼樣?」


  蕪歌笑了笑,挑眉看向一側的獄卒:「你們這裡有什麼刑具,儘管拿上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