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凱旋歸來
齊媯已經不知道這半年多以來,這是第幾回來承明殿吃閉門羹了。
「后,后。」靜梧長公主在奶嬤嬤懷裡,不停張開手臂要母親。
齊媯回眸,揉了揉長公主的小辮子:「梧兒,你不是學會叫父皇了嗎?趕緊叫,你父皇興許在裡頭就聽見了。」
「父皇,父皇。」還不足兩歲的長公主,說話並不早,齊媯為了討義隆歡心,不厭其煩地訓練女兒好幾個月,就為了這兩個字的稱呼。
殿門終於開了,齊媯的眸子亮了亮,可見到來人,卻又黯淡了下去。
「微臣見過皇後娘娘。」到彥之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到統領免禮。」齊媯淺笑,見茂泰再一次出來,便急忙上前問道,「皇上他?」
茂泰為難地搖頭:「娘娘,皇上今日國事操勞,這會要午歇了。」
齊媯心底冷笑,北邊來消息這都一個多月了,還沒從心傷中復原過來嗎?她點頭:「本宮知道了。」她扭頭笑對女兒:「梧兒,你父皇睡下了,改日我們再來。」
小傢伙似懂非懂地咿咿呀呀。
茂泰越發有些為難,見齊媯領人就要離去,急忙出聲道:「娘娘請留步。皇上口諭。」他垂眸瞥一眼到彥之,「『你若想繼續留著梧兒在身邊,就靜思己過,再無詔來御前,宮規處置。』」
齊媯的臉色煞白。
到彥之尷尬地欠身,便欲離去。
「到統領。」齊媯叫住他,蒼白的臉色不過須臾就調整過來了,「去北三所的路有些蕭索,又正好與大人去神武門同路。不如請大人護送本宮一程。」
到彥之微怔,餘光瞥一眼同樣怔忪的茂泰,躬身笑了笑:「微臣願意效勞。娘娘請先行。」
兩人相錯兩三步的距離,一前一後走在空蕩蕩的宮道上,身後的奶嬤嬤摟著長公主,另有兩位宮女相隨。
皇後娘娘如今鳳儀不在,在宮中行走已無步攆代步,只徒剩一個皇后虛名。
齊媯靜默地走著,每一步都感覺到恥辱和心寒,只是她漸漸都有些麻木了。
到彥之在她身後,靜默地隨著,斂眸,目光悉數落在靴前兩三步的地磚上。
走到半路,齊媯終於開口了:「彥之,我們三人說起來是一塊長大的。入宮前,我反而見得更多的是你。他不便露面相見,都是差你傳話和送東西,我記得那時,我們偶爾還能聊上幾句。」
她回眸,笑得眉眼彎彎:「除了他,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到彥之緩了步子,微微躬身,低眸道:「娘娘如此說,當真折煞微臣了。」
「你看。」齊媯笑道,「我好不容易拉你聊聊家長,你總忘不了規矩。」她斂笑:「也就是我入宮了,我們才生分的。」
到彥之微微蹙眉,臉頰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只是,被曬作蜜色的膚色遮蓋掉了。
「我和他也是,入宮竟然就生分了。」齊媯哀婉地唏噓,「明明成了最親密的人,卻生分到了如今這般田地。」
到彥之似有猶豫,到底還是開口寬慰道:「皇上有皇上的難處,假以時日,會好的。」
齊媯意興闌珊地輕呼一口氣:「不說傷感的了。」她扭頭,凝視著到彥之,物似主人型對人也適用,他跟得義隆時日長久,性格處事,甚至是容顏都有幾分與那人相似。
齊媯忽然覺得有些可惜,只是這事想了許久了,好不容易有今日這樣的好機會,她道:「我記得你與我是同年的,都比他小一歲。」她又輕呼一氣:「哎,一晃已經二十四歲了。」
到彥之耳根有些發麻,心底也有些莫名的緊張。
「你為何還不娶妻?」齊媯頓下步子,問。
到彥之脖頸都有些發麻了,連忙也頓下步子,躬身道:「微臣是孤兒,一個人過慣了——」
「這話騙騙別人就好了。」齊媯打斷他,笑了笑,「你我是一同長大的,你是想要個家的。」
到彥之的臉色白了白。
「你想要什麼樣的女子?」她微偏著腦袋,探問。
到彥之緊張地咽了咽,斂了眸:「微臣不曾想過,微臣是舔著刀口過活的,兒女私情這些不適合微臣。」
齊媯不以為意:「從前沒想過,那就現在想啊。你瞧瞧,他都連生了九個皇子了。」說到此處,她的語氣硬了幾分,眸子里也染了酸澀的潮色。
「娘娘。」到彥之抬眸。兩人對視一眼。他垂眸,嘴笨地寬慰道:「皇家子嗣關係到江山社稷,自然是多子多福。但中宮皇后永遠只有一個。」
齊媯終於勾起一絲微笑:「謝謝。」她定睛看著眉目低垂的男子,朱唇抿了抿,再是難以啟齒的話也笑著說了出來:「你覺得我如何?」
到彥之驚地抬眸,見她一臉認真,眸子里甚至點了只有多年前他去袁府為主子送禮時才見到的微芒。他怔了怔,旋即,猛地垂眸,更退了一步:「娘娘——」他到底沒有巧舌如簧的本事,一時竟語塞,只是面頰上的紅暈連膚色都掩蓋不住了。他的餘光瞥向隨在不遠處的嬤嬤和宮女。
「呵呵。」齊媯爽笑出聲,化解著尷尬,「瞧本宮,不過是存心想為你做個媒,竟把你給嚇著了。」
到彥之抬眸,怔忪地看著她。
「是我母家府上的五妹妹,她年幼時,你還見過的。今年已十六歲,還沒定親。雖然與我是同父異母,卻比其他姐妹要親近許多。」齊媯笑著,狀似無意地感嘆道,「我還沒入宮時,那小丫頭才十二歲,但已有不少人說她樣貌和才學像我了。」
到彥之雙頰已經漲得通紅,垂眸道:「娘娘的姊妹,微臣高攀不起。」
「你莫不是嫌棄袁府落魄吧?」齊媯問得直接,說得坦然,「我那父親確實不曉事,教的兒子一個個都不成器,確實是扶不起的阿斗。但五妹妹卻是個好的。我以為,娶妻娶賢,你是不在意門第的。」
「不不。」到彥之連忙否認,「微臣豈敢嫌棄國丈府,實在是——」
「彥之。」齊媯打斷他,「宮裡宮外的形勢,你我都心知肚明。五妹妹若能嫁你,確實是高攀了。若是這樁婚事能成,我要代袁府,不——」
她的聲音染了淚意:「是我要謝謝你。」
到彥之抬眸,只見眼前的女子,哪裡還有初登皇后之位時的高貴明艷,雙眸噙淚,一身素凈的模樣,分明是個渴求庇護的深閨女子。他的目光不由有些滯住。
「彥之,姻緣從來都是要兩廂情願的。我不逼你,只希望你能好好想想。隔些時日,你修個拜帖去袁府吧,我來安排一場相看,如何?」齊媯深吸一氣,把淚水憋了回去,「雖然我很需要你這樣一個妹夫。不過,彥之,即便你不願意,你也還是我在這世上唯二的朋友。」
到彥之也不記得是怎麼把皇后和長公主送回北三所的,哪怕到了神武門,他的腦海也還是渾渾噩噩的。從小就認識的女子,他是了解的。曾經的十年時光,如今的皇後娘娘在皇帝的生活里都是個隱形人,除了在他眼裡。
齊媯的期盼、失落、神傷、痛楚、心機、城府和手段,他瞧得分明,甚至比承明殿的主子還要分明。
主子曾懷疑他心裡藏的那個人是徐芷歌。到彥之覺得有些可笑,有時真替北三所里苦熬的那個女子覺得惋惜。主子從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過,曾經的關切和體貼,更像是守諾的習慣使然。
他站在神武門譙樓,望著道道宮牆圍繞的承明殿。那裡的帝王可能永遠都回想不起,曾經有個少女站在蕭索的街角,捧著那碗長壽麵的情景。他見到齊媯時,她已足足等了四個時辰,那碗面早糊成了渣,她眼眸里的淚星子,著實叫人心疼。
也許,就是那刻,他心底投進了一個影子,也許更早,反正是一個不可能的影子。
但如今,那個影子竟然識破了自己的存在。
到彥之深吸一氣,皇後娘娘從來都是厲害的,從她只身前往狼人谷那時,他就感受到了,如今,更是感受到陣陣寒意。可那寒意里又夾雜著一絲莫名的酸澀希冀。
他閉目,或許他當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了,或許他至少該給皇後娘娘一分薄面,至少去相看一回的。
拓跋燾凱旋迴家,照樣是滿城百姓夾道相迎。
蕪歌倚靠在涼亭的廊椅上,隱約聽到爆竹聲和萬歲的歡呼聲越來越近。時已初夏,午後已經可以聽見稀疏的知了聲。
她伸手覆了覆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經六個月了,這個孩子和她一樣,將生在秋季。從前,她覺得秋天,金燦燦的,是碩果豐收的季節,是福氣滿滿的。而今,她覺得秋日蕭索得緊,滿目的金色其實不過是最後的荼蘼。
她近來,越來越為腹中孩兒的將來憂心了。她註定不會是個好母親。她現在唯一能為這個孩子做的,莫不過是為他爭取一個好父親。
「晃兒,你父皇回來了。」近來,她時不時會撫著肚皮,跟腹中的孩子說話。她總覺得他們心有靈犀,孩子是聽得見的,「你說,我們是在院子里等他呢,還是去別苑門口等?」
她感覺到小傢伙似乎是踢了她一腳。她笑了:「在這裡等,就踢一下,去府門口,就踢兩下。」她兀自垂眸說得正歡,亭外忽然傳來爽朗的笑聲。
「哈哈,踢三下朕就回來了。」
她循聲抬眸,便見那個男子一襲銀白輕甲,風塵僕僕,卻笑意盈盈地站在亭外。她驚喜地亮了亮眸子,站起身來。
拓跋燾幾步跨上涼亭,奔過來的架勢著實叫蕪歌嚇得避退了一步,還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肚子。
拓跋燾有些無措又尷尬地頓住,這才發覺阿蕪的肚子比方才坐著時,瞧著要大好多,比他出征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他微怔,目光落在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帶著驚詫和欣喜:「皇兒都長這麼大了。」他笑著,就迫不及待地微傾身子,避開蕪歌的肚皮,飛快地啄了啄她的唇。顯然,這樣的輕啄難解相思,他一把打橫抱起她。
蕪歌嚇得趕忙環住他的脖子,嗔怪道:「拓跋燾!」
「朕在。」拓跋燾抱著她徑直出了涼亭,拾著小徑,一路疾走回卧室。迎面,月媽媽和婉寧急忙避了開。
蕪歌羞紅了臉,捶了拓跋燾一拳,細聲嘀咕:「你幹嘛?難不成孕婦都不放過啊?」
拓跋燾悶笑出聲:「你想哪去了?阿蕪,你真是被朕帶壞了。朕就是想好好看看你,親親你,沒你想的那種心思。」
蕪歌揪他的肩:「哪有點父親的樣子?你回來,就不能先看看晃兒,陪他說說話?」
拓跋燾邊走,邊笑得越發暢快,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朕當然是要先看阿蕪。他一個小混蛋,頂多是你們漢人說的愛屋及烏的那隻鳥。」
蕪歌當真有些生氣了,噘了嘴,嗔道:「哪有你這樣當爹的?什麼皇兒、小混蛋,說不定是女兒呢。女兒是很金貴的。」
拓跋燾已抱著她跨進了屋子,聞聲,腳步頓了頓,旋即,那雙桃花眼笑開了花:「公主更好啊,那就不是小混蛋,是小仙女。朕正遺憾沒能瞧見阿蕪幼時的模樣。我們的女兒肯定像你,自然是金貴中的金貴。」
蕪歌嬌瞪他一眼,剛想懟他兩句,卻驚覺這無賴已經抱著她躺倒在了榻上:「呃——」她才張嘴,卻被那無賴逮著間隙,噙著她的唇,好一通攻城略地的深吻。她側躺在床上,拓跋燾單膝跪在塌前,摟著她輾轉深吻,半晌,才戀戀不捨地釋開她。
「阿蕪,朕發覺自己沒法出征打仗了。這回戰事已經很順利,可也費了三個月,朕真的好想你。」他抵著她的額,灼熱的呼吸盡數灑在她臉上。
蕪歌側枕在他的臂彎里,抬手撫住他的臉,又順勢稍稍揚了揚下巴,蜻蜓點水般貼了貼他的唇,呵氣如蘭道:「那就別出征了。我也不想你出征了。你留下來陪我和晃兒,我希望你能看著晃兒出世。」
拓跋燾被她甜膩的呼吸,勾得心魂都快散了:「好。」
蕪歌勾住他的脖子,下巴微揚著再次貼上他的唇,這回,不再是蜻蜓點水。她吮住他的唇,舌尖在他話音剛落時探了進去,勾住他的。
「阿蕪。」拓跋燾想反客為主,卻被蕪歌輕輕推了開。
「我好像聞到關鳩的氣味了,去洗洗。」關鳩是拓跋燾的坐騎。
她挑眉淺笑的模樣,俏皮誘人,帶著一絲慵懶便平添了幾分嫵媚,看得拓跋燾有些痴然。
「一起洗,阿蕪,朕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