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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曲終人散

  「喂。」歐陽不治望著毫不停歇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揚聲道,「我在平城耽誤不得,明日就回去了!」


  蕪歌的背影總算是頓住。她扭頭,笑了笑:「你隨我們的商隊南下吧,衣食住行也有人照料。」她頷首以禮:「多謝你有心,我代拓跋和晃兒謝過先生。」


  歐陽不治的臉色變來變。他對這丫頭的脾性,早有所了解,哎,兩個人真是一樣的倔強固執。可惜是可惜了。但他這些日子瞧著,這丫頭如今的日子果然是過得舒坦的,像是遇到良人了。那個承明殿的臭小子,若不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是做不出這種拆散人家庭的缺德事。


  「哎,罷了罷了。」老頭子直搖頭。


  ……


  太華殿里,宗和弓著腰,半晌,等不到主子回應,便稍稍抬頭偷睨。


  啪地一聲,拓跋燾隨手拍上他的腦門,一改方才陰鬱的表情,笑得好不開懷,隨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塊玉鎮紙扔了過去:「賞你的。」就大步走出明殿。


  宗和捧了個滿懷,諂媚地嘿嘿笑,緊跟幾步:「多謝陛下賞賜。那娘娘那裡的人?」


  拓跋燾住步,輕哼一聲:「等那糟老頭子一走,就把人撤了。」


  「好嘞。」宗和應得歡快,又賣乖道,「奴才就知道陛下會這麼吩咐。娘娘多精明的人,奴才真擔心那些眼線露出馬腳,惹娘娘不快。」


  拓跋燾原本都已邁開了步子,聞聲住步,扭過頭來,又狠狠拍了拍那奴才的腦門心:「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宗和捂著腦袋,賠笑道:「是是,是奴才說錯話了。不是眼線,是陛下關心娘娘。」


  拓跋燾嫌棄地瞟他一眼,就闊步趕往月華宮。非是他小人之心,只是建康的那個死敵賊心不死,他與阿蕪都修成正果連皇兒都有了,那死敵竟還派那糟老頭子來壞事,他能不小心為上?好在阿蕪的反應,讓他寬了心。


  他想起小晃兒的肥屁屁,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幹壞事了。他搖搖頭,輕笑著坐上步攆:「快,去月華宮。」


  ……


  白駒過隙,一晃又是年關。平城宮,喜氣洋洋,處處張燈結綵。


  蕪歌剛出月子,司巫那裡便傳來喜訊,不禍終於有喜了。蕪歌不得不將皇長子拓跋余接到身邊,和晃兒一起撫養。兩個奶娃娃的哭聲此起彼伏,月華宮真是好不熱鬧。


  除夕家宴,除了帝妃和襁褓里的兩個幼兒,拓跋燾只宣了小舅子慶之來過節,連挂名的大舅子心一都被排除在外。


  蕪歌似乎也沒覺得不妥當。近來,她與拓跋燾的感情十分融洽,甚至比在雲中熱戀時還要如膠似漆。


  兩人相擁著斜倚在榻上守歲,地龍燒得很旺,哪怕窗欞大開,寒風捲入,也感受不到寒意。


  蕪歌偎依在拓跋燾懷裡,透過窗欞,望向如鉤的殘月:「拓跋,這是我們一起守的第三個歲。三三得九,九九歸一。」她蹭在他懷裡,仰頭,笑得明眸如月:「今年是個好年。」


  拓跋燾垂眸輕笑著吻了吻她的額:「自然是好年。再過兩年,晃兒大一些,我們一同守歲,這年還會更好。」


  蕪歌的眸子里似閃爍著點點星光。她伸手,撫上拓跋的臉:「晃兒若像你,長大了一定是個翩翩佳公子。」


  「哈哈哈。」拓跋燾裹住她的手,吻了吻,一臉暢意,「朕當阿蕪是在誇讚朕。」


  「嗯,我本來就在誇讚你。」蕪歌仰著腦袋,笑得眉眼彎彎,「拓跋,你記得一定要努力做個好父親。你答應過我的。」


  「嗯。」拓跋燾笑著點頭,啄了啄她的唇,「不單做個好父親,還做個好夫君。」


  蕪歌滿意地笑了笑,媚眼如絲地凝視著身邊的男子。


  但凡阿蕪用這種純真到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時,必然是有要事相商,且是難以啟齒的那種。拓跋燾有時真拿懷裡的女子沒有辦法,他揉了揉她披散在身前的長發,無奈地嘆道:「阿蕪是有話跟朕說吧?」


  他寵溺地笑了笑:「說吧,你我何須這樣欲言又止?」


  蕪歌仰頭吻了吻他的下巴。拓跋燾只覺得自從誕下晃兒,懷裡的女子就染了一絲入骨的媚態,不經意間就能勾了心魂,以至於他聽她說話都有些縹緲。


  「還是有些難開口的。你開春便要開拔西征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姚家的勢力雖剷除了七七八八,但只要太後娘娘在,就總覺得不踏實。」


  拓跋燾蹙眉,為難地看著她:「阿蕪,太後於我雖無生恩,但朕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


  蕪歌攀著他的肩,仰頭無辜地看著他:「我又不是教唆陛下不孝。但陛下出征,留著我們孤兒寡母在家,就當真放心?」


  拓跋燾都被她給氣笑了,捏著她的臉,佯怒道:「好好說話。什麼陛下不陛下的,還孤兒寡母,朕還沒死呢。」


  蕪歌捂嘴,憋著笑,悶在他懷裡,肩膀憋得起起伏伏的:「不好意思,想來我是近墨者黑,跟你久了,成語都用不好了。」


  「你還說。」拓跋燾哈氣,直撓她的痒痒。


  「哎呀,別鬧。」


  兩人一番打鬧,毫無徵兆地深吻起來。


  拓跋燾翻身把媚笑酥人骨的女子壓在身下,急切地撕扯著彼此的衣服。寒風透著大開的窗欞,捲入殿內,又被地龍的熱氣蒸騰上天頂。


  蕪歌只覺得心口有涼風寒意拂過。她攀著男子褪盡衣裳的背脊,嗔怪道:「窗子還開著呢。」


  「朕不會讓你受凍的。」拓跋燾含糊地說著,撬開她的唇,纏著她的舌胡攪蠻纏,手卻是滑落她的心口輕揉著,用炙熱的掌溫溫著她的心房,甚至惡趣味地問,「這樣不冷了吧。」


  「壞胚子。」蕪歌嗔罵他,滿是撒嬌的意味。


  拓跋燾悶聲笑著,掌心滑向她的腰,捏了捏:「還有更壞的。」話音剛落,便沉身將她佔為己有。


  「嗯。」蕪歌微揚著下巴,呼吸急促地望著殿頂橫樑上的彩繪,那是一幅鳳鳥涅槃圖,一隻鳳凰展翅,從一片火海里掙扎著飛起,那對鳳目滿是絕望和希冀糅雜在一起的紛雜意味。


  拓跋燾含著她的下巴,輕輕咬了咬:「阿蕪,朕覺得朕無法出征了。」


  蕪歌收回迷離的目光,回眸凝視著身上恣意的男子,他臉上染著極致歡愉帶來的光彩。


  「朕離不開你,朕時時刻刻都想守著你。」拓跋燾邊吻邊呢喃,身下的求索也越來越恣意,「一想到要好幾個月都見不到你,朕真恨不能一口吞了你,阿蕪。」


  軟榻在他們身下歡愉地搖晃著。


  眼帘的男子搖曳得越來越厲害,蕪歌禁不住緊緊攀住他的背,火上澆油地笑道:「那就別恨不能,乾脆吞了好了。」


  「阿蕪。」拓跋燾喘息著抵住她的額,扣著她的雙手,桎梏在枕畔,笑道,「是你招惹朕的,你可別後悔。」說著,便抱著她坐起,起身下榻。


  「拓跋唔——」蕪歌的呼吸被急亂地奪去,整個人托在他的臂彎,邊吻邊走,一路進了湯池凈室。


  月華宮,是取月華池而得名。月華池是宮裡唯一的一處天然溫泉,在冬日泡浴,尤其愜意。


  拓跋燾抱著蕪歌一路蹚進溫泉池。溫泉池水,深只及腰,但兩人躺倒在池子里,溫熱的池水頃刻就浸沒了交疊的身影……


  蕪歌覺得她或許真如心一大事的命批,的確是有做妖妃的潛質。翌日,拓跋燾終於還是下了聖旨,感念太后對先皇的一片痴心,下令營造司修葺皇陵行宮,務必在開春前竣工,以供太后避暑之用。


  美其名曰避暑,內里是何意味最明了不過了。


  「拓跋燾,你殺哀家的兄長,滅哀家的族人,如今還要把哀家趕去皇陵,你不仁不孝,就不怕遺臭萬年嗎?」臨行前,姚太後端坐在馬車裡,望向拓跋燾的目光,直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姚振海攛掇新興王謀反,罪不可赦,朕看在母后份上,才給姚家留下一條血脈,母后此話,真叫朕有些後悔當日是不是過於婦人之仁了。」


  姚太后看著馬車外的年輕帝王,唇畔含笑,目光清淺的模樣,心底燃著熊熊烈焰,卻無可奈何地斂了眸。她要保住侄兒那條血脈,就不得不忍氣吞聲。


  她冷笑:「要哀家撐住皇家的顏面,也不是不可。陛下把珠兒從庵堂接回宮,哀家便再不提舊事。在群臣百姓面前,哀家也只會稱道陛下是當世聖君。」


  拓跋燾微怔,旋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母后當真是不了解朕。世人稱不稱道朕,有何打緊?母后若是心疼頓珠,不如勸她嫁人。朕與她本就只有兄妹之情,並無夫妻之分。母后不必再花心思在姚氏一族東山再起的事上。」他斂笑,搖頭道:「不可能的。」


  姚太後面色鐵青,攥著衣襟,怒看著他,咬牙切齒道:「都是那個敵國妖女!不知給陛下喝了什麼迷魂湯,逼得我們母子反目。」


  拓跋燾的目光有些悵惋:「母后此言差矣。剪除姚家,父皇都早有此意,不過是下不去手罷了。朕不過是心腸狠一些罷了。怪只怪姚家太不知收斂。」他深揖一禮:「母后保重。」


  厚重的車簾垂落,車轍碾過悠長的宮道,亦如當年她入宮時的情景,隻身一人,孤苦無依。姚太后悶在簾淚,幽幽閉目,淚潺潺滑落。


  拓跋燾側身弓腰恭送,車馬走了許久,他都未直起身。他想起那年春節,那個明麗絕艷的宮妃在一眾皇子里,一眼就挑中了他。


  「你就是燾兒?」


  拓跋燾頭一回聽到姚太后喚自己的名字,婉轉如夜鶯,他年歲雖小,卻也知曉為何父皇喜愛這位娘娘勝過其他的嬪妃。聲音好聽,懷抱也很溫暖。


  「以後本宮做你的娘,好不好?」


  當姚太后摟過他,笑問他時,他想都沒想就愣愣點頭。


  「好。燾兒沒有娘親,燾兒想要個娘親。」


  呼——拓跋燾輕呼一氣,直起身來。拓跋皇族,最無法容忍的就是外戚專權。姚家是非除不可的。他並非是為了阿蕪,才如此苛待養母的。


  他如是想,心底才釋然一些,扭頭對宗和道:「宣崔浩、樓婆羅覲見。」


  蕪歌聽說那兩位重臣入宮覲見,就知曉,拓跋該出征了。而她——


  她倚著窗欞,看著院落里的梧桐抽出滿枝丫的翠綠新芽。又是一年春風裡,可惜卻是曲終時。


  她深吸一氣,回眸問:「晃兒呢?」


  「二皇子睡下了。」月媽媽笑答。


  「把人都遣出去,我有話同你們說。」


  待里殿只剩主僕三人,蕪歌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說著最殘忍的骨肉分離。


  月媽媽淚蒙了眼,晃著她的胳膊猛搖頭:「這這哪兒成啊?小姐,老奴自然是會拼了命都護著二皇子,可老奴擔不起這麼重的擔子呀。這麼小的孩子如何能離得了——」


  「媽媽。」蕪歌沉聲打斷她,清亮的眸子似蒙了一層輕紗,「我不是與媽媽商量的。我與媽媽名為主僕,卻情如母女。我不曾託付什麼給媽媽,這是唯一的一次,請媽媽務必答應。」她說著,抽開老嬤嬤的手,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


  月媽媽趕忙起身攙住她,哭道:「你這樣,實在是折煞老奴了,不是老奴不願意,實在是——」


  「這都是沒有法子的事。」蕪歌再次打斷她,眸子里閃著殘忍的寒光,「但凡我還有其他法子,不會出此下策。」


  「可是。」月媽媽抬手用袖子揩了揩淚,「稚子何其無辜啊?」


  蕪歌的眸子里也泛起淚光來:「可齊哥兒也無辜啊。若是娘知曉,也會認同我的做法吧。我不僅是晃兒的娘親,還是徐家最後的指望。晃兒有皇父,齊哥兒卻只有我這個姑姑了。」


  月媽媽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任淚滑落。


  「你放心,我已把一切可能的威脅都剷除了。晃兒是我的骨肉,雖然不是我盼來的,卻是比我的性命都珍貴的。我託付給媽媽。」蕪歌說著,淚到底是滑落眼角。


  月媽媽捂著嘴,泣不成聲,半晌,才無奈地說道:「小姐放心,老奴曉得怎麼做了。小姐你自個兒多保重。」


  蕪歌斂去眸中的淚意,撫了撫老嬤嬤的手:「媽媽放心,我是去討債的,會活著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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