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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相愛相殺

  邱葉志端坐在堂下的太師椅上,臉色有些陰沉。他的座椅被刻意安排地稍稍偏向外頭,正好夠圍觀聽審的百姓瞧清他的面容。


  邱葉志在刀光劍影、殺機四伏時都不曾皺眉,眼下,卻覺得如坐針氈,心底涌溢著難以言道的羞恥感。


  「邱先生?」義康見他半晌不作答,稍稍加重了語氣。


  邱葉志自認是坦坦蕩蕩的男子漢,大庭廣眾之下自然是不肯否認撒謊的,但承認狼默秋的種種罪狀,無異於把他心底最陰暗的角落公之於眾。


  他來時雖然已經有了決斷,但真要面對時,才發覺這世上竟還有讓他難以面對和承受的事。


  「不錯。」他的聲音依舊儒雅,響徹在堂中,半晌,四下都是寂靜。


  圍觀的百姓似是懵住了,不曾料想聖賢邱先生竟然當堂認罪了!也不知是哪個膽子大的率先嘀咕了一句,「天吶,原來真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啊!」


  緊接著,便是嘀嘀咕咕,議論紛紛。


  「真看不出來啊,嘖嘖,好模好樣,學問又好,居然殺人。」


  「棲霞書院號稱比太學還難進,這進去原來是當殺手的啊。」


  「當世聖賢,我呸!簡直丟讀書人的臉。」


  「啊喲,這樣的人渣居然還是帝師!」


  ……


  主審官義康端坐在案前,不言不語,默許百姓們小聲地七嘴八舌。


  邱葉志的面色從陰沉變得越來越晦暗,古井深潭一般的眸子里燃起一團烈焰來。他忽然清淺一笑:「王爺,草民的確是狼人穀穀主狼默秋。這點不假。狼人谷早已歸順朝廷,是天子親兵。狼默秋也不算見不得人的身份,對吧?」


  義康意味深長地長嗯一聲,旋即笑道:「狼人谷是天子親兵不假,不過那也只是五年前才歸順朝廷的。現在苦主的案子是十五年前。還請邱先生正面回答這樁案子,到底是不是你所為。」


  邱葉志斜瞥一眼跪在堂中奄奄一息的苦主,起身,因為斷了一臂,無法作揖,便單手捂著心口弓腰一禮:「在下邱葉志對令尊和令兄的遭遇,深感遺憾,但我並不認得你,也不記得有姑蘇這樁舊事。」


  莫名雲氣得心口難平,哆嗦著嘴唇,顫巍巍地指著他:「你,你,你化作灰,我都認得你那張金面具!咳咳。」他因為太激動而狂咳起來,咳得口吐鮮血,卻用因為捂住嘴巴而染了血漬的手,再次指向邱葉志,「咳咳,你怕是殺的人太多了,才不記得了!」


  邱葉志不置可否地直起身,儒雅的臉上浮起淡淡的憐憫:「我接任狼人穀穀主,實在是逼於無奈,也是為了江山社稷。」他扭頭對義康道:「草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輔佐皇上,旁的,草民實在是無話可說了。」


  堂下圍觀的議論聲又起,竟有同情帝師的。


  「我就說邱先生是有苦衷的。」


  「就是就是,為天子效命,需要隱秘的身份也正常。」


  ……


  義康清冷地看著他,忽然驚堂木一敲,不悅地說道:「邱葉志,你該當何罪?據本王所知,狼默秋接任狼人穀穀主是二十年前,而皇上拜在棲霞學院門下卻是十一年前。更何況皇上拜你為師時,才十五歲,尚且還沒得到宜都王的封號,更勿論是被冊立為太子了。你口口聲聲輔佐皇上,分明是為了一己脫罪,而陷皇上於不忠不義!」


  「是啊,當初是被冊立為太子的是少帝啊。他這麼說,豈不是說當今皇上那時候就有取而代之之心?」人群里已經有不怕死的,八卦到不尊上位者的地步了。


  邱葉志端的是氣定神閑,笑了笑:「王爺,草民與皇上的淵源無法為外人道。既然是個無頭公案,那王爺想治罪,便治罪吧。」


  「哼。」義康冷哼一聲,起身拱手對著宮門的方向揖了揖,義正言辭道,「本王主審此案是皇上親自下的口諭。今日審理前,本王入宮面聖,皇上還叮囑本王一定要鐵面無私,為民做主。」


  邱葉志理直氣壯模樣,站得挺拔如松,空蕩蕩的左袖就那麼低垂著,看著頗有仙風道骨之態。


  義康坐回案前,一敲驚堂木,判道:「邱葉志,本王最後一次問你,莫名雲的父兄是不是你殺的。你只用答是或不是,記不記得這些,就都莫提了!」


  「可草民的確記不得了。」


  「那本王再問你,你用狼人穀穀主狼默秋的身份,可有殺人?」義康質問。


  「草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邱葉志既要維持君子坦蕩蕩的做派,又想脫罪,聽著著實有些狡辯的意味。


  「哼。」義康冷哼,「你只需回答本王殺了還是沒殺。」


  邱葉志冷看著他,並不回答。


  「如此就是殺了。」瞧得出義康是急於定他的罪了。


  「王爺,如今審理的是莫名雲一案,王爺若無真憑實據,還請還草民一個公道。」邱葉志的模樣當真很有風骨。


  義康有些吃癟地張了張唇。


  「狼人谷的殺人賬簿算不算是真憑實據?」人群里傳來女子甜美的聲音。


  義康聽得心驚,他的眸子在那道火紅的身影映入視野那刻,像點亮了一般。


  蕪歌從人群里款款而來,黑壓壓的人群鬼使神差地為她讓道。她紅衣似火,像劈開黑色荊棘的一團烈焰。


  邱葉志望向她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染了怨毒之色。


  蕪歌終於踏入堂內,淺福一禮,雙手呈上一本賬簿:「這是民婦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一本賬簿,與本案有關,事關重大,所以不請自來,上堂叨擾王爺和各位大人審案,還請海涵。」


  三公在這樁案子上,無不是緘默其口,打定主意裝死的,聞言,自然沒什麼反應。


  義康卻是大手一揮:「恕你無罪,去,把證據取來。」


  立時,就有師爺下堂去取那賬簿。


  邱葉志的目光一直膠著在蕪歌身上。狼人谷的確是有一本賬簿,可那賬簿藏在狼人谷暗隔之中,只有當今陛下和自己知曉,這個妖女是如何得到的?

  他移眸看向交到師爺手中的賬簿,瞧那封皮還真有幾分相似。他心底不由翻湧起難以遏制的憤怒來,難不成劉義隆竟然為了這個妖女,把自己給賣了不成?


  賬簿呈到義康手中,他一目十行地翻了少多頁,越翻,臉色越難看。他啪地合起那賬簿,狠瞧驚堂木:「邱葉志,你殺人無數,惡貫滿盈,還不速速認罪!」


  「可否容草民瞧一瞧這賬簿?」


  義康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他再敲驚堂木:「邱葉志,你犯下滔天大罪,本是死罪難饒,念你有功於社稷,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判你流放新平,明日出發,來人,押他下去。」


  邱葉志依舊不慌不忙,只目光仍流連在那本看不清封皮的賬簿上。


  「邱先生,請。」立時,就有獄卒上前來相請。


  「我要見皇上。」邱葉志此時也不謙稱草民了,微昂著下巴,凌傲模樣。


  義康冷笑:「皇上既然御封本王為主審,本王豈敢這點小事就叨擾皇上。來人。」他硬了硬聲:「請邱先生下去。」


  一左一右的獄卒本就是義康事先換下的心腹,是以,未做遲疑就要揪送邱葉志退下。


  邱葉志厭嫌地甩開獄卒:「我自己會走!」此時,他已然動了氣。只是,他與劉義康的仇怨早在那年萬鴻谷時就結下了,他自知在堂上糾纏,只會失了自己的體面,冷看一眼義康便率先獄卒退去。只是與蕪歌擦肩而過那刻,他微頓步子,目露殺氣地冷瞥蕪歌一眼,才退了去。


  蕪歌覺得心口湧起一絲快意。這本賬簿自然是假的,在狼人谷的那段虛與委蛇的時光里,她是盲的,所以義隆對她並未設防。哪怕她當時已經能看得清模糊的影子,也還在偽裝著,她見到義隆翻過兩回賬簿,沒料到當下竟然訛住了邱葉志。


  那賬簿自然是假的。可只要當庭坐實了罪名,她的計策便也奏效了。


  她抬眸望向義康,微微頷了頷首,便福禮退下:「民婦告退。」


  「退堂!」義康急拍一記驚堂木,有些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


  蕪歌正在京兆尹衙門外的圍牆一角等著。兩人遙遙地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馬車一前一後,來到了東門口的一間茶肆。那是義康在京里為數不多的一處產業。進到雅間,兩人默契地對坐。


  「謝謝。」蕪歌淺笑地頷首。


  「你我何須言謝?」義康笑得有些落寞。他垂眸,沉吟片刻,到底還是問出了口:「當真決定入宮了?」


  蕪歌臉上的笑意褪去,有些唏噓地撥弄著手中的茶杯:「我別無選擇,不是嗎?」


  義康看著她,眉目染了哀戚之色。


  「阿康,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裝得挺累的。」蕪歌悵惋地笑了笑,「我回建康,想做的一切,無不需要仰著那人的鼻息。我這樣外強中乾地強裝著,其實挺可笑的。」


  「皇兄待你是有心的。」義康說得有些遲緩。


  「是啊。」蕪歌的笑意染了嘲諷之色,「我如今唯一可以仰仗的不就是他那點舊情嗎?想想真是可悲至極。」


  義康的面色褪得蒼白:「我沒想過你還會回來。你……不該回來的。」


  蕪歌端起茶杯抿了抿,垂眸,斂去眸底的落寞之色:「我也沒想過。可還是回來了。」


  「芷歌?」


  蕪歌一口飲盡那杯茶,笑了開:「不說這些了。我今日找你是有正事的。邱葉志既然想面聖,明日流放前你便看看能否安排他面聖吧。」


  義康驚疑地看著她。


  「我自有安排。」蕪歌已起身,「我會在建康留許多時日,將來還有機會,再為你煮茶道謝。今日我還有事,便先告辭了。」


  義康痴惘地起身,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說話,只是,伊人離去,人走茶涼了許久,他才有些緩過神來。他知曉她回了建康,但這些時日,一直都找不到機會相見,其實,他也沒刻意去找尋機相見了。


  有時,他都佩服皇兄的執著。芷歌在魏地的一切,連他都知曉了,皇兄怎可能不知曉?他苦笑,想他們兄弟二人竟為了一個女子執念至此。


  當真是可笑啊,他端起對面的那隻茶杯,湊到唇畔,鼻息間隱隱聞到一絲脂粉的幽香。那是她的香味……


  蕪歌回到富陽公主府,便有公主的貼身嬤嬤前來相請。


  蕪歌趕到芙蓉的卧房時,芙蓉並不在房內,屏風那頭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蕪歌的心,突突地跳得很急。南歸這麼久,雖然幾乎每日都有見面,他們卻不曾單獨相處過。這儼然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義隆早聽到她的腳步聲了,目光卻仍是穿過大開的窗欞,虛無地望著院落里的繁花。小幺歸來之後,他的種種所為無不是自掉身價,盡失體面的。這樣的自己,很讓他惱恨。可那顆悸動的心,卻像著了魔。


  「你去京兆尹衙門了?」衙門裡的一舉一動,他了如指掌。


  蕪歌頓在幾丈開外,並不避諱作偽的事:「嗯,皇上是要追究我做偽證之罪嗎?」


  「呵呵。」義隆輕笑,轉過身來,笑看著她,「小幺,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蕪歌的面色變了變。


  「十五歲如此,二十歲依舊如此。」義隆的語氣帶著悵惋的玩味,「趾高氣昂,飛揚跋扈,你究竟在倚仗什麼?」


  蕪歌的雙頰泛起一絲紅。她斂眸,張了張唇。


  義隆卻不等她開口,帶著些許嘲諷笑道:「你不就仗著朕心裡有你嗎?」他踱近,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幽幽地逼近道:「非得惹惱朕,撕破臉皮,你才懂得收斂?」


  蕪歌覺得雙頰有些疼,她外強中乾地與他對視:「你能忍到今時今日,也算是我賺到了。」


  義隆聞聲,眸子里騰起一簇細焰來,一手掐著她的下巴,一手攬過她的腰,摁在懷裡:「小幺,你知不知道,朕有時真恨不得殺了你。」


  雙頰疼得有些麻木,蕪歌卻笑了,眼角卻泛起一絲潮潤:「彼此彼此啊。」


  「朕當真想過要不要殺了你,就葬在承明殿的冰窖里,永生永世你都再離不開朕半步。」義隆的眉目當真染了幾分殺氣,手下的力道卻是鬆了幾分,拇指撫過她的唇,那裡早不是他的專屬了。他光想想,心底就涌動著想要殺戮的衝動。


  蕪歌心底是有些發憷的,面上卻笑得明艷:「我也很想死的。」眼角的潮潤終於凝成了淚滴,順著臉頰滑落嘴角,滲入他的指縫,「阿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曾經有多……愛,而今就有多恨唔——」後頭的話,悉數被吞沒在男子憤怒而急亂的呼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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