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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執念成魔

  到彥之的脖頸僵了僵,越發深地叩首下去:「卑職該死。」


  「你隨朕出生入死多年,名為主僕,卻情同手足。朕最不喜什麼,你是清楚的。」義隆恩威並施,點到即止。


  到彥之動容地抬眸,又趕忙叩了下去:「卑職明白。」


  義隆已錯開他,疾步離去。初夏的晌午,日頭正烈,他只覺得鼻息間儘是鮮血乾涸的腥味,一陣陣叫他反胃。他垂眸,這才發覺月白色的常服早已浸染了斑駁的血漬,深褐色的血污在陽光的映照下像一塊黑洞張牙舞爪。


  他覺得心口不適,扯下腰帶,三下兩下就解下外袍。到彥之已隨了上來。


  義隆順手將袍子扔給他,便健步如飛地走向後院。那裡是他與小幺曾經生活過的小院。


  「備水!」到彥之早已搶先一步進院安排。


  不多時,義隆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凈室的浴桶里。從前,狼人谷是沒有浴桶的。嚴寒酷暑,他都是拎一桶山泉水澆頭淋下。這間凈室是小幺住進狼人谷后改建的。


  自從小幺離去,義隆隔三差五便會回這處院子小憩。最愜意的莫過於躺在這浴桶里,閉目凝神地泡個澡。有時,他會錯覺小幺還在這間屋子裡。木桶的紅楠木似乎浸潤了那個女子的幽香,於他,成了最好的安魂湯。


  眼下,他雙手搭在浴桶邊沿,稍稍仰頭枕在竹枕上,閉目凝神著。


  邱葉志的離世,讓他湧起一股很虛無的感覺。沒有痛徹心扉的痛楚,卻是鈍鈍的不適。尤其是周身分明清洗乾淨了,他卻還是隱約感覺到鼻息間縈繞著淡淡的血腥氣。


  殺手是最不懼血的。


  可他如今卻覺得心口一陣陣翻湧。到底還是血濃於水吧,這是他母家最後一點血脈了。小幺總覺得徐家覆滅,嫡支血脈無存,自認為慘絕人寰,可比起胡家來,這點慘又算不了什麼?

  他的腦海里不斷翻湧著小幺的眼神。彥之話雖不中聽,卻是實話。小幺決計是不會放過阿媯的,他妄想魚與熊掌兼得,無異於玩火。但凡哪個女子出事,都是他不願看到的。他當真不該再強求與小幺再續前緣了,可執念成魔,他早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就在他愁緒滿懷時,他聽到細微的腳步聲,是個女子。殺手的敏銳使他驀地戒備起來。他感覺到那個女子的氣息靠了過來,緊接著是打濕帕子的聲音,他睜眸,便見是秋嬋正拿著帕子為他擦拭胳膊。


  他抬眸,探究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秋嬋上回心口中了一簪,止血不及時,有些傷了元氣,便一直留在狼人谷靜養。


  「邱先生求仁得仁,皇上切莫太過介懷。」秋嬋溫柔地為主子擦洗胳膊,羞紅著臉,柔聲寬慰。


  義隆這才記起那是他北伐歸來,在十里亭見過小幺之後,有一回他回狼人谷小憩,憶及過往,心緒難平便多喝了幾杯。


  半醉半醒時,他錯覺小幺竟然回來了,紗帳下朦朦朧朧地露出那張搖曳生姿的絕美容顏。他一把拽過她就忘情狂吻,一夜狂歡后,他醒來時便見到眼前的女子,衣著單薄地跪在木坪上,亦如此刻羞紅了整張臉。


  於上位者而言,侍女也好,暗衛也好,都是生死捏在自己手中的私有品。即便他羞惱不該飢不擇食地臨幸秋嬋,卻並未生出要對這個女子負責的心思來。是以,秋嬋還是默默地守在狼人谷。


  後來,他每每回來,秋嬋也會小意殷勤地為他斟茶添香,他並未對她再有親昵舉動。


  時下,義隆斂眸,靜默地看著她。這個冷麵暗衛似乎確實是不同於以往了,她脫了暗衛慣常的玄色勁服,穿著一身碧綠真絲紗裙,髮飾也有了變化,不再是毫無裝飾的馬尾,梳的是兩把髻,兩邊鬢角還各別了一隻翠蕊。


  秋嬋清晰地感覺到主子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她生得算不上驚艷,在絕命崖的殺手裡卻算得上清麗。她在這年幾的光景里,錯覺自己早已脫胎換骨,再不是那個無欲無求,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殺手暗衛了。她有了隱秘的希冀和剜心的相思。


  尤其是一夜承恩之後,雖然她清晰地聽到這個讓她魂牽夢繞的男子口中呢喃的是哪個名字,她卻仍然渴求他的觸碰和擁抱。


  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這個高貴如神的男子驀然回首時,能看到默默等候的自己。可惜啊,他從來都是視而不見。


  今日,秋嬋鼓足了勇氣。踏入這間凈室,甚至比她第一回執劍殺人還要困難。


  她只覺得這個男子的目光如炬,看得她雙頰滾燙,呼吸都不暢。她手中的帕子因為劇烈的心跳而滯在了男子的胳膊上,她的目光落在男子的鎖骨處。她驀地生出一股衝動,想要伸手觸碰。當她意識到這種可怕的衝動時,手已經伸了過去,就在離那鎖骨不過幾指的距離時,腕子被驀地桎梏住。


  她抬瞼,便見那個男子清清冷冷地看著自己。她微微張了張唇,臉上的緋紅愈甚:「主主子?」


  義隆冷看著她,忽地鬆開她的腕子,抽開她手中帕子,撂在一邊,驀地站起身。


  秋嬋驚嚇地抬眸,目及一絲不掛的男子時,眸子都近乎羞紅了。


  義隆跨出浴桶,秋嬋本已羞得無地自容地避退到一側,卻被猛地拽了過去,一頭撲進了溫熱的懷裡。


  秋嬋驚羞地抬眸:「主——」後面的話,隨著身體的倒掛而咽了回去。她整個人被扛過男子的肩,一路扛到卧室。


  義隆覺得心口的不適亟待宣洩。他自認並非耽於聲色的昏君,可眼下他卻有些不管不顧的意味。他扛著主動獻身的女子,一路走進內室,原本是走向卧榻的。


  但走到近邊時,他便陡地住步。這是他與小幺的卧榻。他竟莫名地不想旁的女子染指。他放眼整間卧室,除了卧榻就只有一桌一椅。


  他折回身,走向桌子,隨手扯起桌布,連帶著茶具乒乒乓乓地撂在了地上。他放下肩頭的女子,躺倒在桌案上。


  秋嬋既驚又羞,心底還泛著歡喜。


  義隆撫著女子的下巴,仔細打量這張並不算美麗的臉蛋,聲音很清冷:「脫。」


  秋嬋顫顫巍巍地伸手解著衣帶,須臾,就與眼前未著一縷的男子坦誠相對了。


  可這個清冷的男子,只一味清冷地看著她,連掐在她下巴的手都收了回去。秋嬋撐坐起身,大無畏地豁出去一般,伸手勾住義隆的脖子,雙腿也勾住他,臉湊了過去。


  可就在她即將貼上去時,義隆別過臉,錯開她,更一把拂落腰間的纏繞,疾步而去。


  秋嬋呆坐在桌案上,久久回不過神來。待她再度清醒時,是聽到外間的動靜。她扭頭望過去,就見那個男子沉著臉,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義隆快馬加鞭回京,一路都冷沉著臉。他發覺他對小幺的執念,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他身為一國之君,左擁右抱本是最平常之事,可自從那段時日放縱形骸,他就陡地對男女之歡失了興緻。怎樣的姿色,怎樣的肉體,都不過爾爾。


  昨日午後的那場狂歡是他這年幾以來最暢快淋漓的一次。他此刻只想狂奔回那個女子身側,不管不顧地恣意一回……


  蕪歌等到芙蓉睡下,才回到住處。只是,剛踏入院落,就感覺到怪怪的。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個都不見蹤影,遠遠地,她就看到到彥之靜默地守在房門口。


  兩人對望一眼,到彥之收斂了神色,走上前躬身行禮:「微臣見過娘娘,皇上在裡頭等您。」


  蕪歌淡瞥他一眼,扭頭對身後的婉寧道:「我晚上想吃酒釀,府里的廚娘不如你,你親自去吧。」


  婉寧不放心地張了張唇,在蕪歌再一個眼神的催促下,這才退了去。


  蕪歌走近房裡,回身帶上門。在門合上那刻,她的目光與到彥之再一次交鋒在一起。這個一向謙遜,對義隆耿耿忠心的侍衛,對她已生了難以掩飾的防備之意。


  蕪歌嘎吱合上門,並插好門栓。


  她的心跳得很狂亂。昨日,不過對簿公堂,那個男人就來興師問罪,她尚可豁出這身皮囊來短暫求和。眼下呢?


  除了美人計和攻心計,她一無所有。


  她覺得蝕骨的悲涼。這還只是個開端。將來,還會有更多龍顏大怒的時刻,她的手頓在門栓上,卻錯覺是捂在自己的心門上。


  徐芷歌,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再羞恥再痛苦也要熬下去。此刻,她竟然有些羨慕起邱葉志來,一劍穿心,就此一了百了,而她——


  她勾唇冷笑,絕美的眸子掀起一圈瀲灧。她收回手,轉過身去,笑已斂去,整個人都籠著冷艷的艷光。


  義隆就站在幾步開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來了。」蕪歌竭力平靜語氣。


  義隆朝她伸出手。蕪歌垂眸,心跳得急亂,只故作鎮定地走上前,覆手在他的掌心,只一霎,她就被拽得撲進溫熱的懷裡,劈頭蓋臉的吻頃刻就奪走了她的呼吸。


  蕪歌錯覺這個桎梏著她的男子,怕是瘋魔了,耳畔是他急亂的呼吸和布帛撕裂的聲音,唇齒間是近乎啃噬的微微痛楚。


  「阿……車。」她有些害怕,止不住攀住他的肩。昨日,她如此喚他時,還能喚回他的理智,今日,卻是半點用處都沒有了。她都近乎窒息了,那個狂亂的瘋子才鬆開她的唇,她還沒來得及大口地呼幾口氣,就聽那個男子低啞著說,「給朕寬衣。」


  蕪歌不喜歡這種近乎命令的口吻,卻不得不乖乖地替他解著衣衫。衣衫還沒除盡,她就被一把抱起,撂倒在睡榻上,緊接著那個男子便欺身壓了過來。


  若今日,他要的,也就是如此,蕪歌覺得自己還是賺了。心底不是不凄苦,她卻妖嬈地勾住他的脖頸,恣意地回吻起來。她以為她已經足夠看得開了,可身上的男子毫無徵兆地沉身而入時,她覺得心口也湧起撕裂般的疼痛。如今,她當真是把眼淚這個武器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疼,阿車。」她帶著淚意的哭腔,總算是喚醒這個男子的憐香惜玉之心。唇舌的深吻終於不再是啃噬了,身上威壓的肆虐也溫柔了幾分。


  「小幺,你是不是給朕下了降頭?嗯?」義隆含含糊糊地吻著,身下的索取卻一點都不含糊。


  蕪歌心底悲涼至極,卻笑得嫵媚明艷。她呢喃:「還沒下呢。」她說著就輕輕含住男子的耳垂,呵氣如蘭:「那些女子是這樣給你下降頭的嗎?」


  義隆覺得心尖都酥了。他錯過臉,噙住她的唇,目光交錯,他啞聲道:「朕不曾吻過你之外的女子。」他捧著她的臉,目光流連在她的眸子里:「小幺,你說過,朕的唇只能是你的,朕就只給了你。」


  蕪歌有些怔然,繼而,只覺得可笑至極。她早已記不得自己曾經是不是說過這樣恬不知恥的情話了,但她卻分明記得她說過,「劉義隆,你今生都只能唯我一人。」


  這一句,他為何偏偏就選擇性地忘了呢?

  如今,他們早已淪落到這般不堪的境地。他卻來說他的吻是她的專屬,可不就是可笑至極嗎?

  只是,蕪歌早已有了委身於仇人的自覺。眼下,無論是何種回應都是可笑的,她明媚一笑,吻住他的唇……


  是夜,蕪歌依舊是泡在浴桶里,大有泡到天荒地老的意味。義隆是趕在宮門落鎖前離開的,只是,並未下旨何時要她入宮。


  他還是護著袁齊媯的。他是妄圖一個宮裡,一個宮外,兩全其美?


  蕪歌冷笑,只覺得周身泛冷。是湯水涼了,她卻並沒有起身的意思。這種冷,讓她近乎混沌的心境稍稍開明一些。


  平城宮太華殿,宮燈搖曳。


  拓跋燾連拆了三封密函,一封比一封讓他心煩氣悶。


  郯郡別苑來報,赫連吟雪竟然出逃了。拓跋燾努力回想那個逃婢的容顏,卻是一片模糊。逃便逃了吧。他的后位、他的痴心,甚至是他的子嗣,那個薄情的女子都是好不眷戀,他又何苦還留著那個祭天的機會,做一尊望夫崖苦等那個負心女子歸來?

  他的目光又落到雲中來的家書上。玉娘不識字,這封家書是請別宮裡的女官寫的,是一首深宮怨婦詞,無外乎是她相思成疾,思鄉情切,懇求他准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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