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有心無力
點將台上,義隆回眸看向到彥之,眸底閃過一抹陰翳。
彥之微微垂首:「皇上,這裡有微臣,您不如——」
義隆比手止住他的話,不耐地移眸望向點將台下黑壓壓的鐵甲兵陣。忽地,他一個箭步躍起,抽出武器架上的一柄長槍,挽一個花式,便直逼彥之。
彥之退後一步,閃身抽出另一側武器架上的長劍,在長槍再一次逼近時橫劍擋了回去。兩人你來我回地交鋒起來。
台下的兵陣在副將揮手指令后,俱都安靜下來,齊齊望向點將台上的械鬥。
鐵甲兵士一個個緊攥著雙拳,挺直脊樑,蠢蠢欲動,恨不能跳上點將台,酣暢淋漓地大戰一場的架勢。他們眼中閃耀著艷羨和崇拜的光芒,他們的皇,勇猛無比,可謂是大宋第一猛將。
不知是誰率先吼了一句,「吾皇必勝!」
緊接著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吾皇必勝」。
蕪歌才靠近軍營, 就隱隱聽到這片喝彩聲。哼,趕上了。她抽一把馬鞭,馬兒撒歡似的攀上山坡,朝營帳飛奔而去。
夜幕漸落,她那身玄色男裝與天地同色,整個人都似溶入夜色里,襯得身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像一道如電的火舌。十九一身黑衣,騎著黑色駿馬,跟在她身後,靜謐如鬼魅,徹底溶在夜色里。
點將台上,義隆長槍虛晃一式,在彥之躲閃之際,迅雷不及掩耳地一記回槍,鏗地繳下彥之的長劍。在彥之意欲俯身拾起兵器時,長槍已直指他的咽喉。
彥之單膝跪下:「皇上英武,微臣輸得心服口服。」
義隆冷瞥他一眼,輕哼道:「這才過了幾招?朕看你的心思都丟了。」他說著便甩開手中長槍,那槍正正回插進兵器架上。
彥之漲紅了臉,微垂著腦袋,說不出話來。
點將台下已是一片炙熱沸騰,「吾皇必勝」的口號喊得振聾發聵。
義隆不悅地比手,台下的躁動戛然而止。他走近到彥之幾步。彥之只覺得耳根子都微微發麻,更有種後退閃避的心虛。
恰此時,卻是守門的武將急匆匆地跑過來通報:「皇皇上!宮裡——」那守門將憋紅著臉,到底記起實在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通報宮裡的娘娘來了,便麻著膽子攀上點將台的階梯,小跑到義隆面前,單膝跪下行禮:「皇上。」
義隆心下是不虞的。到彥之跟隨他多年,理應了解他的脾性,卻自作主張為他留下了阿媯這個不速之客。莫說這是軍營,便是在宮裡,他當下也是無心應酬阿媯的。可到彥之偏偏忤逆他。
是以,義隆見這守門將毫無眼力勁地跑過來,心下越發厭煩:「何事?」
那守門將愣了愣,再是愚鈍也感覺到主子的不快,便有些猶豫地小聲支吾:「皇皇上,宮宮裡的娘娘來了。」
「轟走。」義隆的語氣里滿是戾氣。
那守門將又愣了愣,便連連稱是,趕忙起身。他身側的到彥之卻是心口一突,驀地蹙了眉。
而義隆在守門將鏗鏗鏘鏘下台階時,似是回過神來:「慢著。」他瞥一眼彥之,走向那守門將,稍稍壓低了嗓子,「宮裡的哪位娘娘?」
守門將抓耳撓腮:「微臣不不知,就是一個做男裝打扮的——」他話音未落,就見自家皇帝一陣朔風似的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疾步下了台階,直朝軍營門口疾走。
彥之獨自站在點將台上,早秋的夜風微涼,吹在他的心口惹起一陣愁緒。他輕嘆著微微搖頭,他再是想幫阿媯,卻到底是有心無力。
……
當義隆足下踏風的疾走到軍營門口,就見那個雌雄難辨的俏麗女子,側立在軍營門口,負手背後,正仰頭望著夜風裡颯颯飄展的軍旗。那旗幟上是個白底紅字的「劉」。
義隆住了步,唇角不自覺地勾起。方才他回過神來,就猜想一定是小幺,眼下見當真是她,心底的陰霾莫名地散了去。
小幺這是聽說阿媯來了軍營,心底吃味了,急匆匆地趕來的?
他心下有些好笑,唇畔的弧度便越發上揚。
十九在蕪歌身後,清了清嗓子。
蕪歌回眸,就見那個月白如月的男子,正在門口笑看著自己。她的眸子,頃刻就似種了星光,一個旋身就向那輪月白小奔過去。
義隆被她這架勢給怔住,頃刻,那黑風一般的柔媚女子就已經旁若無人地撲進他的懷裡,勾住了他的脖子。
「阿車。」她踮著腳,勾著他的脖子,近乎半個身子都掛在他懷裡,眸光燦若星辰,笑靨羞花閉月,「我來看你了,驚喜嗎?」
她微眯著星眸,唇角含笑的俏麗模樣,分明就是舊日光景,直叫義隆有些看痴了去。他下意識地回摟她的腰,眼裡全被她的笑容填滿,已經顧不及這是軍營重地了。明知她是吃醋跑來阻攔阿媯的,可心下依舊是受用,他笑了笑:「嗯。」
蕪歌當真是五年前的小幺附體,踮起腳,俏笑著,蜻蜓點水地吻了吻他的臉頰:「阿車,晚上不用練兵吧?我們去棲霞山看日出吧!」
軍營是重地。軍營門口把守的將士,真真是不少,眼見皇帝這位女扮男裝的娘娘,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行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親昵動作來,俱是羞紅了臉,急忙垂眸。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一個個憋紅了脖子根,心底卻是撲撲亂跳。成家的,怕是在想自家的婆娘。未成家的,一顆春心蠢蠢欲動。
十九趁勢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了軍營。
眼角的餘光,瞥見十九得逞,蕪歌笑得越發俏麗,見義隆並未點頭,就摟著他的脖子,撒嬌地晃了晃:「阿車。」
義隆心底酥了酥,像是要緊緊挽留那十年靜好光陰,一把緊擁住她。「好,朕的小幺,想如何就如何。」他寵溺地輕喃。雖然明知她今夜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只當她是吃醋,特意跑來攪阿媯的局,懷裡嬌蠻任性的小幺,是他不忍拒絕的。
「太好了。」蕪歌俏笑,捧著他的臉,又旁若無人地親了一口,「走吧。」她牽過義隆的手,就往軍營外拽,「阿車,我還沒吃晚膳,有些餓了呢。」
義隆一臉無奈地看著她,心底既好氣又好笑的。他打了個馬哨,須臾,追風馬就疾奔了過來。他回眸,就見到彥之站在不遠處:「這裡交給你,都處理妥當了。」
「這裡」二字,指的可並非軍營,主僕二人心有默契。彥之頷首稱是。
義隆已轉身,反客為主地牽著蕪歌,朝外走。「你啊,安的是什麼心思,別以為朕不曉得。」他笑著搖頭,颳了刮蕪歌的鼻子。
蕪歌耍賴地吐了吐舌頭,拽著他的手,宣告主權似的哼笑道:「我不管,我就要霸著你。」
義隆只覺得小幺當真是回來了。他哈哈爽笑出聲,一把抱起她撂在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馬。他輕咬她的耳垂,悄聲道:「你再這樣,小心朕今晚吃了你。」
蕪歌回眸,媚眼如絲地眯了眯眼:「那還是我先吃了你吧。」她說完就朝他的脖子輕輕咬了一口。
「嘶——」義隆假意嘶了嘶,心底卻是酥軟一片,卻是不饒人地笑罵道,「你屬狗的嗎?啊?」他笑著,便揚起了馬鞭。
身後,一隊鐵甲親衛早已準備妥當,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蕪歌回眸笑看一眼義隆,眼角餘光卻正正落在呆站在軍營門口的到彥之身上。果然啊,她玩味地笑了笑,心情大好地仰頭又親了親義隆的下巴。
今夜,她當真是要化身妖妃,死死纏住這個男子的……
軍營外,到彥之眼見著自家主子被那個妖媚女子,不費吹灰之力地拐走,無奈地暗嘆一氣:「多派些人手去保護皇上。」
從軍營門口一路到主帳,並非很長的距離。可到彥之走得遲緩,很有些不知如何向阿媯交代的意味。
守在暗處的秋嬋,見到彥之走來,怔了怔。
怎麼會是他?她趕忙想現身阻攔,卻被驀地橫在脖頸前的軟劍給阻住進路。她驚愕地看向眸沉如水的十九:「你——」
「你最好乖乖閉嘴,否則——」十九比著軟劍壓在秋嬋脖子上,頃刻就劃破了皮膚,引來一陣刺痛。
秋嬋只得噤聲。是她太過大意,還是終究是技不如人,竟連這個女子潛到了身邊都不自知?她眼睜睜地看著到彥之掀簾進了主帳。
主帳里,透著清淡的花香。
彥之進帳時,就打了個噴嚏。
軟榻上閉目凝神的女子,驀地睜開眼,惺忪迷濛地看了過來。「回來了?」她清婉笑問,眸子里似蒙了一層嬌羞的淡紅。
彥之怔了怔:「娘娘,皇上他有政事,已經離營了。不如讓微臣護送您回宮吧。」他是記得正事的,可也不知為何這話說著說著就漸漸弱了下去,連帶著意識都是漸漸鈍去。
齊媯歪側著腦袋,無辜又迷惘地看著他,似是並未聽清他在說什麼。她伸出手,目光繾綣地看向門口的凄冷男子:「隆哥哥,你過來。太遠了,我沒聽清你說什麼。過來。」
彥之只覺得腦袋莫名地有些昏沉,明知是不該過去的,可腳步卻不聽使喚地朝睡榻走了過去。
歪倚著睡榻的女子,一身清灰色紗裙,略施粉黛,髮鬢微松,一對清婉的眸子閃著繾綣希冀的光芒,看得彥之的心莫名突了突:「娘——」他才口吐一個字,榻上女子驀地起身,半個身子綿軟地偎依過來,纖細的指更是捂在了他的唇邊。
齊媯微撅著嘴,略帶嬌憨地搖頭:「隆哥哥,什麼都別說,好嗎?」她抬眸,眸底閃動著淚光。
彥之只覺得懷裡的女子溫軟幽香,偎在他懷裡,直叫他窒息。他避忌地推開她,哪知那女子卻不管不顧地環住他的腰,臉更是埋在他心口。
「隆哥哥,別推開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聽信邱先生的話,自認為處處是為你著想,卻恰恰是做了你最厭煩的事。我真的知錯了。別這樣對我,隆哥哥。」齊媯說著說著竟然哭出聲來。
彥之的神志已經有些模糊,他撫住齊媯的雙臂想要推開她,卻被她反手箍住了雙臂。
「隆哥哥。」齊媯抬眸,眸子里滿是透著絕望的希冀,「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不是唔——」彥之耗盡最後一絲清明在解釋,哪知懷裡的女子竟不管不顧地踮起腳就堵住他的唇。他想推開她,可突突直跳的心在女子唇舌的糾纏下竟如擂鼓。「阿阿媯,嗯——」他想喚醒她,卻叫她逮著間隙纏住他的舌,也纏住他的心。
彥之好像聽到耳際砰地一聲悶雷,爾後,他便全然不是他自己了……
秋嬋被軟劍抵著脖子,眼睜睜看著到彥之進帳許久都不曾出帳。
主帳那頭,彥之在頭一次離開時,已吩咐明衛暗衛們避退,原意是為阿媯和自己的主子製造機會,卻不料……
秋嬋和十九在不遠處的暗角,靜默地候著。主帳那頭的喘息和低吟,讓兩個冷麵女子羞紅了臉。
秋嬋紅著臉,怒看十九:「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是誅九族的重罪!」
十九冷瞥她一眼,默不作聲。
「你們——」
「主子說,這幕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失職害得自己的主子失身,可是要殺頭的。倒不如乖乖閉嘴裝糊塗。反正你也不是頭一回背主了。情敵嘛,背了也是心安理得。」十九機械地重複蕪歌的話。
秋嬋的眸子顫了顫。是啊,她從未真心奉袁齊媯為主,她們說到底只是各懷鬼胎各取所需的情敵。今日之事,她有莫大的責任,為了活命,為了將來,她是萬萬不能聲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