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寧肯自己死
何曉曼死了。
何曉曼真的死了!
洛航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在私家偵探把照片和視頻放在他面前,他一張一張,一幀一幀看過去的時候,他拚命想要找到PS合成的痕迹,但是他失敗了,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何曉曼確實——死了。
像是有人用高音喇叭在他耳邊不斷地重複「死」這個字。
她死了。
她死了!
那個他詛咒了兩年,質問了兩年:「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的女人,她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
洛航覺得自己應該這樣說,應該放聲大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眼睛有點酸。他拚命否認了這麼久,他抗拒了這麼久,事實還是一樣到他眼前來,讓他如願以償看到她的死亡,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覺得疼?
他不清楚自己哪裡疼,像是沒有哪個地方不疼,從心到肝腸——怪不得他們形容人傷心,說是心如刀割,肝腸寸斷。
那真的就像是有人用刀子一寸一寸地絞斷,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流血,想要伸手去捂住傷口,但是鮮血又從指縫裡漏了出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痛,痛到……怎麼都止不住。
她的影像還在視頻里輕盈地走動,觸手可及。
他半個月前看過的視頻現在再看,看她在烈日下等待,看她上了那個年輕男人的車,她被他在賓館找到,他把她換到另外一個房間;他走後她一個人留在房間里撞破了頭,鮮紅的血從她額頭上流下來;
她匆匆忙忙穿了床單出門,穿梭在一路好奇的、褻玩的目光中,匆匆忙忙買了T恤。
然後她進了那個包廂——她根本就沒有見過韓疏影!
從來沒有質疑過韓疏影的洛航瞳孔縮了一下。他其實沒有辦法想象何曉曼走進包廂里,面對那四個醉漢時候的心情,雖然他已經下手處理了那幾個人,但是那並不能夠削減當時她心裡的屈辱和恐懼。
何曉曼那樣一個女人……
洛航慢慢得想起來,他這兩年都這麼恨她,他幾乎想不起來最早遇見的何曉曼是怎樣一個樣子,那時候她大學才畢業,畫很濃的妝,遮不住細膩的肌膚,貼身旗袍勾勒出她的好身段。
她在娛樂場所當卧底,她野心勃勃想要做一個好記者,然後她遇見了他。
他還記得那時候她微抬了眼睛看他,偷偷兒地,像被小孩子偷看自己心愛的零食,看了一眼,又一眼,怎麼都忍不住目光里的愛慕,濃得化不開的愛慕,像火。
她愛他,他知道。
她對他一見鍾情,矢志不渝,他知道。
不然她那麼驕傲的一個女人,怎麼肯被人指著鼻子罵愛慕虛榮,貪圖富貴,明明她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碰巧他很有錢。
就因為知道得這麼清楚,所以才這麼恨——恨如果沒有小雨的死,他們該是怎樣一對神仙眷侶。
好了現在她也死了,他什麼里最愛的兩個女人,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洛航面無表情地想,視頻走到下一個,何曉曼走出包廂,來到餐桌前,然後她的表情凝固了——她看到了什麼?
沒等洛航想明白,就看到何曉曼問葉連韶借了車,車迅速地往……洛氏集團的所在地開過來。洛航眯了眯眼睛,他想起來了,那天,張秘書和他說,有位何小姐找他,他回復說:「不見!」
她站在大廳里,纖細的身影,努力想要挺直的背脊,像被暴風雨打濕了翅膀的鳥兒,怎麼飛也飛不起來。
即便是這樣,她還是來了洛氏集團,抱著最後的信任與希望,來見他——可惜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她最後想和他說的話是什麼。
洛航坐在一個月之後,看著一個月之前的何曉曼慢慢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背影消失在夕陽的光彩里。
洛航從前沒有去過火葬場,平白無故誰也不會去這種地方,所以他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裡。
葉連韶說,何曉曼在這裡躺了一個星期。
來來去去的人,哭泣的,哀傷的,到太陽下去,就都離開了,他還在這裡,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火星在暮色里閃耀,微弱的光,微弱的溫度。風過去,整個人都在發抖。這是個很冷的地方。
曉曼在這裡,孤孤單單躺了一個星期。
她最後想見的人是他,他沒有見她。然後她一個人離開,車在高速上,一程接著一程,最後側翻,跌入懸崖。
到第二天才有人發現,不祥的白布從頭蓋到腳。擔架上垂下來的手腕,食指還戴著戒指。
是婚戒。
雖然他們的婚姻這樣草率,這樣短暫,但是她還戴著那枚婚戒,她大概也還記得他把戒指給她戴上時候的誓言,他說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他都會對她不離不棄……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就早放棄了她。
他最後一次放棄她,她終於送了手,對整個世界——對這個讓人絕望的世界。
洛航閉上眼睛,狠狠把煙頭摁在手心裡,手心裡傳來的炙痛,比不上他心裡的萬一。
他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明白,他其實並不想曉曼死——他寧肯自己死,都不想她死!但是他明白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