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暗箭*
夜風穿廊而過，兩排紅色燈籠立時隨之晃動了起來，燭光曳顫間，回廊更顯幽深。廊下是一座蓮池，水麵上飄蕩著十餘隻蓮花燈，燭火搖曳間，一池白蓮暈出陣陣柔光，意境迷離。
回廊之上立著一道紅色的修長身影，一手執著長柄燈盞，一手輕扶著頭頂的燈籠，燭影搖紅中，隻見纖掌如蘭，柔若無骨，而尾指上的一枚閃亮的燦金指套，卻又透著一分詭異。
片刻後，那紅衣身影回過頭，而此時夜風驟止，滿廊燈火似瞬間大亮，隻因那忽然顯於燈下的佳人真顏。
媚到極致豔到極致，卻媚而不妖豔而不俗。她似意興闌珊，帶著幾許慵懶的望著池中蓮燈，眼神卻漫無目的；又似若有所思，菱唇微挑間頰邊酒窩若隱若現，正透出種期待的興味，但不經意間，卻是灑落風情無數。
劉邵陽親自掌鏡，邊拍邊忍不住心下感歎。試鏡上初見路宸時，他覺得這女孩甜美溫婉，極惹人好感，但下一刻氣質就立刻變為冷豔攝人，讓他印象極深；但拍攝開始，他又發現她扮起男人來也毫不含糊，如果說舉手投足的英挺威儀還不算什麽，但那種瀟灑優雅、風姿翩翩卻又不露半絲女氣的男性魅力卻已完全以假亂真，幾乎吸引了劇組所有的女性人員。
可就在所有人都快忘了她其實是個女人時，她又用這種風情萬種的姿態讓他們再度感受到了驚豔。
獻梁夫人洛敏宜的服飾造型極為華麗昂貴：大紅色的繁複長裙，以純手工繡滿了金銀暗紋，稍一行動周身就仿佛被流光環繞；由戲劇學院教授、古代服飾發型學者聯袂指導下重金打造的牡丹頭，插滿了各式發簪華勝，光頭飾就已價值不菲，在拍攝前才定製完畢由保險公司一路運送而來；甚至連那個尾指指套，都是真金材質的。
可就算這麽華貴耀眼的造型，卻都蓋不住路宸自身的豔光。
甜美、冷豔、優雅、風情……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美麗她似乎都可以信手拈來，不需要多招搖的動作表情，卻一點一點由內而外滲透出來，就讓人無法不被她吸引。
他覺得路宸就像個萬花筒，無論哪一麵，都能散發出絢爛璀璨的耀眼光芒。
簡直是天生的女神。
回廊另一頭，一身白衣長袍的嘉然表情自豪，得意地對李博成道：“怎麽樣，我選中的人就是這麽出色！”
李博成也笑了，“我現在更擔心你，丫頭，台詞都記住了嗎？”
“不是說我一會兒隻要念一二一就行了嗎？”嘉然道：“徐導可沒說過要我念台詞，老李叔，抓壯丁也不帶這樣的！”
聽到她的話，站在她旁邊，一身藍衫的成天瀾忍不住笑了出來，而站的更遠的靳若蓮看到他們融洽的樣子，臉色卻有些陰晴不定。
敲定了路宸飾演洛敏宜後，主要的問題就是如何拍攝這兩個角色的對手戲。
李博成大筆一揮，又把休息了兩天已緩過精神的嘉然推了出來，讓她再度當起了路宸的替身，而且是兩個角色的替身。
也就是說，路宸飾演華清流時，嘉然要出演洛敏宜，路宸扮演洛敏宜時，嘉然又要接著飾演華清流，和路宸出現在同一鏡頭中。
不僅每個鏡頭都需要拍攝兩遍，而且走位和定點還不能偏離太多，
為此，這場路華二人夜探陌相別院，與洛敏宜交手的戲，光走位就排練了整整一天時間，場務在地上貼上了很多亮貼，用來提示演員的定點位置，但正式拍攝時亮貼就得被揭走，隻能依靠演員的記憶，與攝影師的功力了。
所以嚴格說起來，這幾場戲最需要的不是演技，而是演員的鏡頭默契，以及後期的剪輯技術。
李博成笑道：“我還真怕你當真要演，那估計拍到天亮也拍不完。”他語重心長地道：“侄女兒，雖然老叔見過的美女裏你是數得上的，但在演戲上，老天真沒賞你這碗飯。”
嘉然當年跟著李博成出現在片場時，靚麗的外形每每都會吸引導演的注意，可惜她這方麵完全不開竅，一看鏡頭就笑場，又詭異地根本背不出台詞，哪怕演個不說話的龍套都能ng十幾次，讓所有人都吐血抓狂，所以李博成不得不打消了培養侄女的念頭
嘉然吐了吐舌頭，“有本事別用我啊？！”
李博成笑著一拍她，把她推到了鏡頭前，“少廢話，快幹活兒去！”
回廊那邊劉邵陽拍著洛敏宜的素材鏡頭，這邊嘉然和成天瀾已開始了拍攝。和拍書法那段一樣，鏡頭隻拍嘉然的背影與遠景，甚至對台詞時，她也隻需要按著節奏念“一二三四”就可。
但即使如此，嘉然仍控製不住地笑場了好幾次，在路宸拍完後，才勉強完成了拍攝。
這時已快晚上九點了，但拍攝的重頭卻剛剛才開始。
路宸站在回廊正中，衣袂紛飛間，整個人似欲乘風而去；而嘉然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袖擺如流雲飛拂，同樣帶有幾分仙氣飄飄。
嘉然走到回廊正中，路宸聽到聲響，回眸看去，芙蓉般的美顏顯露的瞬間，嘉然卻隻覺得心底一顫。
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她覺得自己已很了解路寶。路寶雖然沒有經驗，在演戲上卻很有天賦，可能因為她跟自己一樣出身良好，所以她的表現要比一般女孩來得沉穩大氣。
但當她與路寶同樣站在鏡頭前時，嘉然才赫然發覺，路寶的表現絕不是一句“比一般女孩沉穩大氣”就可以概括的。鏡頭前的她，雖在表演，但神情間卻毫無生澀刻意之感。精準的站位、恰到好處的動作幅度，與熟練自如的表情控製，都形成了一種低調卻不容忽視的氣場。
雖然從初見時，嘉然就感覺到了路宸溫婉表象下的強大張力，也從佳沁等人的談論中知道路宸擁有絕佳的鏡頭天賦與肢體控製力。但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切身的體會，而一瞬間，她腦中飛快掠過了一幕幕畫麵，靈感忽然如泉湧而至。
如果不是正在拍戲，恐怕她會興奮地跳起來，然後立刻跑到電腦前奮筆疾書。
好在她還未徹底失去理智，仍有意識地按著路宸的台詞繼續數數，直到洛敏宜的部分拍完，她倆被助理帶下去換裝，她頂著沉甸甸的發髻站在回廊上路宸站過的位置上，聽到身後腳步聲至，像路宸那樣回首看去，卻見到白衣謫仙似臨波而來，他一雙眼眸雖含笑，但月華如水，卻將那眼神深處一抹深刻的憂鬱與不甘照了出來。
那一刻，嘉然覺得自己被一種未知的強大力量擊中了心髒，竟一時忘記了呼吸。
在那層風姿卓然之下，她仿佛看到了一個高貴倨傲的靈魂正獨自徘徊在無盡虛無之中，掙不開重重宿命輪回，卻始終不肯屈服示弱。
這段戲完成非常順利。
嘉然雖然演技麻麻，但她運動能力絕佳，記憶力又強，和路宸的配合又默契，定點踩的穩準快狠，毫不遜於那些武替，讓徐明華感到非常驚訝，李博成則非常滿意。
但拍攝完畢，時間也已將近午夜。
劇組很快收拾完畢，但嘉然卻不想走，“我忽然來靈感了，想在這裏醞釀一下。”
路宸雖然有點疲憊，但嘉然前幾天的虛弱讓她很擔心，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待在這兒，因此決定留下來等她一起回去
看到路宸也留了下來，李博成就沒有拒絕，這處景區離酒店不算太遠，雖然清幽，但安全也有保證，因此他囑咐了兩句就和其他人一起離去了。
靳若蓮也跟著走了，臨行前她看了嘉然一眼，看到嘉然正很興奮地和路宸說著什麽，她再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心裏隱隱升起了一個想法。
回到酒店，幾名等待已久的記者立刻迎了上來，堵住了李博成，想磨下一個采訪的機會。
之前《無涯期》被嘲成雷劇，其中就有不少媒體推波助瀾的功勞。而李博成縱橫影視圈多年，心高氣傲，也懶得在公關上做些什麽。因此除了一些老交情的媒體外，劇組統統拒絕了其他想挖新聞製造話題的媒體采訪。
可預告片發布後，出色的質量與影帝蕭清軒的力挺支持，卻讓輿論瞬間被扭轉了，很多之前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媒體都後悔了，可這時再想正正經經的采訪，卻都再度被拒之門外了。
不過媒體吃的就是這碗飯，即使明知道李博成不待見他們，也仍然義無反顧地糾纏了上來。
李博成和徐明華徑自向電梯都去，根本不搭理記者，而看到兩人一臉的不耐煩，記者們倒也不敢太過分的糾纏，就圍住了跟在隨後進來、一臉淺笑盈盈的靳若蓮。
靳若蓮很願意和記者接觸，她一向很享受被包圍的感覺。
回答了幾個常規問題之後，有記者提出《無涯期》的預告片質量之高近年少有，但為何李博成之前卻一言不發，任由網友猜測，甚至曲解呢？
靳若蓮微微一笑，道：“我和李製片認識很多年了，李製片的眼光、經驗都非常豐富，非常值得現在的影視人學習。但是在目前這個信息傳遞越來越快速的時代，市場已經變了，觀眾已不再滿足隻做一個接受者，製片方和觀眾這兩者的地位已經漸漸平等了，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下，製片方也要學習如何更快地從觀眾的反饋中看到他們的需求並及時做出反應。而做到這些，需要一個過程。”
幾名記者都紛紛點頭符合。難怪靳若蓮能夠得到很多業內前輩的欣賞，她的眼光見識果然遠勝一般人，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已把李博成這類老牌影視人的心態點透了——市場經濟時代，觀眾才是最終的裁判。而目前很多老影視人，卻還都沒意識到這一點，依舊抱著清高的傲氣。
看到記者們眼中的讚慕，靳若蓮心下暗暗得意。這段話是前世《魏晉女事》大火後，陵奈然在采訪上所說的。當時李博成暗指現在市場大了，多爛的作品都能有市場，讓他這樣的見證者看著很痛心，而陵奈然卻把他調侃了一遍，然後在媒體的笑聲中提出了影視製作必須服務於觀眾、影視人必須以自身的專業能力來滿足觀眾需求的觀點，奪得了滿場掌聲。
但陵奈然，你就算本人再出色背景再強大又如何？你的輝煌十年，隻成就了我的一世風光。誰讓你不是被命運選中的人呢？
而我絕不會讓你再有出頭的機會。
靳若蓮想著，隨意地回答著記者的提問，眼角餘光卻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是那個琳琳。
她想了想，笑著對記者道：“我可以透露一點消息：華清流的扮演者路宸，正在景區的蓮花池排練，如果你們不打擾她的話，我想她應該願意和你們說幾句。”
記者們的眼神立即興奮了，預告片之後，這位惹來網友攻擊質疑劇組的始作俑者、卻又被蕭清軒力挺的女星就成了媒體眼中的最佳目標，如果能采訪到她，那可實在太幸運了。
想到這兒，記者和靳若蓮打了招呼，就迅速跑出了酒店。這時，靳若蓮才換上一副訝異的表情，看向走過來的琳琳，因為張思蕾的緣故，她和高銘東有點交情，也見過琳琳，她平時根本看不上這種地位等同於玩物的女孩，但此刻，她卻少有的露出了微笑。“怎麽下樓了？”
琳琳道：“思蕾姐說最近劇組來了記者，我想看看有沒有被采訪的機會。”
靳若蓮心下暗笑，恐怕張思蕾煩透了她，才以這種理由把她打發出來的。高銘東是b市有名的闊少，但挑女人的眼光卻俗不可耐，就喜歡這些淺薄無腦的女人，不過，這種女人利用起來倒很方便。
她故作驚訝地道：“是啊，不過他們一直追著我問路宸，我一說路宸還在蓮池那邊，他們呼啦一下就跑過去了。”她說著又笑了，“現在有些年輕女孩真是不能小看，演技什麽都看不出來，但架不住導演製片一勁兒狂捧啊。”
“靳姐說的一點都沒錯。”琳琳立刻符合道：“她有什麽好？不就是會作勢見誰都笑眯眯的，就把李製片他們給糊弄了。”
她說著，神情憤憤的。本來以為憑著高二少的名頭，劇組上下都得對她另眼相看，卻沒想到上到導演下到場務都對她不冷不熱，倒是對那個路宸都和風細雨的。這種區別對待，讓琳琳心裏極度不平衡，尤其又知道了蕭清軒也對路宸另眼相看後，她心裏的妒意更加沸騰。
而她一直想找路宸麻煩，可不知為何她那些女人間的心計，對上溫溫和和的路宸卻總像拳頭打在棉花上，人家根本不接招反堵得自己特窩火。後來在拍戲時她總算等到了個機會，那段戲裏路少楓和薑淩雲掉下山崖後，她嚇得大叫，然後被華清流從後麵抱住拖開。
拍這段時，她故意在掙紮時暗掐了路宸好幾下，本以為路宸隻能吃定了這個暗虧，卻沒想到路宸手肘一收，結結實實地卡在她腰眼上，當場疼得她險些掉淚。事後檢查時卻發現什麽也看不出來，可卻足足疼了好幾天。
從那以後，她就不敢再招惹路宸了，再加上張思蕾也低調了起來，她也就跟著安分了。可最近路宸又被導演欽點，得到了獻梁夫人的角色，讓她深深感覺不公平。
不僅角色好，還有那麽多人喜歡她。都是出來混的，憑什麽路宸就混的那麽好？！她傍上的後台難道還能強過高二少嗎？
而眼前的靳若蓮，倒是難得的明白人。想到這兒，琳琳假意關心道：“靳姐，你跟著拍了這麽久的戲，真是辛苦了。”
靳若蓮輕易看出了琳琳的虛情，但她並沒點破，反而點點頭，道：“是啊，可誰讓編劇吃的就是這碗飯呢。本來夜戲就累，誰知道路宸不會遊泳，嘉然怕她有危險，堅決不許拍那場在水上打鬥的戲，隻能臨時更改劇本，才弄到這麽晚。”
她說著，小心地觀察著琳琳的表情，果然琳琳聽到她的話後，眼中升起了一絲亮光。
靳若蓮知道目的達成了，微微一笑，“跟你聊了這麽久，我也累了，先上去睡了。”
“啊……啊！”琳琳似乎剛回過神，忙笑道：“好的，靳姐，你趕緊回房吧。”
靳若蓮笑著走向電梯，從電梯門緩緩關閉的縫隙裏，她看到了琳琳著急向外跑去的身影。
這個傻女人真好騙呢。
靳若蓮笑著，按下了開門鍵，又從電梯中走了出來。
她握住了胸前的玉墜，感覺到那柔潤的涼意，得意地笑了。
希望琳琳的想法能順利實現，這樣她才有機會利用玉墜做點什麽，就像五年前那個夜晚一樣。